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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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做媒本来要双方自己原意,象七姑这样快有担当,肯代胡大先生作主,真是难得。”乌先生可说:“不过,先谈谈也不要紧。”这件事很有关紧,七姑心想,倘或自己说错了一句话,要收回或更改就不漂亮了。不如让她丈夫去谈,自己在一旁察言观,适时加以纠正或者补充,比较妥当。
于是古应便在她授意之下,讲他们夫妇这天清早商量好的办法。讲得一点不错,七姑认为无须作何修正。倒是乌先生的态度,让她奇怪;只见他一面听、一面事锁紧眉头——她不知道这是乌先生中用心思索一件事时惯有的样子,只当他对这样的办法还不意,心里不免大起反。于是古应讲完了,她冷冷地问:“乌先生觉得这个办法,还不啥欠缺的地方?”
“不是欠缺,我看很不妥当。”这就连古应都诧异了,乌先生,请你说个道理看。”他问“何以不妥当。”
“胡大先生现在是天下闻名的人,佩服他、赞成人的很多;妨忌他、要他好看的人也不少。万一京里的御史老爷参上一本,不得了。”
“参上一本?:参胡大先生?”
“这我就不懂。”开姑接着也说“犯了啥错?御史要参他。”
“七姑,请你耐心,听我说——”原来乌先生的先世是州府钱塘县的房书办,已历四代,现在由乌先生的长史承袭:“大清律便“是他的家学,对“户婚律”当然亦很悉,所以能为古应夫妇作一番很详细的解释。
他说,以“兼祧”为娶“两头大”的借口,是习俗如此,而律无明文;不过既然习俗相沿,官府亦承认的,只是兼祧亦有一定的规矩,如俗语所说的“两房合一子”方准兼祧,这在胡雪岩的情形,显然不合。
“你们两位请想,既称‘胡大先生’就是‘胡二先生’;好比合服李家,有‘李大先生’李瀚章,就一定有‘李二先生’李鸿章。胡大先生既然有兄弟,就可以承继给他无子的叔伯,何用他来兼祧?”
“这话说得有道理,‘胡大先生’这信称呼,就摆明了他是有兄弟的。”古应对他子说:“兼祧这两个字,无论如何用不上。”
“用不上就不能娶两房正室。一定要这么办,且不说大清律上怎么样,论官常先就有亏了,这叫做‘宠妾减’,御史老爷一本参上去,事实俱在,逃都逃不了的。”一听这话,七姑吓出一身冷汗“真是亏得乌先生指点,”她说“差点做错了事情,害我们小爷叔栽个筋斗。”
“筋斗倒也栽不大,不过面子难看。”乌先生又说:“讲老实话,胡大先生还在其次,我先要替罗四姐想一想;倘或因为她想坐花轿、穿红裙,出来这场麻烦,胡老太太、胡大先生一定很不高兴,说风凉话的人就会说:‘一进门就出事,一定是个扫帚星。’开姑你倒想,罗四姐以后带好做人?”
“乌先生,你想得真周到,见识真正高人一等,”开姑由衷的佩服“而且人家本来不知道罗四姐是啥身分,这一来‘妾’的名声就‘卖朝报’了。”
“卖朝报”是句杭州的俗话,还是南宋时候传下来的,老面姓的名字忽然在“朝报”上出现,一定出了新闻“卖朝报”的人为广招徕,必然大声吆喝,以致于大街小巷,夫人不知。如果胡雪岩因为“宠妾减”而奉旨申斥,上谕中就会有罗四姐的名字——清朝的“官门抄”就是南宋的“朝报”;所以开姑的这个譬喻,十分贴切。
“是啊!”乌先生说“那一来,不但杭州上海,到处都知道了,真正叫做‘求荣反辱’。我想我只要一说明白,罗四姐一定也懂的。”
“是,是!”古应急忙接口“那就拜托乌先生跟罗四姐婉言解释。只要这一层讲通了,我想我们的这个媒就做成功了。”罗四姐自然能够体谅其在的苦哀,但总觉得快快有不足之竟;不过对七姑极力帮她讲话出主意,非常,因而也就更觉得可以说知心话,所以反而拿乌先生向她解释的话,来跟七姑商量。
“四姐,我想劝你一句话,英雄不怕出身低,一个人要收缘,结果好,才是真正的风光。你不是心不开阔的人,不要再在这上头计较了。”七姑又说:“我当你陪嫁的妈妈,送了你去,你看好不好?”江浙风俗,富家小姐出阁时,贴身的侍女、哺育的母,往往都陪嫁到夫家,而且保留着原来的称呼;罗四姐听七姑用这样的说法,表示就算委屈,她亦愿意分担,这份情意,求之于同胞姊妹,亦未见得必有,应该能够弥补一切了。
“七姐,”罗四姐眼圈红红地说:“我也不知道前世敲破了多少木鱼,今生才会认识你。”
“认识我没有啥了不得,倒是你嫁我们小爷叔,真是前世修来的。”七姑说:“做个女人家,无非走一步帮夫运;天大的本事,也是有限制的,丈夫是个阿斗太子,哪怕你是诸葛亮,也只好叹口气。我们小爷叔的本事,现在用出来的,不过十之二、三,你能再把他那六、七分挖出来,你就是女人家当中第一等人物。何在乎名分上头?”听这一说,顿时起罗四姐的万丈雄心,很兴奋地说:“七姐,我同你说心里的话,我自己也常也想,我如果是个男的,一样有把握创一番名堂出来,只可惜是个女的。如今胡大先生虽说把个家给我,我看他倒也并非一定只限制我把家当好了就好了;在生意上头,如何做法,他也会听我的,我倒很想下手试一试。”
“是的。”七姑很婉转地说:“不过,这到底在其次,你出了主意,是好的,他一定会听,那就等于你自己在做,并不一定要你亲自下手。照我看,你的顶大的一桩生意是开矿,开人矿。这话你懂不懂?”
“不懂。七姐,”罗四姐笑道:“你的花样真多。”
“我是实实在在的话,不是要花样。我刚刚说道,你要把我们小爷叔没有用出来的六、七分本事,把它控出来。如果你做得到,你就是开着了一座金矿!别的都算小生意了。”罗四姐先当七姑是说笑话,听完了细细思量,方始逐渐领悟,庄容说道:“七姐,你的这番道理我懂了。不过,以前我没有想到这一点,只想到要逞自己的本事;现在才晓得,我要逞本事,一定要从胡大先生身上去下功夫。”
“对啊!”七姑高兴地拍着说:“你到底聪明,想得透,看得透。”除了“亲”的花轿以外,其余尽量照“六礼”的规矩来办,先换庚帖,然后下聘;聘礼是两万现银,存在杭州康钱庄生息,供罗四姐为老娘养老之用;当然还有一座房子,仍旧置在螺蛳门外。罗四姐在上海的新居,亦已过户在她名下;七姑所垫的房价及其他费用,自然是由胡雪岩结算。聘礼最重首饰,只得四样,不过较之寻常人家的八样,还更贵重,新穿的珠花、金刚钻的镯子、翡翠耳环、红玉簪子,其实是罗四姐自己挑的——胡雪岩关照古应,请七姑陪罗四姐支先定了,叫珠宝店直接送到上海康钱庄,验货收款。
“四姐,应昨天跟我说:你们情同姊妹,这一回等于我们嫁妹子,应该要备一份嫁妆。这话一点不错。”七姑说:“我想,仍旧你自己支挑;大家的面子,你尽管拣好的挑,不要客气。说老实话,几千两银子,应的力量还有。”罗四姐心想,只要嫁到胡家,将来一定有许多机会帮古应的忙,借为补报,所以不必说客气话。不过,也不好意思让他们多跛费,因而这样答说:“七姐跟姐夫这番意思,我不能不领。不过,东西也在乎贵重,只要喜就好,你说是不是?”
“正是。”七姑说:“先挑木器。明天你空不空。”
“空。”
“那就明天下半天。仍旧到昌发去好了。”昌发在南市,是上海最大的一家木器行;罗四姐新居的家具,就是在那里买的“好!就是昌发。”罗四姐说“今天家里会有客人来,我要走了。”等七姑用马车将她送到家,罗四姐立即关照老马,另雇一辆马车,要带小大姐到南市去办事。
到得南市在昌发下车;老板姓李,一见老主顾上门,急忙亲自了出来招呼:“罗四小姐,今天怎么有空?请里面坐,里面坐。”
“我来看堂木器。”
“喔,喔!’阿老板脸堆笑“是哪里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