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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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来胡雪岩疑云大起,看子不在旁边,便拉着荷珠的手,走到窗前,悄悄问道:“你告诉爸爸,哪里来的湖州酥糖?我上海回来,买个洋囡囡给你。”荷珠不知怎么回答?想了半天说:“我不晓得!”做父亲的听这回答,不免生气,但也不愿吓得她哭,只说:“好!你不肯告诉我,随便你!等我上海回来,姐姐有新衣裳,洋囡囡,你呢,什么没有!”威胁利之下,荷珠到底说了实话:“娘带回来的。”
“娘到湖州去过了?”
“嗯。”荷珠委屈他说“我也要去,娘不许!”
“噢!去了几天?”
“一天去,一天回来。”
“那么是两天。”胡雪岩想了想又问“你娘回来以后,跟外婆说了些什么?”
“我不晓得。我走过去要听。娘叫我走开。娘又说,不准我说,娘到湖州去过。”荷珠说到这里,才觉事态严重“爸爸,爸爸,你千万不要跟娘去说,说我告诉你,娘到湖州去过。”
“不会,不会!”胡雪岩把她搂在怀里“我买洋囡囡给你。”安抚了荷珠,胡雪岩大上心事。他子的湖州之行,不用说,自然是为了芙蓉,但她干了些什么,却难以揣恻,是去打听了一番,还是另有什么作为?照他的了解,她做事极有分寸,决不是蛮横无理的悍泼之妇可比。意识到这一点,他越觉得自己不可鲁莽,必须谋定后动,或者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看她是用的什么办法,再来设计破她。
只要知道了她的用意和行动,一定有办法应付,这一点胡雪岩是有信心的。不过他也有警惕,自己所遭遇的“对手”太强,不可造次,同时估量形势,在家里他非常不利,上有老母,下有一双女儿,都站在他子这面,自己以一敌四,孤掌难鸣。所以眼前的当务之急,是要争取优势,而这个工作只能在暗地里做,让子知道了,只要稍加安抚“地盘”就会非常稳固。于是他首先还是找到荷珠,告诫她不可将他所问的话,告诉她母亲。然后又找他的大女儿,十五岁的梅玉。
梅玉很懂人事了,虽是她母亲的“死”却很崇拜父亲,因而胡雪岩跟她说话,另有一套计算,一开口就说:“梅王,你跟爸爸一起到上海去,好不好?”这话让梅玉又惊又喜。能出去开一开眼界,又听说十里夷场有数不尽的新奇花样,自然向往万分,但离开母亲,又仿佛觉调不能令人安心,所以只骨碌碌地转着一对黑眼珠,半晌答不出话来。
“你的意思怎么样?不愿意?”
“哪个说不愿意?”梅玉说“我有点怕。”
“怕?那完了!”胡雪岩说“爸爸还想靠你,你先怕了!”
“靠我!”梅玉大惑不解,怎么样也不能接受这话“爸爸,你靠我什么?”
“靠你替我写写、算算。”胡雪岩郑重其事他说“我在外面的生意做得很大,总要有个帮手,这个帮手一定要自己人,因为有些帐目,是不能让别人知道的。哪怕刘庆生刘叔叔、陈世尤陈叔叔,都不能让他们知道。想来想去,只有靠你帮忙。”这一套鬼话,改变了梅王的心情,原来一直当目己是个文弱的女孩子,在外面百无一用,只有帮着持家务,现在才知道自己还肯派得上紧要用场的地方,顿觉自己变了一个“大人”而且也不再想到母亲,自觉胆子甚大,出去闯一闯也无所谓。
但是,这只是一鼓作气,多想一想不免气馁“爸爸,”她说“我怕我算不来帐。”
“那么,你帮你娘记家用帐,是怎么记的呢?”
“家用帐是家用帐。爸爸的帐是上千上万的进出。”
“帐目不管大小,算法是一样的,家用帐琐琐碎碎,我的帐只有几样东西,还比家用帐好记。”梅平接受了鼓励“雄心”又起,毅然决然的说:“那我就跟了爸爸去,不过我要把阿彩带了去。”阿彩是专门照料她的一个丫头,胡雪岩当然答应。事情就这样说定局了。
这一来,全家大小都知道了这回事,而胡太太只当丈夫说笑话。
“你要把梅玉带到上海去啊?”她问她丈夫。
“对!”胡雪岩说“女儿大了,带她出去阅历阅历。”
“阅历!”胡太太诧异之至“听说夷场上的风气不好,有啥好阅历?学了些坏样子回来,你害了她!”胡雪岩笑笑不作声。
这有何可笑?女孩子学坏学好,有关终身,不是好笑的事,那自然是笑自己的话没见识!胡太太倒有些不服气了。
“我的话说锗了?”她平静而固执地“而且听说路上不平靖,梅玉不要去!”
“路上不平靖,那么我呢?你倒放心得下?”
“你跟梅玉不同。”胡太太说“又有尤五爷照应,我自然放心。”
“那就对了,梅王跟我在一起,你还有啥不放心?”夫妇俩的谈,针锋相对,而且是“绵里针”劲道暗藏着,但毕竟还是胡雪岩占了上风,胡太太争不过他,还有一着棋,拿老太太搬了出来。对母亲说话,自然不能那样子一句钉一句,胡雪岩依旧是对梅玉的那套说法,说要有个亲信的人替他管帐,不过一套假话,比对梅玉说的还要详细,他说有些际应酬的帐目,没有凭证,如果不是当时记下来,事后就搞不清楚。而这些帐目,无论如何是不能让外人知道的,所以要把梅王带去帮忙。说到这里,他叹口气:“如果有男孩子,何必要带梅玉出去?哪怕有个亲侄儿也好了!苦的就是没有。”这是胡雪岩灵机一动的攻心之计。胡老太太果然在想,梅玉如果是个男孩,十五岁便可以跟他父亲出去“学生意”有五六年下来,足可以成为你父亲的一个得力帮手,生意做得发达了,不患后继无人。如今就算马上有了孩子,要到十几年以后,才能成人,缓不济急,对胡家来说,是吃了亏了,不免有些怨儿媳妇,耽误了这十几年的大好时光。
这一下胡太太又落了下风,胡雪岩则甚为得意,但再想进一步打听他子到了湖州的情形,却是失望,听梅玉的口气,她母亲本没有跟她说过。就在这天晚上,钱庄里派人来通知,说刘不才已经从湖州回来,请胡雪岩去有话说,可想而知的,必是关于芙蓉的事,否则刘不才也是客,何不到家来谈?
估量到这一层,他首先就要注意他子的态度;“奇怪!”他试探着说:“刘不才怎么不来?反要我去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