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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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避开那笑容,他愈走愈快,最后近于狂奔。脚步在朽败的梯上踏过,发出一连串衰弱之极的呻呤。他脚下时而沉没时而坚实,象踏在高低起伏的海涛之上,他听到身后有抑的抱怨声和惊呼响起,还时不时夹着“格”的一声,某个地方又摧折了一回。
脚步踏在了滚动的珠子上面,伸出去开帘子的手僵在半空,那里只余下无所依归的几道麻丝。他有些怅然地收回手,走进了暖阁。暖阁里混沌沌的一片,家什的残骸堆了一地,本分辨不出原来的形貌,和任意一个陌生的屋子没有什么不同。慕容冲拼命转动着眼眸,突然一亮,不知是那朵釉云移去,皎辉洒洒,将槐叶的影子洗得凉白,一叶叶描绘在窗前的地上。那影子里躺着什么东西,在万般黯然中,潋潋有彩。慕容冲走过去拾起,躺在他掌心的是一只缺口的跳。
慕容冲重重的将背脊靠上了墙,月光在他清凉无汗的面庞上过,可却也畏惧于那脸上的虚绝,竟不敢停留地逃开了。他紧握着手,参差不齐的缺口带来的刺痛是他唯一的觉。走过千千万万里路,原来也不过是回到了这里。突然间他觉得十五年的自己与十五年后的自己瞬间化为一体,紧紧地缩成一团,整个世界被挡在了在双臂之外。
“有个宦官说是原先这里的总管,说是知道清河公主坠楼的情形,皇上要问问么?”慕容永的话终于让他提神站起,答道:“是!”于是在一阵动后,有个佝偻灰淡的身影被推到了他的面前。一张痴木的脸抬起,似乎是费了吃的劲,方才能够格格笑起来。
“奴婢见过凤哥儿了!”松松散散的一团皮在他脚下软倒,慕容冲才终于认了出来。
“宋牙?”
“是奴婢!”从前伶俐清明的嗓子变得过于尖细,听上去有几分病态。
慕容冲有些不快的皱着眉,问道:“清河公主去的时侯,是你服待的吗?”
“奴婢那时不在,”宋牙有些不安的跺着脚,道:“去年天王就己经遣散了里的人,奴婢便不在这里当差了。”
“喔?”慕容冲看着他在暗影里如硕鼠般的眼睛,不由生了三分警觉,问道:“那你为何说…”
“奴婢是不能见到了,可当留下一个人服待夫人,他却是亲眼见的。他与奴婢好,因此便告知了奴婢。”宋牙从容道。
慕容冲不知不觉生出三分急躁来,问道:“那他现在那里?”
“死了!”宋牙短促一笑,道:“三个月前饿死了。”
“是么?那你说吧。”慕容冲有些失望地道。
“那天夜里雷雨加,夫人在阁楼放声高唱。歌声与霹雳争胜,那人说他从没想过有人能唱来,后来他在阁楼下拾到了一只酒壶,因此想夫人那时应还喝了许多酒。夜里是左将军窦冲前来搜,夫人台上一跃而下。她跃下时就经过那个人的窗前,煌然的一团光,闪电似的正正打过。后来他从窗口里看去,发现窦将军伏在她的身上,大雨浇在他二人身上,象是两个人一起死去。窦将军足足有了半个时辰方才离开,没有带走她的尸身。那个人因此私下里将她的尸身烧了,留下骨灰…““在那里?”慕容冲急不可待的口而出,打断了他不温不火的讲述。
宋牙干瘪的嘴缩了一下,从怀里取出只小小的白包裹来,放在地上将那折起的角一个个打开,道:“就在这里。”慕容冲情不自地俯下身去,宋牙的手在那渐渐呈现的灰烬中猛一捏,然后一道水华挣了灰蒙蒙的遮蔽跃出,象是尾急跃的银鳗向着慕容冲喉咙钻去。
慕容冲侧身后掠,那厉光迟缓,错过了他的咽喉,刺在了前的护心镜上,虚弱无力的滑落了。而此时慕容永己经仆上,轻易扭了宋牙的肩膀,小六的刀鞘而出,比上了他的头颅。
“你干什么?”慕容冲踏上一步,惊问道。
“我当初是了心窍!我早该给你们这对狐狸下药,该乘你们睡觉时划破了你们的脸,该让王丞相把你们千刀万剐!你杀了我的侄儿,杀了我的侄儿!他救过你们,可你们却杀了他!”宋牙犹自不甘地在地上扭动,喉咙里发出凄厉地叫喝,尖细如鬼泣,与隐约而来哭声遥相呼应。梁上浮埃又被震落不少,扑籁籁落在了所有人的睫上。
“是么?”慕容冲突然没了再问下去的兴致。自围长安起,不,更早些说,是自邺都陷落起,有谁能记得清多少人死去了呢,又有谁能一一去过问呢?他分开众人向楼下走去,脚步一提一落地跌宕在四壁之间。
“皇上!该如何处置这人?”慕容永的语气里,有些上了当的怒气。
“烧了吧!连同这殿一起烧了吧!”慕容冲的声音在廊间回响,吹散了檐角密裹的蛛网。
冲天烈焰割破了暖昧不明的秦上空,本己朽败的阁象纷飞出各种稀奇古怪的灰团。慕容冲永远皓素的面孔象是一面晶镜将这情形映得分明,焰光搐在他如刀削般细致的五官上,似一场诸天神魔狂野的会。所有的前因,后果,恩怨,输赢,就在这一场会中涤尽。
“皇上今夜在那里就寝呢?”慕容永道:“尚书令本是安排下金华殿的,如何!”慕容冲知道慕容永在提醒他,要对高盖抚一二,他却懒得去领会他的意思,道:“随便吧!”
“皇上,可要召见尚书令询问搜察秦的情形么?”慕容永紧追上来问道。他紧不放的话象是一堆苍蝇嗡嗡营营,吵得慕容冲头晕。他发烦,拨剑来虚劈而下,火的亮影截断了一切声音。他眼光扫在慕容永惊愕的面上,喝道:“住口!”慕容永踉跄后退,瞬间煞白的脸沉入了夜中,象是一张被风刮走的纸面具。
慕容冲漫步在秦之中,旁观着三千殿台,百丈楼阁中正上演着的热闹把戏。火光烟的幕布上,可见到窗外拂坠的风华,墙间晃动的淑影。染血的玉带化缕的羽衣,咬破了檀污红的酥。倾翻的案台上琉璃镜触地时奏响清脆悦耳的乐声,妆盒倾出的蕴华撷彩叮零零滚入金砖中。甲士的刀光影无所顾忌的出没,整个未央都在忽闪不定的光中漂浮。
“皇上,到了!”恍惚的影子向他施礼,他无可无不可的随着走了进去。有人为他解履宽甲,引他坐到上。灯火烂漫,映得四壁焕然。他面前的案上,内侍女捧着食案一一延入,布下酒食。突然“咣”地一声,似有什么器物摔在地上。
巴掌在皮上的声音响起,然后是一个女子尖声叫嚷:“我是天王的侍妾,死也不会受辱!”慕容冲略为之震,留心看去,却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被几个亲兵扭在地上,她身边是一堆碎瓷,还有一泊黄澄澄的酒。瓷片新破的断面白得刺痛了慕容冲的眼睛,他喝道:“拉她过来!”女子被送到了慕容冲眼前,慕容冲伸手抬起了她的下颌。那是张浓怒绽的面孔,还有双睁得浑圆黑白分明的双眼,里面有着凛然的锐意,让慕容冲觉得似曾悉。女子在他的掌心扭动,企图避开,可慕容冲五指略一用力,就将她攥到了眼前。看着她在恐惧中挣扎的神情,他不自由主地呓语道:“你是谁?”却不等她回答,已是俯身咬啮下去。
四下里的人都避开了,女子在猩红的毡上转辗扭曲,皎白的肢体裹着丝丝缕缕的彩,随着绝望无力的喊叫泛起一道道红,让人难以抗拒地想狠狠蹂躏一回。慕容冲一时觉得她是宝锦,一时觉得她是慕容苓瑶,一时觉她是许多年前的自己。他心中有无限的怜与无限的恨意织,口中连连柔声呼唤,可是却绝不容情的将她摧折到了极处。女子痛楚的眼泪在他舌尖上滚过,那凉意浸得他心肺兢然。突然他齿间一片温热,有如水倾刻鼎沸,觉得连胃里都被烫伤了。
身下的女子猛然僵直,慕容冲慢慢抬起身来,看着她渐渐失神却不肯合上的眼,探掌为她拂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