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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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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当然该做啥就做啥。不是维持地方吗,照常维持好了。”

“喔,喔!”小张终于恍然大悟“这就是脚踏两头船。”

“对!脚踏两头船。不过,现在所踏的这只船,早晚要翻身的;还是那只船要紧。”

“我懂。我懂。”

“你们老太爷呢?”

“我去跟他说,他一定很高兴。”小张答说:“明天就有回话。时候不早,我也要去了。”第二天一早,小张上门,邀刘不才到家。张秀才早就煮酒在等了。

为了套情,刘不才不但口称“老伯”;而且行了大礼,将张秀才喜得有些受宠若惊的模样。

“不敢当,不敢当!刘三哥,”他指着小张说“我这个畜生从来不正经朋友;想不到上了你刘三哥。真正我家门之幸。”

“老伯说得我不曾吃酒,脸就要红了。”

“对了,吃酒,吃酒!朋友情,吃酒越吃越厚,赌钱越赌越薄。”他又骂儿子“这个畜生,就是喜赌;我到赌场里去,十次倒有九次遇见他。”

“你也不要说人家。”小张反相讥“你去十次,九次遇见我;总还比你少一次!”

“你看看,你看看!”张秀才气得两撇黄胡子动“这个畜生说的话,强词夺理。”刘不才看他们父不父,子不子,实在好笑;“老伯膝下,大概就是我这位老弟一个。”他说“从小宠惯了!”’“都是他娘宠的。家门不幸,叫你刘三哥见笑。”

“说哪里话!我倒看我这位老弟,着实能干、漂亮。绝好的外场人物。”一句话说到张秀才得意的地方,敛容答道:“刘三哥,玉不琢,不成器;我这个畜生,鬼聪明是有的,不过要好好跟人去靡炼。回头我们细谈,先吃酒。”于是宾主三人,围炉小炊;少不得先有些不着边际的闲话。

谈到差不多,张秀才向他儿子呶一呶嘴;小张便起身出堂屋,四面看了一下,大声吩咐他家的男仆:“贵生,你去告诉门上;老爷今天身子不舒服,不见客。问到我,说不在家。如果有公事,下午到局子里去说。”这便是摒绝闲杂,倾心谈秘密的先声,刘不才心里就有了预备,只待张秀才发话。

“刘三哥,你跟雪岩至亲?”话是泛泛之词,称呼却颇具意味;不叫“胡道台”而直呼其号,这就是表示:一则很;二则平起平坐的朋友。刘不才再往深入细想一想,是张秀才仿佛在暗示:他不念前嫌,有紧要话,尽说不妨。

如果自己猜得不错,那就是好征兆;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又想起胡雪岩的叮嘱:“逢人只说三分话”所以很谨慎地答道:“是的,我们是亲戚?”

“怎么称呼?”

“雪岩算是比我晚一辈。”

“啊呀呀,你是雪岩的长亲,我该称你老世叔才是。”张秀才说“你又跟小儿叙朋友,这样算起来,辈分排不清楚了。刘三哥。我们大家平叙最好!”

“不敢!不敢!我叫张大爷吧。”刘不才不愿在礼节上头,多费功夫,急转直下地说:“雪岩也跟我提过,说有张大爷这么一位患难之;嘱咐我这趟回杭州,一定要来看看张大爷,替他说声好。”

“说患难之,倒是一点不错。当初雪岩不曾得发的时候,我们在茶店里是每天见面的。后来他有跟王抚台这番遇合,平步青云,眼孔就高了。一班穷朋友不大在他眼里;我们也高攀不上。患难之,变成了‘点头朋友’。”这是一番牢,刘不才静静听他发完,自然要作解释:“雪岩后来忙了,礼节疏漏的地方难免;不过说到待朋友,我不是回护亲戚,雪岩无论如何‘不伤道’这三个字,总还做到了的。”

“是啊!他外场是漂亮的。”张秀才说:“承蒙他不弃,时世又是这个样子,过去有啥难过,也该一笔勾销,大家重新做个朋友。”

“是!”刘不才答说“雪岩也是这个意思。说来说去,大家都是本乡本土的人,叶落归,将来总要在一起。雪岩现在就是处处在留相见的余地。”这番话说得很动听,是劝张秀才留个相见的余地,却一点不着痕迹;使得内心原为帮长做事而惶惑不安的张秀才,越发觉得该跟胡雪岩“重新做个朋友”了。

“我也是这么想,年纪也都差不多了;时世又是如此。说真的,现在大家都是再世做人;想想过去,看看将来,不能再糊涂了。我有几句话!”张秀才毅然说了出来:“要跟刘三哥请教。听这一说,刘不才将自己的椅子拉一拉,凑近了张秀才;两眼紧紧望着,是极其郑重、也极其诚恳的倾听之态。

“明人不说暗话,雪岩的靠山是王抚台;如今已不在人世。另外一座靠山是何制军,听说‘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既然这样子,我倒要请教刘三哥,雪岩还凭啥来混?”这话问在要害上,刘不才不敢随便,心里第一个念头是:宁慢勿错。所以一面点头,一面细想;如果随意编上一段关系,说胡雪岩跟京里某大老如何如何;跟某省督抚又如何如何?话也可以编得很圆,无奈张秀才决不会相信;所以这是个很笨的法子。

刘不才认为话说得超些,反而动听,因而这样答道:“靠山都是假的,本事跟朋友才是真。有本事、有朋友,自然寻得着靠山。”他又补上一句:“张大爷,我这两句话说得很狂。你老不要见气。”

“好!”张秀才倒是颇为倾心“刘三哥,听你这两句话,也是好脚!”

“不敢,我说。”

“刘三哥,我再请教你,”张秀才将声音放得极低:“你看大局怎么样?”这话就不好轻易回答了;刘不才拿眼看一看小张——小张会意,重重点头;表示但说不妨。

“我从前也跟张大爷一样,人好象闷在坛子里,黑漆一团;这趟在上海住了几天,夷场上五方杂处,消息灵通。稍微听到些,大家都在说:‘这个’不长的!”一面说,一面做了个手势,指一指头发,意示“这个”是指长。张秀才听罢不响,拿起水烟袋,噗噜噜、噗噜噜,了好一会方始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