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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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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开始怎么会想到,”一旦打开了话匣子,戴燕燕的话不知不觉地也多起来“这种事,我是做梦也不会想到的。你们知道,马文那畜生一向是不要脸的,真的,我那时候也气,气得要死。发生了这种事,我知道对不起蕾蕾,我当年不应该把这丫头留在他身边,这是我不好,害了她了。但是说老实话,我和马文结婚,因为我在这以前已经结过婚的,我想他肯定觉得自己有些吃亏。他毕竟是大学生,虽然说他是右派,可他毕竟有工资,而且比我有文化,工资也比我多得多。我那时候觉得,他跟蕾蕾,主要看中蕾蕾是个大闺女,是个黄花闺女。他只是想尝尝姑娘的滋味,我知道他嫌我是个二婚头,我知道男人吗,有时候,很计较这个。蕾蕾又小,又不懂,出了事了,也不敢告诉我。等我知道,事情都过去好多年了,家丑不外扬,我那时候想,只要他们以后再不发生这种事,也就算了。”

“既然这样,为什么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你们却还要把他谋杀掉呢。据我们了解到,这以后,马文虽然也纠过你大女儿,可是自从你大女儿结婚以后,事实上,你大女儿是完全可以避免和他接触的。”戴燕燕点了点头,好像很赞成老李的话。她漠然地看着老李,仿佛是在想什么。审讯室里的气氛并不是太紧张,她对老李看了一会儿,脸上显出了苦笑,嘴无意识地动了动。老李和小朱都在等她说下去,可是她却仿佛话已说完,目光从老李那里收了回来,将头低下,想自己的事。

老李和小朱对视着,他等了一会儿,不得不提醒戴燕燕:“也许你还没有领会我的意思,我是说,你们似乎已没有必要再谋杀马文。事实上,马文已对你大女儿形成不了什么威胁,如果说你大女儿的第一次婚姻时,还害怕他把她和他之间的事捅出去,可一旦所有这些都不是什么秘密以后,你大女儿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你的第二个女婿早在和你女儿结婚之前,不是就知道了你大女儿的事了,是不是?”戴燕燕似乎听不太明白老李说这话的意思,也许她本就没有好好地听进去。老李把自己说过的话,又简要地重复了一遍。戴燕燕这次总算是听明白了,她接着老李的话往下说:“这是蕾蕾当时一定要和他说的,她觉得把丑话说在了前面,说清楚了,反而好。我这第二个女婿实在不怎么样。其实蕾蕾第一次结婚,小俩口好得很,我那女婿就是因为知道了她过去的事,两人才闹离婚的。那时候,那死鬼知道他们小夫情不错,老是用告诉我女婿来威胁我大女儿,他反正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他又不怕出丑。蕾蕾第一次结婚,硬是给那死鬼活活拆散的。”说来说去,戴燕燕仍然说不出她和蕾蕾一定要谋杀马文的真实动机。老李发现事情正在变得又有些复杂起来,很显然,戴燕燕和蕾蕾都在极力隐瞒什么。马文已经被谋杀这一点毋庸置疑,引起老李深入思考的是,马文虽然死有余辜,可是他临了究竟为什么被谋杀,又是怎样被谋杀,就目前为止,仍然没被充分解释清楚。为什么事情都到了这一步,戴燕燕和蕾蕾都不肯说实话呢。也许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件谋杀案还牵涉到了别的人,从戴燕燕和蕾蕾都把事情拼命往自己身上拉这一点来看,在她们两人之外,一定还有别的什么人参与了谋杀,她们是在想保护什么人。

“你的儿子会不会参与这件蓄谋已久的谋杀呢?”老李决定从正面向戴燕燕发起进攻“我们觉得这将是一个非常有趣的想法,假设你的儿子知道了自己父亲和姐姐之间的伦关系,他会怎么样呢?他肯定会到痛苦,到丢人,甚至到——我是说,甚至到想杀死他的父亲。当然,我是说假设,你觉得你儿子会怎么想呢?”老李好像已经很有把握地看着戴燕燕,他在等她回答。

“这事,和我儿子没关系,没任何关系。”戴燕燕并没有预料中的那种恐慌,她好像早料到会面对这样的提问,不急不慢地说“你们不要把他也牵进来,和他没关系。你们用不着心。”

“你儿子到底知道不知道马文和你大女儿之间的关系?”戴燕燕怔了一下,琢磨着该如何回答。

老李说:“我们想他好像不可能不知道。”

“他当然知道。”老李脸上出会心的一笑:“他真的知道?可是你的大女儿却一口咬定他不知道。”戴燕燕知道自己想改口已来不及。

“你的大女儿为什么要一口咬定说你儿子什么都不知道呢?”老李想再也没有必要在这个问题上兜圈子了“其实这事很简单,我们会从你儿子那儿,了解到我们想知道的东西。我们已从你大女儿那了解到了不少东西,我相信你儿子会把一切都说出来的。”

“他又知道什么呢?”戴燕燕很无力地抵抗着,她似乎非常了解自己的儿子可能会说些什么“他会瞎说八道的,你们不要听他瞎说八道。”

“你儿子又干吗要瞎说八道呢。”3戴燕燕的儿子马锦明直言不讳地供认了他参与了对马文的谋杀,他好像一直在等待公安人员的出现。当老李和小朱驱车赶到他所在的电脑公司,向别人咨询谁是马锦明时,正在玩着电脑游戏的马锦明没有任何惊慌失措,他非常镇静地继续打游戏机,一直打到一轮结束,才懒洋洋地回过身来,接在别人指点下,正向他走来的老李和小朱。

小朱向他出示证件,马锦明不当一回事地扫了一眼在一旁摸不着头脑的同事们,不急不慢地对小朱说:“我知道你们会来的,你们怎么才来?”他若无其事地站起来,好像是接自己悉的客户,很潇洒地伸出手,示意老李和小朱有话最好是出去再谈“这样吧,出去谈怎么样,你们知道,事实上,我一直在等待你们的到来。”在审讯室里,马锦明镇定自若谈笑风生,仿佛仍然是在公司里做生意,仿佛正在和客户谈判,他侃侃而谈,丝毫不把所面临的问题的严重放在眼里。看得出,他是个极度聪明的人,和他的姐姐与母亲不一样,马锦明早就做好了和警察好好合作的准备。他反复强调自己一直在等待这一天的到来。

“我大学毕业的时候,校方最初的设想,是想把我分到省公安厅,现在公安机关也需要大量的电脑人才。可我想自己迟早有一天要到监狱里服刑的,我干吗要到公安队伍里,损坏可的人民警察的形象呢。因此我就主动放弃了和你们做同事的机会。其实我很喜干你们这一行。唉,让人想不到的是,直到今天,你们才来找我,难道你们不觉得让我逍遥法外的时间太长了一些吗?”对马锦明的审讯是在一种滑稽的气氛中进行的。老李在他身上,看到了已经消逝的马文的影子,看到了那种莫名其妙的偏执自信。他对老李发出的提问,常常做出不屑一顾的样子,老是自以为是地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当问起他是否知道他姐姐和马文之间存在着一种不正常的关系时,马锦明毫不含糊地说:“我当然知道。”

“那么,你是怎么想的?”

“这还用问?”

“什么意思,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能怎么想?”马锦明显得有些气愤“你们说我能怎么想?自己的父亲强自己的姐姐,一个好好的人,变得就跟畜生差不多,而且这样的事,就发生在自己家里,你说你能怎么想,你会觉得很光彩,到很高兴?”

“那么你是怎么想到要杀死你父亲的呢?”

“从我一开始懂事,懂得人是可以杀死的时候,我就想杀了他。我十五岁那一年,已长得和他差不多高,记得有一次我姐姐对我说,明明,你最想干的事,是什么?我就说,我说我要把他杀了,我知道这也是我姐姐最想干的事,我姐姐说,有一天,会有这一天的,我们会一起把他干掉。”

“你又是怎么参与了这次谋杀的呢?从十五岁一直到,到真正实施谋杀的那一年,对了,那一年你几岁?”

“二十二岁。”

“二十二岁,你当时还在大学里?”马锦明点了点头,很冷静甚至有些神气十足。

“你能不能谈谈你在这次谋杀中扮演的角,既然你已经承认自己参与了谋杀,我想你不会拒绝和我们谈一谈事情的经过吧?”

“我很乐意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不过我很奇怪,你们为什么不问我是什么原因,促使我们一定要杀了他。我们并不觉得杀人好玩儿,不管怎么说,他是我的亲生父亲,是我妹妹的亲生父亲,我们不喜他,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一定要杀死他。我猜想你们一定是被我母亲和我姐姐共同编织的故事惑住了,我知道她们是不想让我的妹妹也牵涉到这桩案子中来,她们也一定试图让我最好能逃法网,但是我觉得最好的办法,也许还是让真相大白更好。这也正是我等你们出现等得有些不耐烦的真实原因。”老李和小朱为案情出现新的进展到吃惊,显然他们是疏忽了什么,他们在这之前,并没有从谋杀动机误区的死胡同里走出去。老李只想到蕾蕾的弟弟和妹妹很有可能知情不报,他只想到在这次谋杀中,很可能有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参与,理由是真正的杀人和移尸,需要一个有力气的人才更合乎情理。蕾蕾和戴燕燕的故意回避,只是证实了老李的假设而已。事实上,老李没有想到这桩谋杀案,和蕾蕾的妹妹还有重要的牵连。

马锦明很动,顿了顿,继续滔滔不绝往下说。他知道他的话已经充分引起了老李的注意。

“我知道,也许不把我妹妹牵涉进来更好,但是既然是到了这儿,到了这属于法律的前哨阵地,我想最好还是什么也不要隐瞒,为什么还要绕那些不必要的弯子呢。我想,你们已经猜到了我要说什么,我知道我很羞于和别人谈这些,事实是我的父亲他不仅强了我的姐姐,他还想强我的妹妹。事情就是这样。如果说我姐姐只是他的继女,她和我父亲之间没有血缘关系,我知道这么做也是犯罪,但毕竟还是经常能听说的事,要强他自己的亲生女儿,这恐怕就只有真正的畜生才会这么做了。你们知道,我和我妹妹,从小并不和他生活在一起,作为父亲,他对于我们来说,永远是陌生的,他永远是一个陌生的父亲,我和妹妹后来都考上了大学。对于一对从小就缺少父的儿女来说,我和妹妹应该说是很争气的,我们都考上了大学,而且都是重点学校。他退休回来以后,我住在学校里很少回去,我妹妹那时候已准备考大学,就是在那一年,他突然神经又一次搭错了,对我妹妹动手动脚起来。”老李的手无意中在桌子上敲了一下,正说着话的马锦明不由地一怔。老李歉意地看了看他,挥挥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在一旁负责记录的小朱也听呆了,她只顾着听,甚至忘了记录。马锦明咬了咬自己的嘴,镇静了一下,顺着刚才的话往下说。

“是我母亲最早看出了他的不对头,那时候我姐姐已不在家住,我因为家里房子太小,反正学校离家不远,就一直住在学校里。我母亲看出了不对以后,就对我姐姐和我说,就和我们俩商量,商量这事应该怎么办。有一次,趁我妹妹不在场,我,我母亲,还有我姐姐,我们三个人一起和他很严肃地谈了一次话,我母亲说,如果真出了什么事的话,她就宰了他。她告诉他,他已经毁了她一个女儿的幸福,如果他还想再试着毁掉另一个女儿的一生,她绝饶不了他。我姐姐那天狠狠地了他两个耳光。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我姐姐了他耳光以后,他又随手了自己两记耳光。我们当时都觉得他是认错了,也就算了。事情其实就是这样,如果他真认错也就算了,恐怕我们就不会真把他给杀了。你们知道,他都那么大年纪了,半截子都入了土。我们并不想太跟他过不去。我们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我们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把我妹妹也毁了。”4“我弟弟把什么都说了,我干吗还要隐瞒,”在审讯过马锦明以后,蕾蕾知道继续隐瞒下去毫无意义,她似乎也突然明白了把事实真相说出来更有利的道理,再也不玩儿和警方绕圈子的游戏。

“过去,我所以很多事不愿意说,主要是怕这事传出去,对我弟弟妹妹的前途会有影响。这一点,你们也能想到。他们和我不一样,他们都比我有出息,而且还都年纪轻。我因为自己经历的事情,很小就产生了破罐子破摔的心情,我这个人反正就这样了,我的弟弟妹妹他们跟我不一样。现在,事情都到了这一步,你们应该明白像他那样的人究竟是不是该杀了。”事情的发展远远地超出了老李的预料,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思考出现了严重的误区。老李已经尽可能地把事情想得复杂一些,但是还是挂一漏万。为什么他没有想到,除了蕾蕾被马文纠这个谋杀动机之外,还会有一人更强烈的谋杀动机。他完全应该想到,处于心理变态的马文,很有可能追逐自己的另一个女儿,也许老李只是被血缘关系这层纱布惑住了。他只是把马文对蕾蕾的伦,看作是一种养父和养女之间的侮辱与被侮辱的关系。

老李所在的公安局前几年曾接过一个案子,那是一个典型的让人震惊的伦事例。一位看上去神气十足的理发师,将自己的三个女儿在十四岁那一年,无一例外地都污了。在探索马文被杀之谜的过程中,老李曾短暂地想到过那位已被毙的理发师,他曾想到过理发师被宣布毙时,脸上涌现出的惑不解的表情。理发师死到临头,仍然不相信自己会为他的所作所为,得到这么一个美的结局。他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对于死亡的恐慌,倒不如说是对这种判决的不理解和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