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扶栏向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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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八月,金钱夜落。
已经是暑热之季,不知怎的,这一忽然下起小雨来。淅淅沥沥的雨丝打在窗棂上,逐渐汇聚成一股,顺着砖墙的隙往下淌。的气息泛上来,到处都是泥土和青草的清新味道。
巳时,封秀将秀女们聚集到正堂里面,整齐摆着敞椅和绣架,命伺候的奴婢分发了笸箩和绷子,然后教习师傅负责指导她们针黹女红。
按照中规矩,秀女选核,在经过初选以后,要参加复选,通过复选而被留下来的,一则是赐予皇室王公或宗室之家;一则是留于皇之中,随侍皇帝左右,成为后妃嫔之选。现如今能留在钟粹里的,都是通过初试的姑娘,只等着通过复试,成为妃嫔之选,然后被敬事房的太监引阅给皇上。
而等到那时,且还有屡屡复看,有一些会仅是被太妃选中留牌子,有些则是皇上亲自选中留牌子,其余的则都是被撂牌子,也就是要被送出门,失去成为妃嫔的资格。那些被太妃留中的,往往要从常在和答应做起;而被皇上直接留中的,说不定就是未来的嫔女,或是后妃。虽然至今尚无这样的人出现,然而每个少女都开始做这样的美梦,巴望着有朝一被皇上看中,三千荣宠集一身。
"奴婢知道各位小主在家中时,已经对针黹的手艺,通非常。然而奴婢请各位小主过来,不仅是为了教习手上技巧,更是磨练秉和耐心。将来若是各位小主有幸伺候皇上,则要做到心细,心沉,不可躁,而针黹女红是最能磨练人的耐心。"秀女们坐在敞椅上,捧着绷子,都颔首称"是"。
诸女自最简单的样开始绣起,从简到繁,一直要绣够两个时辰,才能停下来休息。
有些女子不耐烦地扔开笸箩,有些女子捏着绣针,久不落线,即是在偷懒——教习师傅手里拿着细藤条,毫不客气地一把打在她们的手心,以示惩罚。
这样大约一个时辰过去,门外,蓦地响起叩锁环的声音。
封秀摆手让侍婢去开门,门槛外面站着一个面容清秀的奴婢,赭旗装,正是在婉嫔身边伺候的大婢,薛冰雁。
"秀姑姑安好。我家主子吩咐奴婢,请玉漱小主过去一趟。"冰雁礼貌地朝着封秀一颔首,算是揖礼。
封秀点点头,招手就让奴婢把玉漱叫出来。其余的秀女瞧见这情况,无不抻着脖子,羡慕地目送着玉漱的背影。那厢的袭香眯起眼,眼底闪过一丝妒恨的神。
景仁在整个东六的西北角,与钟粹只隔着一座承乾。冰雁领着玉漱一直顺着朱红的墙,步至那堂皇的二进院殿,门内还有一座施影壁,据说是元代的遗物。
穿过景仁门,偌大的殿即在眼前。依旧是面阔五间,黄琉璃瓦歇山式顶,檐下施以单翘单昂五踩斗栱,饰龙凤和玺彩画。明间前后檐开门,次、梢间均为槛墙、槛窗,门窗双四椀菱花槅扇式。殿门半敞,可见室内方砖墁地。殿前有宽广月台,雪白大理石的丹陛,步步铺锦。
玉漱一路走,一路左右顾盼连,脸上出羡的目光。冰雁瞧在眼里,并未言语,只引着她走进北侧的配殿。
"奴婢等给玉漱小主请安。"配殿内窗明几净,在巨大的双面绣屏风前站着一列婢,手里都捧着托盘,上面盛着华丽的装和首饰。玉漱甫一进门,都朝着她敛身揖礼。
"这…"玉漱一时怔住,迈进门槛的步子也停住了。背后,冰雁只轻轻推了她一下,然后朝着配殿里的奴婢吩咐道:"好好伺候玉漱小主。"明媚的光顺着窗棂静静地洒进来,仿佛在地面蒙上一层轻薄的白纱。正殿里的寝阁中,李倾婉端着茶盏,慵懒地坐在西窗前的炕上,后面靠着金心烫红软垫,半眯着眼,正望着窗外的院花树,略微地出神。
回廊外响起一阵环佩叮当的脆响,而后门帘随即被开,迈进门槛的少女,足下踏着一双胭脂红云纹旗鞋,身上穿着湖蓝笼烟釉葵瓣装,未绾发髻,只梳了简单的麻花辫,顺着左耳搭在肩膀,乌丝间别着致的景泰蓝单簪,映衬得面容如玉,尤其是眼角一颗泪痣,盈盈滴。
李倾婉将手里的茶盏搁在桌案上,上下打量了一下,半挑起角,"俗语云,佛要金装,人要衣装。这话果然是一点都不错。"玉漱战战兢兢地朝着她挽手行礼,"奴婢…给婉嫔娘娘请安。"
"起吧。"婉嫔轻笑着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的身边,然后吩咐身侧的奴婢将前几乾清赏赐的点心和糖果端上来。
"别紧张。本之前便说了,既进得门,便都是好姐妹,一并说话谈心,也免得生疏。而且本看着你,仿佛就看见了自己刚进时的模样,那么美好单纯。因为只有尚未经历世事,才会有这么清澈的眸子和善良的心肠。"玉漱怔怔地抬眸,"娘娘…"李倾婉脸上的笑靥愈加温和,轻然地问:"对了,本上次送你的舞衣,可上过身了?本就怕你舍不得穿,束之高阁。"玉漱一听,忙跪在地上。
"娘娘恕罪,都是奴婢该死。那件舞衣…舞衣被奴婢不小心破了…"李倾婉的目光从她的头顶掠过去,却是轻笑了一声,"破了就破了,只是一件死物,何劳妹妹提什么死不死的。只是本想问你,那裙子真是你不小心破的,还是…有人眼红本送你贵重的东西,暗中捣鬼?"玉漱低着头,没说话。
李倾婉轻轻一叹,伸手将她扶起来,"你终归是太年轻。不知道在里边一向是这样,只要你出彩,只要你比旁人优秀,就会遭到无止无休的指摘和责难,更甚者,是谋算和陷害。本也是从你这个时候过来的。怎么会不懂呢。"玉漱低着头,却是听得动容。
"能得娘娘如此宽容体恤,奴婢何德何能…"倘若不是莲心跟她说过在御花园的事,真要以为这位婉嫔娘娘是多么的和善宽厚。她仅是一个刚进门的秀女,而她则是高高在上的后妃,不但以礼相待,而且待若姊妹。
这时,李倾婉握着她的手,指尖一点抚摸着她的手臂,"手比柔夷,肤若凝脂…这么,真是能掐出一汪水儿来。"玉漱的脸有些红,赧然地咬。
李倾婉瞧见她的神,不扑哧一下笑了,"瞧妹妹,到底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小女孩儿啊。倘若以后遇见皇上,这般忸怩放不开,可怎生是好?"玉漱闻言,有些惶恐,"婉嫔娘娘,奴婢只是一介秀女,万分不敢存那心思。"
"你说这话可就错了。"李倾婉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你是秀女,进了,就是这里的人,是皇上的人。但一未曾通过复试,确定被最终留牌,还是有可能会被送出去。本瞧着你天资极好,生得又漂亮,倘若不能留在里,不就太可惜了么!"李倾婉说罢,目光高深莫测地落在她的脸上,"玉漱,本是因为很喜你,才跟你说这些话,才希望你能留下。可明白么?"
"承蒙娘娘看得起,奴婢…愿追随娘娘在身后。"玉漱低声说完,再一次跪在地上。
这回李倾婉却并未拦着她,只给了冰雁一个示意。
冰雁领命,轻步上前,给玉漱一枚金丝锦缎的袋子。袋口用丝绦扎紧,但仍可见里面装着的金子,黄澄澄,闪烁着一波波的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