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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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从一开始,老李仅仅是凭直觉,就觉得马文不太可能是周家老宅里发现的那具尸骨,事情永远不会像人们想象的那么简单,老李决定去拜访马文的遗孀戴燕燕,完全是由于一系列偶然的原因,首先,因为修城南公路,拆迁户们树倒猢狲散,一个个都不知躲哪去了,戴燕燕是不多的在派出所的档案里留下准确去向的人家。其次,戴燕燕曾经当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居委会主任。毫无疑问,从她身上能够了解到一些料想不到的材料。第三,戴燕燕目前正好和杨群住同一个新村,老李完全可以在去杨群那儿的时候,顺便去拜访一下戴燕燕。
杨群是一位即将退休的小学教师,半年前,经热心人的撮合和老李认识。她的丈夫多年前死于一场车祸,杨群带着一儿一女,很不容易地熬过了十几年,现在,儿子已经结了婚搬出去住,小女儿也有了男朋友。眼见着子女都已成人,越来越到冷落的杨群终于明白,自己也到了应该找个老伴的时候。
这两个人能天衣无地凑在一起,显而易见是缘分起了大作用。多年的办案,成天和罪犯泡在一起,老李变得很有些怪僻。人之将老,越是怪僻的男人,越需要一个温柔的女人体贴体贴。老李发现自己已到了那种不应该废寝忘食的年龄。岁月不饶人,他也该为即将来临的退休设想一下。杨群一天到晚和小学生打道,和什么人说话都跟哄孩子似的,孤儿寡母三人相依为命地活着,眼见着就剩下自己一个人,那种孤零零的觉,迫使她急于找一位实实在在的男人。老李和杨群都觉得对方很合自己的胃口。见面没几次,两人便相见恨晚好得不分你我。
但是好事偏偏多磨,徐娘半老的杨群在一开始就和老李说定,即使大家情投意合,也必须等小女儿办完了婚事,他们才能结婚。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她不愿意让别人在背后说三道四。
“只要女儿还在这个家待一天,我就必须守寡守下去。”第一次见面时,经过必要的几句敷衍,杨群顾不上是否唐突,就向老李宣布她的宗旨“事实上我不是那种急着想嫁人的女人。”
“我也一样,也许,我还并不想找那些急着想嫁人的女人呢。”一向不善于辞令的老李,竟然也变得非常会说话“如果我的女儿还没嫁人,我可能本就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老李的脸上显出一种有些做作的悲伤,他很畅地接着杨群的话往下说“只有当我们显得多余了,当我们被子女遗弃了以后,才可能想到找个老伴,找个老伴,怎么说呢,互相安安吧。是不是?”杨群的眼睛顿时红了。老李的话,恰到好处地给双方一个下台阶的地方。他们在一开始,就找到了一个共同的堂而皇之的借口,红着眼睛的杨群别有一种魅力,老李初次和她见面,就被她征服了。
不过,老李和杨群第一次说的话,掺了许多水分。事实上,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在对女儿榕榕所尽的义务上,很有些对不起她。虽然前背叛了他,但是吃辛吃苦将女儿抚养成人,这毕竟是前的功劳。前甚至拒绝他付的赡养费。她后来嫁的那个男人曾经留了一笔数量不小的钱给她,她正是靠这笔钱将女儿抚养到了上大学。杨群的眼睛红引起老李一种别样的情,这使他受到了一种母,一种成女特有的温柔,同时也受到了一种深深的内疚。
老李对杨群说:“我们都不用很急,我们可以像年轻人那样,往一段时间再说。”2老李每个星期天都去杨群那里,这已经成了他常生活规律的一部分。杨群的小女儿玲玲也习惯于在这一天给母亲创造条件,她总是一大早就出去,不是去男朋友家,就是和男朋友一起出去看电影逛公园。她现在的这个男朋友,已经是她带回来的第五个正式的对象,每次她都说这次是真的,可都是时间不久,就又吹了。
小学教师出身的杨群,对年轻一代的行为,实在有些看不惯。大儿子住得很远,工作也忙,鞭长莫及,极难得回来一趟,杨群想管也管不了他。女儿玲玲已经二十二岁,大大咧咧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害羞,无论什么事都不在乎。杨群不止一次在女儿小巧的坤包里,在她有时锁有时本不锁的屉里,发现成打的原封的避孕套,有国产的,甚至还有进口的。这个重大的发现,害得坐立不安的杨群连续几晚上都没睡好觉。多年的守寡,使得杨群在男女关系的问题上矜持得难于启齿。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和心目中还是小孩子的女儿谈这个问题。这种事本就没办法,偷偷检查女儿的坤包这一行为,无疑会使娇气十足的女儿暴跳如雷。玲玲一向把自己的隐私权看得比什么都重。为了这事,杨群有一次差一点害得玲玲愤怒地要出走。
终于在这个星期天的一大早,杨群遇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女儿临出门时,开口问杨群借钱。杨群打开屉,按照女儿要求的数目,把钱一边递给她,一边关照她把钱放好。女儿大大咧咧地从坤包里拿出一个男式皮夹子,一不小心,把一个避孕套带落在地上。杨群连忙去捡,捡起来了,抓在手上,故意当作不知是什么的研究一下,忐忑不安地问女儿:“这是什么?”女儿脸红了一阵,一咬牙,不当回事地说:“妈,你不要管,这是我们年轻人的事!”杨群面红耳赤,觉得自己应该大骂女儿一顿,但是却不知道怎么骂她,她不得不做出终于看明白是什么东西,做出大吃一惊的样子,住了腔怒火和别扭,说:“这种事,这种事我怎么能不管?”
“这种事,什么事?”杨群说不出话来。
女儿说:“我又不是和别人,我和小刁反正是早就定下来了,反正岁数一到,我们就要结婚的。”
“既然是没结婚,你们怎么可以这样?”
“反正我又不是跟别人!妈,你不要老古板好不好?”
“我老古板。”杨群叫女儿呛得更说不出话来“我是让你们当心一点!”女儿早就从被人发现了隐私的尴尬中解出来,索厚着脸皮说:“就是因为要当心一点,才要用这玩意呢。”玲玲向来对杨群什么话都说得出,杨群这一次真无话可说了。女儿把坤包往肩膀上一扔,看了看墙上的钟,又说:“对不起,我得走了,要不然,你那位老李又要来报到了。喂,你自己当心一点是真的!”3等到老李赶到杨群那儿的时候,杨群脸上的红依然还未褪去,女儿临走时留下的话仿佛还在她耳边回。小孩子说话真是不分轻重,虽然她和老李已经情投意合,好得不可能再分开,虽然她和老李已经不是一次商量,结婚后怎么样怎么样,虽然他们有过无数次机会,甚至像年轻人一样亲吻了许多次,然而他们始终没有迈出最后一步。不管女儿相信不相信,杨群觉得自己像刚做寡妇时一样清白。
和杨群一样,在老李的身上,同样具备了被杨群女儿讥笑的那种古板。虽然他们早不是童男童女,但对婚姻前的行为,仍然有些犯忌。尤其对于老李来说,害怕自己可能会冒犯杨群的恐惧,使他所有的非分之想刚冒出来,便被残酷无情地打击下去。老李觉得自己应该接受上次婚姻失败的教训,他已经一把年纪了,这么多年打光都熬过来了,不在乎再熬一段时候。
自从和杨群的关系敲定下来,星期天成了老李的真正节。在这一天,他将享受到真正的节的愉快,单身汉的快乐早就对老李失去了意义。到了星期天,几乎和上班一样确,他注定是在同一时刻,摁响杨群家的门铃,杨群总是按捺不住动的心情,奔过来替他开门,然后大家连招呼都不打一下地往客厅里走。有时是老李帮着杨群一起摘菜,有时却是只有杨群一个人在忙,老李心平气和坐在一旁看着,有一句无一句地和她说话。说什么都无关紧要,两个人只要平平安安待在一起,似乎已经心意足。
每个星期天的上午,最重要的事是准备中饭,好像人生最大的事就是把嘴和肚子哄好似的。吃过中饭,老李系上杨群的白围兜,十分认真地把碗洗干净。然后两人说一会儿话,杨群回房间睡午觉,老李便倒在长沙发上眯一会儿。
一个小时以后,他们很可能继续关在房间里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也可能干脆上街,像年轻人一样挽着手,在游人稀少的公园里逛。刚开始挽手的时候双方都到有些别扭,毕竟大家都年龄不小了,然而很快他们又发现自己的手,常常在不知不觉中,已十分亲密地又拉在一起。
星期天的动画片是老李必看的节目。对于动画片,老李向来有一种和小孩子差不多的热情。老李喜看那些简单一些的节目,时间只要快接近六点半,杨群便会用一种哄孩子的声音提醒他:“喂,你的时间快到了。”老李立刻回到了童年时代,全身放松地往电视机前的沙发上一坐。杨群替他在茶杯中添点水,有时候再拿几粒糖果之类的小玩意,放到他身边的茶几上,转身要走,老李拉住了她,让她和他一起观看。每个星期天,两人一起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意味着这一天已到了尾声。尽管杨群的女儿到很晚才会由她的男朋友送回来,但是老李习惯中,只要天黑下来,很自然便想到了告别。天黑是茫茫长夜的序幕,是寂寞和孤独的开始。
“每次你走了之后,在玲玲回来的这段时间内,我真不知道干什么才好。我把这段时间用来改作业,”杨群有一次忍不住向老李诉说“可是脑子老是走神,老李,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大概不是想我吧?”
“你别美了,我才不是想你呢。”杨群也是一把年纪,和老李在一起,常常要说和年龄不相符的话,做和年龄不相符的事“哼,你不要没良心了,我不想你,我想谁?”她每次都有些舍不得老李走,可是天只要一黑下来,她的心就咚咚直跳,就发虚。她不想让女儿回来时,发现老李还没走。她害怕女儿和她开那种大大咧咧的玩笑,尤其是害怕她当着老李的面开玩笑。
随着两人的关系越来越密切,老李和杨群都觉得,非要等玲玲出嫁以后他们才结合,实在有些冒傻气,在玲玲的心目中,自己的母亲和老李早就是那么回事,她本不相信,也本不在乎他们之间的关系依然纯洁。动画片结束了,杨群依依不舍地送老李,心里已经在想下个星期天会怎么样,她希望第二天就是星期天,希望天天都是星期天。
下个星期天会怎么样,同样是老李心目中在盘算着的问题。下个星期天总是充着美好的惑,在等候他们。几乎已经可以完全肯定下来,既然他们的关系都到了这一步,事实上他们谁也不可能拒绝再向前迈上一步。老李有充分的理由认为自己的前列腺发炎,和受到抑有着直接的关系。他发现自己有时候比年轻时更年轻,星期一和星期二对老李来说是忍无可忍的时候,那种迫切想的望,害得老李简直没办法静下心来工作。在这样的子里,老李固执到了滴水不沾的地步,任何和水有关的念头,都会不知不觉地把老李送到厕所去。
“我的通渠道,看来是出了些问题。”在厕所里,老李大失所望地站在那,听着水箱滴滴嗒嗒滴着水,有些解嘲地自言自语。
4那位老李打算顺便拜访一下的戴燕燕,就住在杨群家后面的第三幢大楼里。这是一位快六十岁的女人,脸上有几颗麻子,五官还算端正,老李出现在她家门口的时候,她正好搀着又蹦又跳的外孙女和孙子往楼下走。几个小孩一路走,一路吵,戴燕燕忍不住恶狠狠地骂着。
正在上楼的老李免不了职业地东张西望,戴燕燕十分警觉地看着他,问他找谁。老李一怔,觉得自己好像没义务汇报,笑了笑,自顾自地往上走。近年来,居民楼常常有小偷出没,戴燕燕看着老李的背影,大约觉得这人的年纪不像是贼,转身领着小孩走了。
在新村的西头,新修了一个小小的儿童乐园,和许多家庭一样,每个星期天,戴燕燕便成了幼儿园的老师,儿子和女儿都把自己的小孩送到她这儿,乒乒乓乓成一片,好不容易吃完中饭,儿子媳妇还有女儿女婿不是上街,就是围着桌子打麻将。小孩子们免不了要闹,一闹,儿子或是女儿立刻说:“闹什么,去儿童乐园玩儿去。”于是一片呼,外孙女和孙子不由分说,拉着戴燕燕就走。
儿童乐园很小,吃了中饭,许多老人都带了孙辈在这儿碰头。有那么几个水泥滑梯,小孩子不管三七二十一,争先恐后地爬了上去,硬是用自己的小股,把十分糙的水泥表面磨光滑了,还有个一转就吱吱咔咔的铁转马,因为放在天,晒雨淋,锈迹斑斑。戴燕燕的外孙女一到了儿童乐园,顾不上外婆的喝声,赶紧往铁转马上爬,新换的一身衣裳,顿时一片黄锈。戴燕燕上前拎着外孙女的耳朵,让她赶快下来,却发现两个比外孙女小好几岁的孙子,也在拼命往铁转马上爬,怎么也爬不上去,急得哇哇直叫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