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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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风吹拂着琴伤乌黑的发,像是起一面在风中猎猎作响的旗帜。她跪坐在墓碑前,痴痴地凝视着上面的题字。没有照片,她不曾留下任何一张照片,除了那些在被人凌辱过程中所拍下的,各种泪水、绝望、以及屈辱,如果贴到墓碑上,说不定也别有一番风味。
每一次。每一次从噩梦中醒来她都会来这儿,只有看到这座坟墓她才能确定自己现在是活着的,但她又不敢确定,到底哪一场才是梦,记忆到底是谁的。她分不清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
今天早晨她醒过来的时候狐狸眼已经不在身边了,没有人陪伴拥抱的睡眠总是充噩梦与魔鬼。琴伤想,短时间内她是不可能再睡觉的了。
纤细的食指一点点抚上冰冷的墓碑,那乌黑的泥土下掩埋着她曾经的灵魂。一笔一划,墓碑上除了名字与时间什么都没有。琴伤模模糊糊的想起被烈火焚身的觉,很多人都说如火烧,但是真正被火烧成灰烬的又有几个呢?人们总是容易把不知名的痛苦加大,但其实真没多么疼,当你的灵魂死去,身体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琴伤闭上眼睛,深深地了口气。噩梦后,只有这里能带给她平静与祥和。倚着墓碑,她的神思竟慢慢离起来,直到一阵脚步声打断了她的冥想。…长歌。竟是长歌。
她心的长歌。
琴伤静静地看着那玉一般的男子走近,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周身的悲伤愈发的深邃与浓厚,眼角那颗泪痣仿佛在下一秒就会滴出水来。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所以除了悲伤再无其他表情。其实她很想对着他笑一笑的,她真的没想到死后还能够再见到他。
长歌,你幸福吗?过得快乐吗?她对你好吗?
想必是好的,自然是比我要好得多了。琴伤的视线落在他手上的那捧百菊上,男人见墓碑前有人似乎也颇为惊讶,在见到她的瞬间,漂亮的黑眼睛里闪过浓浓的悲伤,他慢慢地弯,把花放在墓碑前,然后席地而坐,丝毫不顾身上穿的是致昂贵的手工西装。
“你怎么带这个花来看她?”琴伤先开口,她的声音不好听,沙哑的像是被厚重的砂纸磨过,一般人听到了总会表现出讶异或是排斥,但男人只是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回答。琴伤轻轻抚着墓碑,说:“这花不适合她。”男人这下有了反应:“…这不是给她的,是给我的。”琴伤被这个回答得微微愣住,男人嘴角扬起一抹微笑,但笑得教人无比心酸:“我在花店问过了,他们告诉我说百菊的花语是永失我。”永失我。
琴伤的眼神更悲伤了:“你她?”男人点头。
“可她已经死啦。”她一手抚着墓碑,一手抚着自己眼角的泪痣。
“下次来看她,给她折枝柽柳吧,那才是最适合她的花。”可她已经死啦。
黎长歌突然无比清楚地意识到这个事实,她已经死啦,再也不会回来啦。琴伤用她那沙哑悲伤的声音告诉他,这墓碑下的躯体已经永远长眠,再不会醒来。再多的后悔遗憾,那都是空谈了。人一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任凭活人如何缅怀,死人都不会再回来。
琴伤不由自主地伸手,黎长歌怔怔地任由她抚摸他的脸:“长歌,她一直很想跟你说一句话,可惜你总是不在她身边,好不容易出现了,却又不听了。”覆在自己脸上的小手很冷,刺骨的寒冷。可黎长歌却只觉得无比温暖,他想靠近这个女人,她是那么的悉和温柔,温柔的令人无比悲伤。他的声音也开始沙哑颤抖起来:“你、你认识她?”琴伤几不可见的点头,她知道自己不应与他亲近,不应再见他,可她舍不得,她是如此的舍不得呵!就让她再好好地看看他,再看看他,再看看就好了。
“对呀,她说你是个好孩子,不管你做出什么选择,她都尊重你。”黑的,宛如孩童一般乾净的眼睛里慢慢蓄了泪,可始终未曾掉下来,黎长歌看着琴伤,俊美的脸庞一片惨白。
“别哭啊,她不会想看到你哭的。”纤细的食指抹去他的泪,那长长的黑的睫曾经让她多么深“她一直很想告诉你,你长大了,比以前更好看了,她一直很想你,一直在等你回来看她。”说着说着,自己的眼泪却也掉了下来。
“长歌,长歌别哭,其实她临死前只想对你说一声对不起,她无意欺骗你,更不舍得伤害你,你,你要好好的。”你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你还年轻,请原谅她不能再陪你一起到老。
薄薄的瓣不住地哆嗦着,好久才说出一句话:“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她不会怪你的,这不是你的错。”琴伤将他抱入怀中。
“长歌,以后自己照顾好自己吧,她不能再陪你了,你早就应该有自己的新生活了,世界上比她乾净的女人多得是,你无需自责。”黎长歌却笑了,眼里有泪:“只有她一个人…只有她一个人,我是生气了,才那么说的,她为什么不肯等等我?哪怕一天,只要等我一天,我气消了就会带她回家,她为什么不等我?!”她为什么不等你…是啊,她为什么不等你呢?因为她已经等不了了,她已经老到再也等不了了,她的一生都在等待中苍老,发霉,生蛆,最后风化消失了。
琴伤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看起来他也不需要回答,因为那个应该给他回答的人已经不在了。
“她一定很疼…她最怕疼了,以前我轻轻咬她手指一口她都怕,被火烧肯定更疼,她肯定很害怕…我却不能保护她,我让她等我的,我说我会带她走的,我说的,我却没做到——”黎长歌看到墓碑上那云淡风轻的几个字,他的人就被长埋于此,孤零零,一个人,在黑漆漆的地下。
傻孩子,她不疼,其实她一点儿也不疼,她之所以装作疼,只是因为有你心疼她罢了。当你把她舍弃,她还怕什么疼呢?她受过的比你想像的要多的多呀。
------琴伤不知该如何去劝怀里哭泣的有如孩子一般的男人,她只是温柔地垂首抚摸着他柔软的不可思议的黑发,她回想着她是多么深他,那个乾乾净净的要她等他一脸坚定的少年。可人事易分,时间慢慢冲刷掉一切,坟头的青草绿了又枯,北飞的大雁来了又去,渐渐地,大家都忘记了。
“长歌…”她轻轻地喊着他的名字,看到他抬起来那双清澈无瑕的眼睛。
“她不疼,她早已不知道叫做疼了。长歌,她配不上你,你应该拥有更好的,而不是像她这样,这样…”她似乎再也说不下去。
“她配不上你,你太过美好,她肮脏的生命污秽的灵魂是承受不起的,所以魔鬼把她带走了,你应该忘掉她,好好的生活。”你会有比她还要美丽温柔的子,你的子可以为你生好几个白白胖胖的孩子,你可以过得很幸福很幸福,只要你忘掉她。
黎长歌听不得人如此诋毁自己的人,可他看着琴伤的眼睛,那颗黑的泪痣像是一个巨大的悲伤的漩涡,把人进去。他无法反驳,因为他知道这个女人说的都是人一直没有说出口的。他的眼泪一滴一滴掉下来,失了琴伤的眼睛。
他又哭了,又是为她而哭。琴伤的瓣翕动了几下,最后却只能把视线调到墓碑上:“你瞧,她这墓碑只有那几个字,也算是乾净一回了,这是她一直梦寐以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