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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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吧。”高晋盯着米兰说“晚上你别走了,咱们到假山来唱歌。”
“你不能晚上不回家吧?”我问米兰。
“那倒无所谓,我今天出来倒是和家里说了回农场。问题是我晚上不走住哪儿呵?”
“这你放心,我们这儿可有的是地方住。”许逊笑着说“你愿住谁家都行。”
“那我挑一家吧。”米兰笑。
“就挑我吧。”许逊拍着脯“我那儿凉快。”大家便笑,米兰也随着笑,给了许逊近乎一个媚眼。
“哎。”她扭头对我说“你家能洗脸么?我觉得我脸上特脏,风吹了一下午。”
“你怎么随随便便就说要在我们这儿住?”路上我埋怨她。
“怎么啦?不好么?”
“当然不好了,”我提高嗓门说,进了家门给她打洗脸水,暖瓶里已没多少热水,我往盆里倒的时候不留神把水碱也倒了进去“你知道我们这儿都是什么人?”
“我看你们院小孩一个个都老实的。”她着上面那层干净的水洗脸,攥着香皂骨碌碌滑转,涂了一手香皂沫儿,仔细地洗十指“听你说还以为他们多坏呢。”
“你以为呢,噢,坏非得写在脑门上?”她不做声,开始洗脸。
“你是不是常在不认识的男的那儿住?”我把我的巾递给她时,忍不住讽刺了她一句。
她怔了一下,接过巾锐利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擦脸“你生气了?”
“没有。”我气乎乎地说“就是觉得…”我想说她轻浮、,又觉得这么说太重了,不好会把她得罪了,转而问:“高晋都跟你聊什么了?”
“没聊什么,就说我想当兵他可以帮我。”
“我怎么不知道你想当兵?你从没跟我说过。怎么头一次见他倒跟他说了?得够快的。”
“瞎聊呗,就说起来了。要不干吗?干坐着?这可是你叫我来的,我来了你又不理我,自己和小孩去打弹弓仗,还说呢。”她这么一说,倒说得我怪舒服的,不笑起来“当着他们的面,我哪好意思跟你多说话呀。”
“那有什么?咱俩也没别的什么关系。”她在窗台上的擦脸油盒子里挑“哪个是你妈使的?”我指了一种牌子的雪花膏,她打开盖子嗅了嗅,挖了一指头涂在鼻尖、额头、双颊上。
“其实我也觉得没意思的。既然人家说能帮我,我就利用一下他呗。我真是想当兵的,从小就想,可惜我们家是地方的,没路子。”她把星星点点的雪花膏开,回头问我:“你说他真的会帮我么?”
“会吧。”我说“只要他爸爸点头,进他们军的文工团应该没问题,回头我再帮你问问——你琵琶弹得怎么样?”
“问题是我的琵琶弹得一般。”她笑着转过身来冲我说。
这时,我听到门一响,我爸爸进来了,手提公文包出现在米兰身后。当时我就脑袋嗡了一下,周身的血像染缸里扔进一块方头密密麻麻溅到脸上。他怎么没到下班时间提前回来了?
米兰诧异地看了我一眼,回过身去看见我爸爸。她也有几分局促,但基本坦然,微笑地向我爸爸问好:“您好,叔叔。”我结结巴巴地解释“这是,这是我们老师。”米兰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
我爸爸打量了米兰一眼,用那种悉一切的沉稳目光看了看我,对米兰说:“你跟我来一下。”米兰不解地看了我一眼,我无能为力,她低头跟我爸爸到他的房间去了。我听到我爸爸房间传出来的隐隐约约的谈话声。父亲的声音很浑厚,一字一板,听上去很有条理和信心;米兰的声音则是低喃、不连贯的,有时蹦出几个清楚的词。
我又羞又急,渐渐萌生出一种难以遏制的愤怒,真想抄起个什么沉重结实的东西扔过去,以惊人的“豁啷”一响和地粉碎的结果来表达我的情。当然,同我鼎沸的情绪恰成鲜明对照的就是我身体的一动不动。
片刻,他们从房间里出来了,两个人都很严肃。
“我走了,叔叔。”米兰彬彬有礼地对父亲说。
父亲点点头,转身回了房间。
我急忙上前小声问开门走的米兰:“他跟你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