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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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皇军?!鬼子,小本鬼子!”沙月亮暴怒地咆哮着,并夸张地一边骂,一边用双脚跺地,表达着他对
本兵的仇恨。他跺着脚说“大妹子,你的仇就是我的仇,这血海深仇咱们一定要报!你们家谁是家长呢?”
“上官鲁氏。”姚四抢着回答。
我和八姐的洗礼在教堂里进行。马牧师住房的后门一打开,便直接进入教堂。
墙上悬挂着一些因年久而丧失了彩的油画,画上画着一些光
股的小孩,他们都生着
翅膀,胖得像红皮大地瓜,后来我才知道他们的名字叫天使。教堂尽头,是一个砖砌的台子,台子上吊着一个用沉重坚硬的枣木雕成的男人,由于雕刻技术太差,或者由于枣木质地太硬,所以这吊着的男人基本不像人,后来我知道这就是我们的耶稣基督,一个了不起的大英雄、大善人。除此之外。教堂里还凌
地摆着十几
条凳,上面落
了灰尘和鸟粪。母亲抱着我和八姐进入教堂,成群的麻雀惊飞,撞得窗户啪啪响。教堂的大门正对着大街,从门
里,母亲看到街上黑驴来回穿梭马洛亚牧师端着一个大木盆,盆里盛着半盆热水,漂着一块网络状的丝瓜瓤子,蒸气从盆里上升。他的眼睛眯成一条
,沉重的木盆坠弯了他的
。他的头使劲往前抻着,腿双纠
不清。有一次他差点摔倒,木盆里的水溅到他的脸上。
尽管步履维艰,他到底把洗礼盆端到讲台上。
母亲抱着我们走过去。马洛亚接过我,把我往盆里放,热水一触到我的脚尖我便把腿双蜷起来。我的哭声在空旷荒凉的教堂里回响。梁头上有一个出的燕窝。
小燕子蹲在窝里,伸出头,用漆黑的眼睛观察着我,它们的父母从破碎的窗户里飞进飞去,阔嘴里衔着虫子。马洛亚把我还母亲,他蹲下,用大手搅拌着木盆里的水。吊在梁上的枣木耶酥慈悲地注视着我们,墙上的天使追逐着麻雀,从横梁追到竖梁,从东墙追到西墙,从弯曲的木楼梯盘旋追逐到破旧的钟楼上,又从钟楼上追下来,回到墙上休息。他们光溜溜的
股上沁出透明的汗珠。
水在木盆中旋转,中心形成一个凹下去的漩涡。马洛亚把手伸到水里试了试,说:“行了,不烫了,把他放进去吧。”我被他们剥得一丝不挂。母亲水充足,
汁质量高级,催得我又白又胖。
如果我把脸上的哭相换成愤怒的、或是严肃的笑容,如果我的背上生出两只翅膀,我就是天使,墙上那些小胖孩便是我的兄弟。母亲把我放在木盆里,我马上停止了哭泣,因为我
到温暖的水使我的皮肤很舒服。我坐在盆中央,拍打着水,哇啦哇啦地叫着。马洛亚把他那个铜十字架从木盆里捞上来,放在我的头顶上
了
,然后说:“从此之后你就是上帝最亲近的儿子了。哈利路亚!”他用一只小葫芦瓢舀了一瓢水,从我头顶浇下来。
“哈利路亚,”母亲跟着马洛亚重复着“哈利路亚。”我的头接受着圣水,幸福地笑出了声。
母亲脸都是欣
的表情。她把八姐也放进木盆,拿起丝瓜瓤子,轻轻地擦拭着我们的身体,马洛亚牧师一瓢接一瓢地往我们头上倒水。他每倒一次我便响亮地笑几声,八姐便喑哑地哭几声。我用双手抓挠着这个黑瘦的小姐姐。
母亲说:“都还没有名字,你给他们起个名字吧。”马洛亚牧师放下水瓢,说:“这可是件大事,让我好好想想。”母亲说:“俺婆婆曾说过,如果生下个男孩,就叫他上官狗儿,她说男孩起个名主着好养。”马洛亚牧师连连摇头,道:“不好不好,什么狗呀猫儿的,这是违背上帝旨意的,也同时违背孔夫子的教导,夫子曰:”名不正则言不顺‘。
“母亲说:“我想好一个,你看中不中,叫他上官阿门如何?”马洛亚笑道:“更不好,你别说了,让我想想。”马洛亚牧师站起来,倒背着手,在散发着废墟气息的教堂里急急忙忙地走着,他匆匆的步伐是他的大脑急速运转的外在表现,古今中外、天上人间的名称和符号在他脑子里旋转着。母亲看看马洛亚,笑着对我说:“看看你们这教父,他哪里是在给你们命名?他是在替人家报丧。媒婆的八哥嘴呀,报丧的兔子腿。”母亲轻轻哼唱着,捡起马洛亚丢下的小瓢,舀了水,一瓢瓢往我头上浇。
“有了!”马洛亚牧师第二十九次转到教堂紧闭着的临街大门时,站住脚,对着我们喊叫。
“叫啥呢?”母亲兴奋地问。马洛亚刚要回答,大门便咣啷啷地响起来。门外人声喧哗,大门全面震动,有人在外边喊叫,议论,母亲惊恐地站起来,手提着水瓢。马洛亚把眼睛贴在门上往外张望着,我们当时并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只看到他脸
通红,说不清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紧张使他的脸充了血。
他着急地对母亲说:“快走,到前院去。”母亲弯抱我,抱我前当然首先扔掉了手中的水瓢,水瓢在地上弹跳着,咯咯响着,像一只求偶的雄蛙。八姐被遗弃在木盆里,哇哇地哭着。大门的木门闩断裂成两段,从门上掉下来。随着门扇往两边急速咧开,一个青头皮的鸟
队员像炮弹一样
进来,他的头撞着马洛亚的
脯,马牧师往后连连倒退,一直退到对面墙壁下。他的头上,是那群光
股的天使。门闩落地时,我从母亲手中滑
,沉重地落人木盆,砸起一片水花,也把八姐砸了个半死。
五个鸟队员涌进来。他们看到了教堂里的情景,凶猛的气焰有所收敛。
那个把马洛亚牧师差点撞死的队员摸着脑袋说:“怎么,里边还有人?”他看看其余四个队员,继续说:“不是说是个废弃多年的教堂吗?怎么还有人呢?”马洛亚捂着膛,朝鸟
队员们走去。他的容貌使他具有了威严,这些鸟
队员脸上都有些惊惶和尴尬。如果马牧师能口吐出一串洋文,再挥舞几下手臂,鸟
队员们也许会灰溜溜退出,即便不口吐洋文,哪怕说几句洋腔洋调的中国话,鸟
队员们也不敢放肆,但可怜的马牧师竟用地地道道的高密东北乡腔调说:“弟兄们,您们要什么?”说完,还对着五个鸟
队员鞠了一躬。
在我的哭泣声中——八姐反倒不哭了——鸟队员们嘻嘻哈哈地笑起来,他们像观赏猴子一样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马牧师,那个嘴巴歪斜的鸟
队员还甩手指揪了一下马牧师耳朵眼儿里长出来的长
。
“猴子,啊啊,一只猴子。”一个鸟队员说。
其余的鸟队员说:“瞧这猴子,还藏着一个俊媳妇呢!”
“我抗议!”马洛亚喊叫着“我抗议!我是洋人!”
“洋人,你们听到了没有?”歪嘴巴鸟队员说“洋人还会说高密东北乡土话?我看你是个猴子与人配出来的杂种,伙计们,把驴牵进来吧。”母亲抱着我和八姐,过去拉着马洛亚牧师的胳膊说:“走吧,咱惹不起他们。”马洛亚执拗地挣出胳膊,冲上去,用力往外推那些黑驴。黑驴像狗一样龇出牙,对着他咆哮着。
“让开!”一个鸟队员撞了马牧师一膀子,吼道。
“教堂圣地,上帝的净土,怎能让你们养驴?”马牧师抗议着。
“假洋鬼子!”一个脸发白、嘴
青紫的鸟
队员说“我老
说过,这个人,”他指了指悬挂在房梁上的枣木耶稣“是出生在马厩里的,驴是马的近亲,你们的主欠着马的情,也就等于欠着驴的情,马厩可做产房,教堂为什么做不得驴圈?”鸟
队员为自己的言论
到骄傲,他得意地盯着马洛亚牧师,笑着。
马洛亚在口划着“十”字,哭着说:“主啊,惩罚这些恶人吧,让雷电劈死他们吧,让毒蛇咬死他们吧,让
本人的炮弹炸死他们吧…”
“狗汉!”歪嘴队员
了马洛亚一个嘴巴,他本想打马洛亚的嘴,却打中了他高耸的鹰钩鼻子,鲜红的血顺着他的鼻尖啪啪哒哒滴下来。他哀鸣一声,双手举起,对着钉在十字架上的枣木耶酥,高喊着:“主啊,万能的主…”鸟
队员们先是仰脸看着枣木耶稣落
灰尘和鸟粪的身体,继而看看马牧师被鼻血污染的脸。最后,他们的目光在母亲身上上下移动。母亲身上,像刚刚爬过一群蜗牛,留下了粘稠的痕迹。那个知道耶酥诞生地的队员伸出蛤蚌斧足一样的舌尖,
舐着紫
的嘴
。二十八匹黑驴拥进教堂,有的悠闲散步,有的在墙上蹭
,有的大小便,有的耍
氓,有的啃吃墙上的灰土。
“主啊!”马洛亚哀鸣,但他的主依然如故。
鸟队员凶狠地把我和八姐拽出母亲的怀抱,扔在驴群里。母亲像母狼一样扑上来,但却被鸟
队员们挡住了。鸟
队员们开始对母亲动手动脚,那个歪嘴第—个动手摸了母亲的
房。紫嘴
嫉妒地挤走歪嘴子,双手抓住我的白鸽,我的宝葫芦。母亲哭嚎着,抓破了紫嘴
的脸;紫嘴
狞笑着,撕开了母亲的衣裳;接下来的情景是我终生的隐痛:沙月亮在我家院子里与我大姐套近乎,苟三他们一班狐群狗
在我家东厢房里倒腾麦子搭地铺,五个鸟
队员——养驴小组全体成员——把我母亲按在了地上。我和八姐在驴群里哭哑了喉咙。马洛亚跳起来,捡了半
门闩,打在一个鸟
队员头上。一个鸟
队员对准马洛亚的腿双开了一
。轰隆一声巨响,成群的铁砂子钻进了马洛亚的腿双,血珠子
出来。门闩从他手中落地,他慢慢地跪下,望着
头鸟粪的枣木耶酥,低声朗诵着,忘却多年的瑞典语像蝴蝶一样从他嘴里成群飞出来。鸟
队员们轮番蹂躏着母亲。黑驴们轮番嗅着我和八姐。它们嘹亮的呜叫冲破教堂的房顶,飞向凄凉的天空。枣木耶酥的脸上挂
珍珠般的汗水。
鸟队员们
足了。他们把母亲和我们姐弟俩扔到大街上。黑驴跟随着他们拥上街道,嗅着母驴的气味
跑。鸟
队员们去追驴时,马洛亚牧师拖着被打成蜂窝状的腿双,沿着他无数次攀登过、被他的双脚磨薄了的木楼梯爬上了钟楼。他手把着窗台站起来,透过破碎的花玻璃,看到了他生活了几十年的、处处都留下他的足迹的高密东北乡首府大栏镇的全部面貌:一排排排列整齐的草屋、灰白的宽敞胡同、一柱柱青烟般的绿树、瞄着村庄闪闪发光的河
、镜子般的湖泊、茂密的苇
、镶嵌着圆池塘的荒草甸子、被野鸟视为乐园的红
沼泽、画卷般展开到天边去的坦
原野、黄金颜
的卧牛岭、槐花盛开的大沙丘…他低头看到,像死鱼一样袒
着肚皮躺在街上圈?
“鸟队员为自己的言论
到骄傲,他得意地盯着马洛亚牧师,笑着。
马洛亚在口划着“十”字,哭着说:“主啊,惩罚这些恶人吧,让雷电劈死他们吧,让毒蛇咬死他们吧,让
本人的炮弹炸死他们吧…”
“狗汉!”歪嘴队员
了马洛亚一个嘴巴,他本想打马洛亚的嘴,却打中了他高耸的鹰钩鼻子,鲜红的血顺着他的鼻尖啪啪哒哒滴下来。他哀鸣一声,双手举起,对着钉在十字架上的枣木耶酥,高喊着:“主啊,万能的主…”鸟
队员们先是仰脸看着枣木耶稣落
灰尘和鸟粪的身体,继而看看马牧师被鼻血污染的脸。最后,他们的目光在母亲身上上下移动。母亲身上,像刚刚爬过一群蜗牛,留下了粘稠的痕迹。那个知道耶酥诞生地的队员伸出蛤蚌斧足一样的舌尖,
舐着紫
的嘴
。二十八匹黑驴拥进教堂,有的悠闲散步,有的在墙上蹭
,有的大小便,有的耍
氓,有的啃吃墙上的灰土。
“主啊!”马洛亚哀鸣,但他的主依然如故。
鸟队员凶狠地把我和八姐拽出母亲的怀抱,扔在驴群里。母亲像母狼一样扑上来,但却被鸟
队员们挡住了。鸟
队员们开始对母亲动手动脚,那个歪嘴第—个动手摸了母亲的
房。紫嘴
嫉妒地挤走歪嘴子,双手抓住我的白鸽,我的宝葫芦。母亲哭嚎着,抓破了紫嘴
的脸;紫嘴
狞笑着,撕开了母亲的衣裳;接下来的情景是我终生的隐痛:沙月亮在我家院子里与我大姐套近乎,苟三他们一班狐群狗
在我家东厢房里倒腾麦子搭地铺,五个鸟
队员——养驴小组全体成员——把我母亲按在了地上。我和八姐在驴群里哭哑了喉咙。马洛亚跳起来,捡了半
门闩,打在一个鸟
队员头上。一个鸟
队员对准马洛亚的腿双开了一
。轰隆一声巨响,成群的铁砂子钻进了马洛亚的腿双,血珠子
出来。门闩从他手中落地,他慢慢地跪下,望着
头鸟粪的枣木耶酥,低声朗诵着,忘却多年的瑞典语像蝴蝶一样从他嘴里成群飞出来。鸟
队员们轮番蹂躏着母亲。黑驴们轮番嗅着我和八姐。它们嘹亮的呜叫冲破教堂的房顶,飞向凄凉的天空。枣木耶酥的脸上挂
珍珠般的汗水。
鸟队员们
足了。他们把母亲和我们姐弟俩扔到大街上。黑驴跟随着他们拥上街道,嗅着母驴的气味
跑。鸟
队员们去追驴时,马洛亚牧师拖着被打成蜂窝状的腿双,沿着他无数次攀登过、被他的双脚磨薄了的木楼梯爬上了钟楼。他手把着窗台站起来,透过破碎的花玻璃,看到了他生活了几十年的、处处都留下他的足迹的高密东北乡首府大栏镇的全部面貌:一排排排列整齐的草屋、灰白的宽敞胡同、一柱柱青烟般的绿树、瞄着村庄闪闪发光的河
、镜子般的湖泊、茂密的苇
、镶嵌着圆池塘的荒草甸子、被野鸟视为乐园的红
沼泽、画卷般展开到天边去的坦
原野、黄金颜
的卧牛岭、槐花盛开的大沙丘…他低头看到,像死鱼一样袒
着肚皮躺在街上的上官鲁氏和那两个嚎哭的孩子,巨大的悲痛攫住了他的心,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他用手指蘸着腿上
出的鲜血,在钟楼灰白的墙壁上写下了四个大字:金童玉女然后他高叫一声:“主啊!宽恕我吧!”马洛亚牧师蹿出钟楼,像一只折断翅膀的大鸟,倒栽在坚硬的街道上。他的脑浆进溅在路面上,宛若一摊摊新鲜的鸟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