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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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建造出一个与自然既匹敌又相异的系统,是如此与自然异体质的东西呀,男神篡取了女神的位置。女神的震怒,遂成了人类的原罪。
记住啊,最后的女神说,有过一个时代,你独自徜徉,开怀大笑,坦腹沐浴……女神背转身走入了神话的终止里,让位于社会秩序登场。女神的哀怅,成了我们失去不返的伊甸园。我剖视自己,是一朵的灵魂装在身躯里。我的神活动充了特质,但我的身体,这个携带著生殖驱力dna之身体,人做为一种生物不可逃的定数,亦是我们的铁血命运。
dna盲动要产造更多dna,雌雄两各用了完全不同的生产策略。雄是竞争者,数亿个子被一个卵子所选择,雌是选择者。担任生育的雌需要一位肯合作的雄夥伴,才能可靠传播她的dna,她好缜密,狡滑的选择投资人。雄的成功率则有赖到处播种,让越多雌生出越多带有自己dna的后代。瞧瞧我们,男人固然对女人负心,但男人对男人岂不是更加负心。
我们的气质,实,体格,相。物质即存在,此外则无存在。不冥想,不形而上,直观的眼界里所看见的亦即所存在的。二朱红,月季红,扇贝红,柿子红,玛瑙红,灰莲红,象牙红,蛤蜊粉红,银星海棠红,我诵著我自个的经,蒸红,晴蒸红出小桃。
是的气质。可我们却缺少育养天,也无厚生之德。结果,我们的看见即存在,便倾斜到极端去了。如同一名维多利亚时代的女人哀嚷道,我震惊于我的美丽体,我一定要铸造这座雕像!但是该如何进行呢?除非结婚,万无可能。在我变丑,变老之前,必得铸成。为了铸造雕像,我必须赶快结婚。
冻结之美,拒绝时间,有时间就有折损。我们变成了马拉美笔下那只绝天鹅,在冬寒水里自顾太久终至冰封双足,再也无法挣。
我们无能传后的dna驱力,无从耗散,若不是全数抛掷在消费上,就是转投资到官殿堂,建之,凿之,不厌其烦的雕琢之,有最多力跟闲暇品尝细节之末,浸难返,情乌托邦。
被凝视的费多小儿,乌托邦之子。我羞怯不看他,只看窗外,微微嗟异。
从来还没有过人折过翼的美少年,我祈祷他千万莫上任何人。了人,就是堕尘的开始,我怎忍见他天人五衰到一身破烂臭败。我不由念出喃喃祷词,他将负尽天下人,而绝不能有一人负他。
尤物不仁,以逐者为刍狗。所以到我这把年纪,不过是蚁蝼偷生而已。
我隐隐作痛想着永桔,他一去滇缅毫无音讯,想得没得想时便想他大概死了,今年第一场山雪会把他掩埋。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他的容貌他的声音他的体味我快要记不得了…在这华灯初上遍地黄金的大城一隅,我跟费多小儿对坐良久,未有谈。
到我起身走时,我们才首度对上目光。费多的眼睛没有一丁点红丝丝,黑白分明依稀还带著婴儿的眼白才有的那种骨瓷蓝,定定看进我眼里真是无心肝。我自惭形秽,糟糕的吱唔其词把脸烫红起来,完全不符合我的疏冷内心。也许我说了,不走吗?
费多已摘下耳机,酷酷的牵动一下眉睫,说走呀,零碎东西已初进背包里,一旋身已轻盈离开椅子,牛仔旅狐鞋,走在我前面迳自直走出去,把他修长富弹的背影放肆展给我。
我略一瞥已尽入眼底,就不贪看,去付账。觉远远处他的视线x光般,上下将我扫瞄了一遍。我自弃而笑,不错是只癞巴老鳄鱼。
在门口,我说,那,就这样吧…
费多说,玩过抓娃娃没有?我羞愧说没有。他唉呀一声拍了我手一下,招我走向隔邻一家店里。
好凉软的手,我跟随他去,稍有喟叹。我的意思非常清楚了“那,就这样吧”意味著,虽然寂寞,但今晚我并不想,不过真谢谢你陪我坐了这半晌,毕竟我已老朽,你正似水年如花美眷,承蒙相顾阿,那么,是的,就这样了,再见罢。我这一辈,像成濑电影里的人,女优高峰秀子,回头一望演出法。
成濑电影并不多的外景戏,总是俩俩边走边谈话,有时成濑使用轨道随人物行走跟拍,最特别还是,让一人走前一步回转头来,另一人紧上前去,二人再次并肩讲话。以人物进行代替摄影机运动,营酿出细腻的韵致。
即使内景,成濑亦执于室内外界处,用光影落差造出来叠染和时移,复藉式住宅互通有无的隔[木+扇]布局,斜角,多层次空间,与固定镜头里的纵深场面调度,筑构出成濑式景框。活动其间之人,行云浮止,聚散无由。
小津曾说,我拍不出来的电影只有两部,那是沟口的只园姐妹,跟成濑的浮云。
横断风格家小津,较接近于气质。他的景框,数学的,几何的,在垂直线和平行线理梭织著情。空镜,是他盛装著情的容器。
成濑已喜男,比小津多了颜,更无痕迹,更无情契的,纷纷开自落,比小津人。小津静观,思省。成濑却自身参予,偕运命一起转,他一生好是天然。
那么费多一代,既被动,又主动,俐落直线条,酷派诞生,无的。他们宁愿乾乾净净自,也不想跟人牵扯情得形容狼狈。他们比新新人类携带还更深的,自恋的洁癖症候群。
我必须不断不断调弦,以便看懂费多不致误判。似乎,他并无意从我这里换取什么。其实他打量一眼就知道,不论是,是财,我都少得可怜恐怕还不够抵他对我颦眉一笑。他是在施舍给我罢,我从窗玻璃里看了他那么久,而我们之间贫富悬殊到本我连要婉谢他的施舍,也难于启齿。单看一件,什么抓娃娃,在刚刚兴起来当时,我也没有听过。
他指导我投币,如何控器械夹取玻璃箱里翻滚的妍彩布娃娃。他下达命令了,papa你去玩那台,快,现在没人,先占那台。
papa是我?我也立刻顺从他的指示占住旁壁一台抓娃娃机。
papa?葩葩?琶琶?帕帕?杷杷?他叫我爸爸。我红著脸,心脏胡跳,胡玩起抓娃娃,霎时铜板就光了。我回眼望费多,他正在抓得起劲没有看我,唯出璀璨之笑,叫我papa,去那边有换币机可以换零。
我亦果然去换了十个十元硬币,都给费多。看他玩,看店里各式各样游乐器,百家争呜发出震天价响,大片讯号灯和闪光的洪,每人据得一磐砥柱便任它天塌下来不睬的埋头自渎者。我加入一圈小鬼围住的桌台,赛马,押那只无甚人押的塑料蓝骑士橙褐马,果然也一直轮下去。我坚持眷顾它,不改志,冥冥中竟似与它结成命运共同体。我不知身置何处,公元几千年的未来世界?上个世纪末和死亡的帝国维也纳?抑或尼禄焚城前的罗马?情神话吗?
六九年还是七o年,情神话于麦迪逊广场大厅首映,在一场摇滚演唱会之后,有一万名年轻人,大麻跟海洛因气味弥漫空中,整批嬉皮驾著摩托车跟奇丽汽车喧嚣而来。天上飘雪,曼哈顿的所有摩天楼亮著灯。放映空前成功,每一幕年轻人都鼓掌,许多人睡著,许多人做。片子无休止放下去,银幕上的正正在演出银幕下的,情神话,神秘不可思议找到它的唯一时空。多年以后费里尼忆及,彷佛神话的密码顿然破解,古代罗马,未来一代,与观影的现在,瞬间接著在一起了。它不再属于费里尼,它是地质学上的菊石遗痕,以其不对称的纹展示出来两个差距万年的时代同时并列在一个空间里。
所以这是真的,费多来自过去,费多是未来。他的费多背包,穿过两臂缚在背后,像登山者,像旅人暂且驻足此刻。他的那双白高筒球鞋泥尘不沾,又很像小龙女之辈,长居墓,睡时卧在一悬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