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要看书网
主页 推荐 分类 短篇 小说 阅读记录

残月冷星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谁知这一陪便从清晨陪到落,从落陪到天黑,又从天黑陪到次拂晓。雪连怕他出意外,躺在长凳上不敢合眼,仗着年轻硬捱着。心想无聊大师虽内力深厚,但如此忘我苦思,时候长了,难保不伤身。又想他有口而不能言,开眼而不能视,耳未而不能闻,是不是佛法中的“入定”?自己虽没见过入定的高僧,但想来应是盘膝打坐,闭目敛神,大师的姿势可古怪得紧。

正胡思想着,无聊的身子陡然向后跌去,雪连背一,从凳子上弹起,斜跃而出,接住无聊,使了一记“铁板桥”双脚牢牢钉在地上。然后才扶他站直,无聊脸灰白,委顿不堪,歇了一会儿,道:“罢了,老衲今世是休想看破“痴”这一戒了,想我方外之人,悟却不及你一个小娃娃,惭愧,惭愧!”雪连道:“大师言重了。”心道:我哪里有什么悟,只不过经历的沧桑还少,受到七情六惑也浅些而已。不知我年老后,会不会变得像大师这样痴狂?广识博学难道也有害?

一个香公过来提醒无聊该撞钟做早课了,无聊怒道:“钟才刚撞过,你耳聋了么,怎会听不见?”雪连大惊,以为他想事情想得糊涂了,道:“大师,咱们已在院中过了一天一夜了。”无聊愕道:“竟过了这么久?我怎么不知道?我以为才一盏茶光景啊。”雪连想不到他思索难题竟投入到这般地步,见一天之间他的须眉又白了许多,不暗自懊悔不该多嘴点破。虽是好意,但终究害苦了人。

又一,无聊和尚邀雪连到凉亭中喝茶。命香公将四样小巧致的茶具搬来后,便即遣散他们,亲自点炉子烧水。雪连有些受宠若惊,道:“晚辈何德何能,值得大师如此眷顾?”无聊道:“烹茶之道是丝毫马虎不得的,那两个俗物的又怎能令我意?待会儿我让你猜茶水茶叶的来历,你若能答上来,老衲便是每天给你煮茶也心甘情愿。”老和尚收藏的茶具品众多,特地为雪连挑了一套宜兴紫砂茶具,这种茶具做得特别密匀称,壶盖甚是密合,随手合上提起,便可住全壶,是以冲泡时能使热气不外溢,瞬时即将茶味泡出。

无聊取茶叶放入紫砂壶,注滚水,吹去茶沫,合上壶盖,又将滚水在壶上浇淋。

第一遍茶水弃去不饮,再冲泡一回,无聊才斟出一小瓯,雪连双手接过,闻到浓郁的茶香,便道:“茶叶定是用香花熏窨而成的狮峰龙井。”无聊赞道:“好!小朋友果然高才。”雪连轻呷一口,道:“茶水似乎是陈年雪水。”无聊道:“不错,正是老衲去年收集的雪水。再猜猜看,是用什么花窨制的茶叶?”雪连喝干茶水,回味半晌,道:“是茉莉花!”无聊道:“不对,不对,哪有那么简单。”雪连道:“哦,是丁香花,紫丁香。”无聊还是摇头。雪连又自斟一瓯,看看汤,闻闻气味,小口啜饮,忽然叫道:“我知道了,是紫丁香与茉莉花的杂!”无聊惊得瞪圆了眼睛,一个劲地咽唾沫,雪连怕他又瞎想什么,忙道:“我说错了?算我没说就是。”无聊道:“不,你说对了。你是怎么猜到的?”雪连道:“其实我这也是碰巧,我以前发现紫丁香的香味与茉莉花很相似,就想,这两种花是否有些相同状,两者能不能结合?后来了几年,真的在茉莉花上接活了一枝紫丁香,花香在紫丁香与茉莉花之间,极难分辨,要不是我试种过,决计是猜不出的。大师这花是你种出来的么?”无聊哈哈而笑,道:“是啊,你我可真是太投缘了。今怕是‘茶圣’陆羽在此,也不敢与你比赛辨泉识水的功夫啊。”相传唐朝陆羽颇有辨泉识水的本领,有一次与刺史李季卿畅谈品茶乐趣,他认为煮茶用南潞水为最佳,季卿遂命一兵丁乘船到江心汲取南潞水。等水提回来时,陆羽用杓子舀了一杓,说:“水是长江水,可不是南潞的。”那个士兵说确是从那个地方拿的。后来水倒进缸里一半,陆羽说:“这段以后,确是南潞水。”兵丁大惊,只得照实说:“我从南提到岸边,因船摇晃,倒出一半,怕被责骂,就顺手在江里补。”季卿大为叹服,称他是茶博士。

雪连道:“陆羽确是有真本领的,我偷闲学的这点玩艺,怎能及得上他毕生修?去年我曾到江西上饶访友,见到一眼古井,据说是陆羽生前所凿,用那井水烹的茶,当真别有风味。”无聊道:“这个我相信。但是我从茶叶中得到的好处,他茶圣是定然不懂的。”说着飘身跃出,在亭外的空地上展开拳脚,雪连看了几手招势,便知他使的是一套从茶叶里悟到的掌法。时而戳掌直击,倏进倏退,样子像刚冲泡的龙井;时而掌影翻滚,掌中套着擒拿手法,像碧螺;时而左右手纵横错,攻守更替,像白毫银针。直将雪连瞧得神驰目眩,挢舌难下,甚至忘记了喝彩。

无聊练完掌法,回亭落坐,笑道:“小朋友,我这套‘蓬茗十三式’便传了你如何?”雪连好不容易才回过神道:“不能。”无聊道:“能的,能的,老衲与你一见如故,传一套区区掌法又有什么大不了的?”雪连道:“是我不能学。”无聊怒道:“怎么,小娃娃嫌我掌法太差劲不成?”雪连道:“那自然不是。大师掌法绝,若能学到,乃是天大的好事,不过晚辈是定然无法学会的。”无聊道:“为什么?”雪连道:“因为大师的掌法是从茶叶中参悟出的,其中合了自然的‮趣情‬和韵味,那只能靠我自己去领悟,而不能强学。”无聊想了想,道:“不错,既使你练得样子像了,神韵不足,也只能是一盏劣茶,苦涩有余而回甘不足。这样吧,我另传你一套能学的东西,也是我自创的,叫‘大勇心法’。”雪连道:“那一定是很厉害的内功了。”无聊呸了一声,道:“那不是武功,是一套用来修身养的法门。当年我被困在一间仅可容身的石室里,你想,以我如此好动的情,几年下来,还不给活活憋死了?于是我便创下了这套清心败火的东西,每习练,才多活了些时候。那在此破解谷老道的残局,要不是仗着大勇心法,早已走火入魔。宋人苏东坡言道:天下有大勇者,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敌加之而不怒。可惜老衲大概是太贪念尘世,坏了清修,至今不能做到不惊不怒。”雪连道:“大师此举似乎含有深意,不知可否示下?”无聊道:“小朋友果然聪明。不错,老衲正是想用这套东西替你稍降心火,缓解仇怨。”雪连奇道:“大师怎知晚辈有血仇在身?”无聊道:“老衲住在你隔壁,五天里有三天被你的梦呓吵醒,而且听你说的尽是什么父母亡故,什么报这仇,杀那人,七八糟一塌糊涂。”雪连心想自己有没有说梦话不知道,报仇的念头却未停过,不但没有因时间的飞逝淡忘,反而愈加强烈。无聊道:“怨怨相报,何时能了?世人往往将自己仇怨看得很重,认为报仇雪恨便是平生大事、正事,岂知世间最能蒙蔽人们眼睛,使人将善认作恶,把黑看作白的,便是这业海之源仇怨啊。”雪连凛然道:“大师此言非虚,但各人自己有看不破的一关,若什么也不放在心上,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无聊知他记仇太深,一时半会难已醒悟,道:“是啊,人各有命,这是勉强不来的。我的大勇心法,你学是不学?”雪连心道:现下我的武功与仇人相差尚远,说到报仇还须假以时,我要是仍旧意气用事,保不住哪天一时冲动,便送上门去给仇人杀了。这法门讲究养气抑火,大可以学学。道:“师父,弟子愿学。”无聊摇手道:“我不做你师父的,我们还是朋友的好。”说完便将大勇心法传了给他。心法不难,但蕴意深远,雪连再聪明也不能立时全部领会,后还须多加揣磨。雪连运功一遍,只觉丹田多了一股寒的真气,确有清心利肺的奇效。

当天夜间,马甫川来接雪连,说东宗各处分舵的弟兄已陆续到了无水涧镇,但因见不到门主,有些人沉不住气,常结伙上总舵寻事,已有十多个兄弟受伤,急需他去主持大局。雪连当即答允,向无聊辞行。

山林阒寂,鸟虫皆眠。无聊将二人送出里许,临别时向雪连道:“天下值得研习的学问虽多,但我喜的只占少数,即便我变换着口味学,时常还是会到无聊。你若有空,便多过来陪我玩玩,一生能遇一知己,不容易啊。”雪连含泪点头。

第五章情深雪连仍住回镇南的农户家里。马甫川给了他们一些银子,干脆让他们举家搬走,将农舍简单修缮一下,就成了新门主接见手下、处理门内事务的地方。

东宗弟子袭击西宗总舵的举动有所收敛。雪连一面苦练武功,一面着手准备兴复大计。

这天,骄当顶,炎热异常,雪连独自在后院练习垒渊散指。他仍拿小树做靶子,心无旁骛,进境很快,拂断树枝后树干的颤动越来越小,自己也颇觉欣,换了更的小树继续练。

忽然眼前一花,房顶上似乎有人,雪连回头看去,不哑然失笑,原来是农户用来防老鹰叼的稻草人。这户人家的稻草人有些特别,不是草扎的,而是用一竹竿撑起一袭破衣服,随风左右晃动,更能让老鹰望而生畏。但雪连随即发现它的摆动并不协调一致,定睛细看,发现稻草人竟在练东宗的垒渊散指,一招一式,分毫不差。正自惊疑,那稻草人拳脚已变,练的却是一套专门克制东宗散指的功夫!出手柔诡异,均照准东宗散指的破绽而发——连来他苦心专研,对垒渊散指的融合贯通又深了一层,是以能够立时知晓这套功夫的门道,却无论如何也料不到,家传绝学竟是可以破的。雪连朗声道:“阁下来此有何见教,现身罢。”只听咯咯娇笑数声,一个少女跃上屋顶,紫衣紫裙,浅笑盈盈,正是晋怡。雪连道:“原来是你在捣鬼。”晋怡道:“我破了你们东宗的武功,你很不高兴是不是?武功创出来就是给人破的,这句话可是你说的。何况东宗武功本不堪一击。”雪连道:“稻草人是假的,人是活的,当真动上手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晋怡道:“人家怕一不小心打死你才用草人,你不但不领情,倒强辞夺理起来。若真不服气,尽可以大显神威打败我呀。”雪连道:“杀我爹娘,你有没有份?”晋怡道:“那倒没有。”雪连道:“我的仇人是卢南。我不想和你动手。”晋怡撇了撇小嘴,道:“你算哪头葱啊,也值得我师父出马。现下残月门的门主是我了,你家血仇也就记在我名下罢。”雪连不动声地道:“卢南已将衣钵传给了你?那他在哪里?”自从习练大勇心法后,他的情绪渐趋平静,不再随易动怒。

晋怡道:“这个无可奉告,来,你先打赢我再说。”雪连道:“你干吗非要和我过不去?”晋怡道:“残月门不能有两个门主,必须除掉一个。”雪连凝视着她,叹道:“小怡,你变了,我从前认识的你不是这个样子。”晋怡道:“我从来就是这样,再说,我变不变又与你有什么关系?”雪连道:“早先有,但现今彻底没有了。知道吗?你太令我失望了。”晋怡斥道:“住嘴!雪连,你接招罢!”身子宛如一片紫云,从屋顶翩然下地,攻向雪连,身姿轻盈优美,仿佛是在舞蹈,而不是打斗。

起先她使出适才用草人展示的武功,确是东宗散指的克星,但她练得不很。二十招过后,她忽然换用西宗散指,玉臂疾引,啪地一声,重重地了雪连一个耳光。他的脸颊登时红肿,五条指印清晰可见。晋怡笑道:“你没听过散指能拂,肯定也没听过散指还能扇耳光吧。”雪连含怒不答,手上又加大攻势。但东宗散指以力道刚猛见长,他的手劲内力都没练到家,自然难以抵挡虚招繁多、轻灵诡柔的西宗散指。过不了数招,被她连拂中两腿“梁丘”顺势又加了一脚,雪连只觉半身酸麻,轰然跪倒。晋怡拍手笑道:“哎哟,怎么还没过年就给你外婆拜年啊,这可不敢当。雪公子,你们东宗这招学狗爬的功夫叫什么名字?可是漂亮得紧。”雪连一个鲤鱼打跃起,猱身扑上。

没支持多久,又被绊倒。再起来,再倒。

后来他自己也不知道摔了多少跤,他已摔得疲力竭,神智不清,头脸都擦破了。但他挣扎着仍要起来,伸手撑在地上,虚软的双脚蹬,刚直起一半,力道已尽,又一跤摔趴下。晋怡摇头道:“别再枉费力气了,你已经不行了。”雪连道:“我…能行…”双手在地上摸索可以借力的东西,却连草也摸不到。晋怡道:“你永远也打我不过,你们东宗的武功永远也不倒西宗的绝学,你又何苦呢?今儿要是我的两个师弟来,你只怕已活不成了。”雪连嘶哑着嗓子道:“能,能…我能赢你,我能报仇…”晋怡脸上忽然下泪水,背过身去轻轻啜泣,雪连听见她鼻子的声音,茫然地抬起头来看她。晋怡道:“难道你一点儿也不懂我的心吗?”雪连道:“我懂,你要…要做残月门门主。”晋怡转过身,幽幽地道:“你错了,我从来就没想过要做什么门主,掌什么大权,更不想灭你们东宗总舵,这一切都是我师父的意思。现如今我也不再管什么师命难违,你若不相信我,我这就将门主传给别人怎样?”雪连道:“相信你?

你想说什么?”晋怡道:“你应知道,凭你的武功别说报仇,就是保全自身也很难。我就是怕你…你有什么不测,才再三你动手,打败你,想让你知难而退,放弃报仇的念头。但我还是不够了解你,不知道你会犟到这个地步。连哥,你不会怪我吧?”原来是这样!是他误解了她。雪连仿佛听见心中深藏的那个小怡活过来的声音。他的‮腿双‬又有了力量。他站起来,盯着她道:“就算是死,也不能阻我报仇。我不值得你这样做。”晋怡扑进他怀中,捶打他的臂膀,泣着道:“你本来就是个死人,你什么也不懂,害得人家整整夜为你担心,你只顾念着自个儿的事情,却一点儿也不在乎人家的受。”雪连伸手搂住她,说不出一句话。他以前只看到过无忧无虑,笑靥生花的晋怡,却不知她还有鲜为人知的另一面。

晋怡从怀里取出一只绢帕打成的小包,素手一层层揭开,出绢帕中心的一枚干瘪的果子,晋怡道:“你看,这是七年前你摘给我的苹果啊,我一直留在身边…”雪连到眼眶发热,他紧紧抱住她。她手里捧的不是果子,分明是一颗跳动的、火热的心啊,别看它的表皮已经干枯。

晋怡的一头柔丝埋在他膛,轻声道:“连哥,你不要再去找我师父,我也不再做什么门主,我们远走高飞,到深山桃源安安乐乐的住一辈子,好么?”她听到他的心跳加快,口变得火热,似乎要烧将起来,良久,听他喟叹一声,道:“不好。”晋怡抬起头,秀美的长睫仍沾着泪珠,问道:“为什么?难道你心中除了报仇就什么也容不下?”雪连躲开她意与哀恳的目光,道:“我们先别说这个好么?来,小怡,擦干眼泪,快乐一点。我带你去见我的一个老朋友,好玩的。”晋怡叹了口气,言又止。

松林间,光零落地洒下来,两人手牵手走着,有说有笑。晋怡道:“连哥,这道儿好怪呀,你怎么会认得出?”雪连道:“学的呗,别看这么小小一片林子,学问可大了。上次你的那帮徒子徒孙就是在这儿吃的亏。”晋怡道:“好香啊,松针有香味呢。”雪连一闻,果然有股淡淡的松脂味,奇道:“以前我怎么闻不到?”晋怡道:“太在松针积层上暴晒,香味才会蒸出来的,你光顾着走路,怎会知道?”两人对视一眼,均想起方才的事。雪连在心里暗暗责怪自己,却没有说出来。

老远便看见衣冠不整的无聊斜坐在六角亭中,背对着他们,似乎在品茶。雪连向晋怡道:“这就是我的老朋友。”高声喊道:“大师,我看你来啦。”第六章神功无聊和尚听到喊声,便知是雪连到了,起身出亭,与两人一照面,赅然变,手中茶杯手落下,摔得粉碎。晋怡惊异更甚,叫道:“师父!”雪连全身大震,笑容僵在脸上,向晋怡道:“你叫大师什么?”晋怡颤声道:“他…他便是我师父。”无聊缓步走近,在两人面前数尺处停住,道:“不错,我便是你要找的卢南。”晴天暴雷!晴天暴雷!雪连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与他朝夕相处的救命恩人就是自己的灭门大仇?不,这太荒诞了,这不可能!无聊怅然道:“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却想不到来得这样快。当年你父亲与我大战一场,我输了,被他囚了六年,直到一年前才被三个徒儿救出来。我率众前往残月门总舵,这次我没有、也不想再费口舌相商,直杀他个片甲不留。那天可真痛快呀,大仇得报,六年来中郁积的块垒全都消散。但随即我便到惶恐、害怕、后悔、空虚,度如年,寝食难安。我自觉罪愆深重,便将门主传给了小怡,自己躲进山里落发为僧,诵经念佛,希望可以稍减罪愆。”雪连自语道:“怪不得…怪不得…”蓦地忆起什么,道:“你终究骗了我。”法名无聊的卢南道:“我说我的曾祖师爷教过你祖师爷武功,这并不假,我与你同一门派,我的曾祖师爷正是你祖师爷的师父。我瞒着你许多事,但没有骗过你。”雪连心里又在呻:看啊,自己念头甫动,他便已知晓,这种心有灵犀的默契,怎会存于不共戴天的两个仇人身上?

卢南道:“我总觉得你我的相遇是上天的旨意,是上天给了我一个改过的机会。我授你大勇心法,劝你忘记仇怨,是求我心中平安,而不是怕你寻仇。现下我不还手,你来杀我吧,若我的死可以消弥些你的仇恨,也不算枉活一世。”见雪连眼中戾气大盛,随时都会猝起发难,晋怡跃到两人之间,伸开手臂道:“你要伤我师父,先杀了我。”许久,雪连仰天长啸一声,双手捂住耳朵,转身狂奔而去。

伤痛之下,对松林布置了如指掌的他也了路。他像没头苍蝇似的闯,在树干上撞得头破血,但他一刻也没停歇,怕一停下来自己就会崩溃。终于有一次他碰巧闯到松林边上,那是一个小山头,他收势不及滚跌下去,一直滚到山脚,爬起来又玩命地奔驰。

奔进农舍厅堂,他俯身仆倒,大口呕血。他抓住桌腿,发疯般将头撞上去,一下又一下,嘴里模糊不清地吼着什么。桌脚被撞断了,桌面倾斜,有一样东西滑落下来,雪连看也不看,挥手拂去,只觉手指奇痛,那物断成两截,摔出丈外,雪连抬头望去,暗自叫苦不迭,原来那物却是东宗信物回天符。他平将符在桌上,一来以示敬重,二来也鞭策自己要用心学武。雪连想,坏了回天符,别说后难以号令东宗兄弟,就算对九泉下的列祖列宗也是莫大的不敬。又想,那回天符质地极为坚硬,一般宝刀利器也休想在它上留下一点刻痕,自己怎能击断它?

仔细回想断符的一击,雪连惊觉自己发出的劲道,走的是大勇心法的路子。敢情是方才太过动,运岔了气。雪连心道:难道他传我的真是一门内功?既然与仇人的武功有关,他便不想再深究,甚至决定以后不再练大勇心法。但武学之道,特别是上层的武学,对于学武之人的惑是相当大的,雪连又是少年心,过不了多久便忍耐不住,心想,它若不是内功,试一试也无妨,若是内功,以后不用就是。当下平躺在地上,依照大勇心法的练功法门,驱使自己东宗独门真力游走全身,从丹田上行依次到水分、膻中、华盖、璇玑,下行到中极、伏免、条口、解溪。三个时辰以后,便已练到蓄劲于眨眼之间,收发自如的地步。雪连自己也搞不懂怎么练得这样快。

雪连运劲于臂,力透指背,一记“渊薮难逃”拍在桌角,不料断了腿的八仙桌却丝毫无损,雪连暗笑自己异想天开,那怎能是内功呢?他转身的时候,衣襟擦到八仙桌,八仙桌轰然坍倒,他扭头看见桌子已跌散成千百木块,惊得呆了,再瞧自己手掌,却无丝毫异状。他捡起回天符,发现符中间是空的,放着一卷东西,他用小木条挑出,却是一张柔韧的兽皮,密密麻麻写了蝇头小字。此时天已晚,有些字已模糊不清,雪连掌起灯,伏在地上逐行看去。

原来这些字是大宗师左垒渊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