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阴影下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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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上灯一时被顶住,几乎说不出话来。水文说,像仁厚这样的人,命都不属于自己。他们不可能有自己的生活。他们那帮人,都是提着脑袋过
子,今天在这里,明天在那里,一切都听组织安排。家庭、亲人对于他们,都是拖累。水文的话说得意味深长。
回去的路上,水上灯想,恐怕是了。自己可能正是那个拖累,所以他才会坦然地把我给张晋生。既然如此,他走他来又何必要跟我说呢?想罢,心下便有着化解不开的怅然。
二去莲溪寺烧香也是李翠一时起念。一天,陈一大说要请几个要客,让李翠以夫人名义去作陪。李翠拗不过,就去了。结果请的是几个本人。李翠心里便十分不
,次
一早叫了菊妈一起,说要去莲溪寺烧香。一则去去秽气,二则到菩萨面前认个罪。告诉菩萨她不知道是跟
本人吃饭。
一大清早,山子叫了马车,三个便一起过了江。莲溪寺在武昌蟠龙山,寺内只有尼姑。每次走进莲溪寺,只需闻得里面的气息、听到里面的木鱼,李翠便觉心内已然静下许多,这次也不例外。老尼说,心里晓得就好。心里晓得对面坐的不是人,那里就没有人。李翠顿然开朗。李翠和菊妈走出门,正上马车,突然不知从何处窜出三个
本人。
本人显见得是有些醉了,叫着花姑娘
近了李翠。菊妈大叫着,山子还不救姨娘,说着便扑向
本人。山子拉了李翠一把上了车,菊妈叫道,还不快跑。马车夫这才醒了般,驾着马车一顿死跑。一直跑到晒湖边,见车后无人跟来,方停了下来。
李翠已经瘫软在车上,直到马车停下,才晓得哭。山子说,怎么办,要不要等菊妈?李翠哭道,要等。一定要等。马车夫说,那是本人呀。再等的话,到码头天就黑了,两位今天怕会回不去。老婆在家病着,我得赶回去给她抓药。要不我先放下两位,你们另外叫车。山子便说,姨娘,真要是放下我们,这地方我们怕也难得找到车。还是先到码头吧?李翠亦无奈,只好点点头。
到码头时,天已微黑,最后一班渡船行将过江。山子架着已经哭得力的李翠,上了船。这一夜,李翠噩梦连连,不时连哭带嚎。惊得一家人无法入眠。第二天水文便让山子叫来陈一大,让陈一大把李翠接到他的住所。陈一大有小汽车,山子便和他一起乘轮渡抵武昌,一下船便见码头旁边一间屋子的墙
下围了一堆人。一个黄包车夫在跟旁人说,这个女人昨晚上就躺在这里,已经哭了一整夜。真可怜呀。
山子忙拨开人群过去看,却见趴在地上哭泣的人是菊妈。她衣衫褴褛,浑身血迹斑斑,头脸都肿着。若不是特别悉,山子
本就认不出人来。山子不由大叫一声:菊妈!
陈一大闻之亦赶紧上前。见菊妈已经奄奄一息的样子,知道这个女人一定惨遭凌辱。他下所穿长衫,替她遮盖。嘴里说,恐怕要赶紧送医院。菊妈一字一句道,送我回家。
汉口这边的码头,陈一大的汽车已走,山子叫了马车回家。山子便问菊妈有没有被本人抓住。菊妈哭道,三个
本人呀。都喝了酒,拖到路边革堆里就轮着来呀,还有行人在路上走,他们也不管。这叫我怎么活下去。我男人死后,我替他守寡一辈子。却让这种畜生糟蹋我。我怎么还有脸活呢?
山子从少年时代就在水家,得过不少菊妈的照料,眼下见她如此悲伤,便落泪。山子说,菊妈,你别这么想,能逃出命来就是运气。菊妈说,我宁愿他们把我杀了。想到痛处,便又放声哭泣,哭得晕过去。
山子把菊妈背进院。家里女佣已辞得只剩下厨房的一个老妈子。山子便叫了老妈子过来为菊妈洗身换衣。李翠闻讯忙过来,抱着菊妈便是一场大哭。刘金荣也赶了来,也痛骂本人。但看到厨房老妈子端水来要为菊妈洗身,脸一垮,便说,这是你干的事吗?
脏了手,你怎么做饭。李翠忙说,我来洗。刘金荣说,你不打算打理茶园了吗?你若沾了秽气,难道想带到茶园去?那可是我水家祖传的家业。李翠也一下子呆愣住。
刘金荣走到菊妈跟前,用手绢捂着嘴说,菊妈你不要怪我心狠,你一身秽气,我水家没这个胆留下你。李翠吓得魂飞魄散,她立即向刘金荣一跪,说太太,菊妈是为了救我,才被本人害的。请你放过她吧,菊妈在水家做了一辈子,你叫她往哪里去呢?刘金荣说,我可管不着。我只能管我水家宅院安宁没事。万一邻居知道,个个指点我们脊背,我们家还受不起。
正在五福茶园打理的水文,听到李翠赶过来的求请,又获知他母亲的态度,便说这事得听他母亲的。茶园的生意也一天不如一天,家里的确不能再有意外。菊妈这样,虽然让人同情,但他也没有办法。水文说,水家毕竟不是慈善的地方。辞退一个佣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多给她一点钱吧。说着,从柜台上拿了一叠钱,给李翠。
李翠无功而返,再见菊妈,除了哭,便无话说。菊妈心里痛彻,坚决地让山子把她扶出门外。山子眼圈通红,嘴抖了半天想说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来。李翠代菊妈把她的衣物清了一清,把钱悄悄
进去。
过来一个黄包车,菊妈说我不晓得哪里可以住。黄包车夫说,前面小河边有个车马店,本人来后,人都跑了,现在空着。就几个讨饭的小孩晚上在那里过夜。要不先去那里?
黄包车一路小跑,一会儿就见到了小河。拐了几个弯,房屋渐少,菜园渐多。已是城区和郊区的界处,于是看到了空在那里的车马店。车马店里一个大铺空着,
是灰土,山子拍了几下,让菊妈躺了上去。菊妈艰难道,山子,你去替我把水上灯找来。山子说,她怎么肯来?菊妈说,她是我表弟养大的。你跟她说我有重要事告诉她,她一定会来。山子说,可是我不晓得怎么找到她。菊妈说,去问陈一大。山子。我不见到她,死不瞑目。
太几乎落了山,山子终于找到水上灯。
水上灯记得这个人的样子。甚至记得他叫山子。童年的记忆因这张脸而浮出心头。水上灯没让他进屋,冷冷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山子说,不是我找你,是菊妈有重要的事跟你讲。菊妈说,她见不到你,死不瞑目。水上灯说,什么意思?山子没好气道,她叫三个本人糟蹋了,快死啦。说罢转身即走。
水上灯有些傻眼了。心里忽地冒出一阵剧烈的痛,自己的心却仿佛被别人的铁锤在猛烈击打,一下一下。节奏越来越快。她顿了几秒,追上去,大声道,她在哪里?山子说,要去就跟我走,不去就拉倒。
水上灯叫了马车,一路小跑,渐见郊区。水上灯疑惑,说你不会是水武派来整我的吧?山子大声道,水武少爷没这个心思。你以为你有多了不起呀。水上灯冷言道,看来水家的佣人个个都不是一般的人。
山子有些烦水上灯。这个烦来自他在她小时候揍过她,也几次痛打过她父亲杨二堂。他山子手上有着她家的血。进了车马店,山子说,菊妈,我得先回。晚上我给你送吃的来。菊妈说,山子谢谢你,你不用来了。
水上灯站在边。淡淡地说,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天黑前,我得回家。
菊妈哭了起来,说我晓得你恨我。可是水滴,你误会了,你不是我的女儿。我结婚几天,男人就死了。我没有儿女,你小的时候,我拿你当女儿看。那是因为你是我亲手抱到杨家去的。我见你可怜,为保你一条小命,才送你去那里。今天我要告诉你,你的爹妈是谁。
于是,在菊妈断续的讲述中,二十年前那个天的往事,一一展示在了水上灯面前。她出生的哭泣;她父亲的惨死;她大妈的噩梦;她母亲的跪求;她哥哥的冷漠;她母亲的选择;菊妈的谎言;大雨和雷声;故事的结束她已经到了杨家。每一个片断都刺伤着水上灯。她在这个故事中遍体鳞伤。
水上灯几乎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对菊妈的话,她深信不疑。因她想起自己见到李翠时奇异的觉,想起看到照片上的父亲心里竟有温暖,想起跟水文说话时,虽然有恨,却也会蓦地生出依赖之心。一直以来伤害她的人,竟是她自己的家人。而她的亲人,却全都是她最深重的仇人。
水上灯情不自抱着菊妈放声大哭。小时候她最喜
扑入这个人的怀抱,最喜
这个人的到来,最喜
吃这个人带来的东西,最喜
听这个人说长道短。而现在这个人却正处于苟延残
之中,甚至一直以来都忍受着她施予的仇恨。
水上灯一边哭,一边说,菊妈,对不起。菊妈说,你连自己的爹娘是什么人都不晓得。所以我死之前一定要让你明白。水上灯说,为什么要说死?菊妈悲哀道,我浑身都脏透了。这世上不会容我。我活着会比死难过。水上灯说,不要!菊妈,往后你跟我一起过。我拿你当我的亲妈。水家那边我是一个人也不会认的。菊妈说,你要可怜你妈,她是没办法。水上灯说,可是在我一个月大的时候,她怎么不可怜我?菊妈,我们先不说这些。我去找马车,我们一起回家。我保证你有好子过。菊妈的脸上
出微笑,她点了点头。
水上灯跑了很远,总算找到了马车。她想,好了,以后我可以有菊妈跟我搭伴生活了。我总算也有了亲人。她是我真正的亲人。
当马车停到了车马店门口,却只见几个乞丐般的小孩站在门口围观,水上灯拨开孩子,急忙进屋,嘴上喊着,菊妈,我来了。我们马上走。
眼前场景却令她惊愕万分:菊妈已经吊在了车马店的梁上。水上灯眼前一黑,腿双一屈,不由跪在了她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