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太守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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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没意思,我不提起,你就不问啊…”成宇把她要拉进怀里:“咱们小乖今天搞什么鬼?”莎莎挣开,愤愤地:“难道我们成天就是这样!”
“怎样?”
“醉生梦死!”她也觉得话重了,顿一会儿,换了口气说:“你不觉得我们在一起,太…太…快乐了?”成宇不说话,站起来,点了烟,反坐在书桌上,心中到很不祥。
莎莎于是开始讲回归,讲存在,语气之间,表示与成宇已不是一类的了。她说二十世纪是被上帝遗弃了的;注意,遗弃了的,遗弃了的。她一再强调,不自觉学起慕云加强语气时,总一拳拳打在膝盖上。成宇听着,心头一抹羞,因是在女面前显得这样无知。
“这是个怎样的时代了!我们怎么还能一天到晚这样、这样——郊游、打篮球。像你,从不知道去跑跑图书馆…”成宇恼羞起来,想抱怨这个社会的话都听多了。也不必她来此一番,如今竟又把自己给扯进去,他这两天才去过期刊室的。
“那你说说该怎样?”他吐出一圈烟雾,不在乎的神态。
“该——怎样?”莎莎一时答不上来,便只好鄙视他江成宇如何竟问出这种愚蠢的题目。
“想当然的话,谁都能说呀。苦闷、苍白、什么失的一代,过时几百年了。”莎莎被道着了弱点,又见他也说出几个不俗的字眼儿,一气,很恶毒地说:“我就没听你说过!”
“你他妈的那些东西哪里现贩现买来的——”成宇恼坏了,口出重言,加上羞愧,不敢正视莎莎,蹲下去在桌底掏出篮球,一行拍出走廊外去。
莎莎待在那里,好久才回过气来,抓起笔,撕了一张纸,写道:“江成宇,我以后不来找你了,你也休来找我。”最后的一撇一点,她狠得把纸张都给戳破。
自结识慕云之后,莎莎变成一个不快乐的人,与室友不对,与同学不对。饺子会、汤圆会都不参加了,成里只和幕云望海亭看观音,花廊谈天,蓝屋花钱大不去了,换成图书馆隔间的阅览室,阅览室桌面上有慕云写的诗行: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莎莎每每为这几句心折,走在路上,人也不同了,沉低回的,仿佛披了一袭黑袍,拖得很长很长,裙摆拂到之处,花朵都要枯萎,人们叹息道:“那是一位忧伤的少女啊。”慕云更是有着不胜其多的愤愤不平。自助餐排队领菜,有人队,他会愤怒;申请在学证明书,办事员的脸不好,他说这种官僚作风几时才能肃清。种种这些,他总不难万归宗地回到他人生哲学上,这是一个被上帝遗弃了的时代,而人类还必须在这样的世界活着,多么大的荒谬呀!然而——他在转接词的地方击一下膝盖,人之所以为人,便是在最大的荒谬中,还能肯定自己的存在,从而提升,超越,回归。莎莎简直被这一番庞大的名词给*了去,很快地便也会运用这些术语;寝室里转播给她们听,屡次到了关节处,口齿不清,她便狡猾地停住不说,像是她们那一群是不可能理解这些的。丝几人背后说:“这下莎莎给勾上了,中毒深呢…”可是她和慕云始终有着一层隔膜,两人往了许久,还是得拉扯上诗跟哲学来当电灯泡。丝和她那位王金土,得空就在兰亭小吃店下围棋,棋什么时候下完,面什么时候吃完。来往几个礼拜,仍在下棋,毫无进展;又因多里只拿棋子佐餐,人都消瘦了。电子计算机倒专是撮合一些谈神恋的。
好端端里,她也不时念起成宇来。和慕云上图书馆,远远望见篮球场,要直犯嘀咕;路上走着,害怕撞见了两下里难堪。她和成宇处在一起,少有香刺,爬山、营、打球之外,也是火杂杂的时候多,初次相识,莎莎在校外租屋子住,一登登地上三楼二号房间,大吼:“请你把声音关小一点好吗?”谁知就在门口攀谈起来,一扯两小时。毕竟江成宇足足有一百八十公分高;偏是他要成月成季地穿那一套运动衫,实在不可以原谅。
从庄敬馆门口错喊以后,莎莎不曾叫过慕云,有时别人当他们面喊季慕云,两人心中的那个疙瘩又会起来多事。
慕云不是个快人,老是不能忘记他们是电脑择友来的。他向来鄙视机械文明,而自己竟还参与进来,又无法像成宇那些人,自嘲一番便撇开了,人就越发的孤傲。莎莎是个人的女子,可是她也来电脑择友,慕云就要瞧不起,对她似在意,似不在意,表现在小地方,便处处是尴尬。
莎莎还给他民谣录音带时,附了一张经意挑选的小书签,原是他一;慕云却看都不看一下,随意搁进上衣口袋里。
两人晚上下山看电影回来,落过雨,地上泥泞,天又黑,莎莎趁势娇呼一气:“嗳呀,好难走的路…”慕云一路热心抒发他的电影观后,偶尔向导一下:“当心,这儿一个坑。朝这边走,嗳、嗳,对了。”小道上拥挤,面来人,错间,簇拥得面墙而立。慕云一心避免碰到她半汗,整个人就肌紧缩,脚尖垫着,耸立得好高,像具僵尸。莎莎想要是成宇,便再自然不过地,把手臂圈住她的肩膀。
有时慕云一阵兴头,也会想来打破这层隔膜。坐在草坪上聊聊天好好的,突然卧下,拍拍草坪对莎莎说:“嘿,躺下来,瞧瞧天空多蓝。”他这样的潇洒状,只叫人觉得不对,像舞蹈的失去节奏。莎莎正诧异着该不该躺下,那一迟疑间,再躺下的时候,两人都觉失了身份,非常难堪。
莎莎记起一次和成宇,大热天的下午,即兴跑去海边玩。沿海的人家四围植着龙胆,乍看如凤梨叶子;成宇说又叫野凤梨,他家乡种遍了凤梨和甘蔗。讲他小时候如何去偷甘蔗吃“只要钻进蔗田里面的里面,就由你吃,没人瞧得见。哪,这样,叶子撕掉,噼啪,头尾一折,行了。告诉你,两秒钟就把它甘蔗田吃缺了一块。”小路上遍地的螺壳,踩在脚下喳喳作响。成宇说村民海边拾回来,敲掉螺蛳尾巴,拿辣椒炒一炒,就是台北车站或是邮局前,一元一勺卖的螺,顶好吃。莎莎初中郊游时,还买过车上吃,又咸又辣,吃得嘴巴都肿起来;那壳前圆圆的鳞片就贴在角边,说是美人痣。
他们躲在碉堡里纳凉,鞋子了,沙子冰凉,很人。从碉堡的方口望出去,海滨如画框里的一幅风景,天空和海水,干脆的碧蓝;沙滩远处有个红的小点,是位女孩。
碉堡内几乎装不下成宇那么大的个子,他半卧在沙地上,看看莎莎说:“喂,你高中时候是不是就这么俏?”
“比现在呀,要俏呢。”
“哇,那还得了…”半天,成宇换了个姿势,又说:“喂,我真的要喜上你了,怎么办?”
“那就喜嘛。”
“你说,喜你什么?”莎莎倒被他得有点不好意思,只好不睬他,朝方口外望望。
“喜你的蓬蓬头,好不好?”
“管你的。干我什么事。”太西落了一点,碉堡出来,赤脚在沙丘走。沙丘上纵横错着小鸟脚印,总是很惑人,要猜它半天。
成宇卧倒在沙上,仰头笑:“喂,躺下来。瞧瞧天空多蓝!”莎莎乘兴俯下,趴在沙地,成宇也翻过来,两人就那样并排趴着,腮帮贴在沙子上,看沙丘的纹路。那沙丘纹路缓缓起伏,厚实而丰,真是地母的庞大无限,传千代万代。
成宇不叹:“好丰的膀子!”
“它会生很多小孩。”
“你喜男孩,女孩?”成宇在莎莎臂上堆沙子。
“女孩。”
“为什么?”
“可以把她打扮得很漂亮。”莎莎转过头来,两人眼望着眼,的是笑意。
慕云的种种尴尬,莎莎因为敬畏他,都变成好的了,像宽容一个天才一样,她告诉自己:“反正他就是这样的人嘛。”然而莎莎是不快乐的,处处要合慕云,伺候着他的脸,他是那样和深沉,莎莎不得不时时维持自己的稳重端庄。得闲时,便捧本《苦闷的象征》来读,唯恐在慕云面前暴出无知来。这些吃力在莎莎却是一种哀愁的喜悦,是“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一,她和慕云从图书馆出来,大道广阔,两旁的花坛还开着迟落的杜鹃。莎莎十分大学生地捧着书本,穿窄裙和细高跟鞋,咔咔咔地敲在柏油大道上,很神气,像纳粹的女秘书。
他们坐到花坛边。花坛下面有座圆形看台,一级一级下去,是溜冰场,四围圈着红漆的铁栏杆,那一头是篮球场。黄昏时分,场子上一片闹,有镇民牵了狗来此蹓跶。冰鞋的摩擦声来回,也不吵人,觉得是游乐园中的云霄飞车,旋转木马,和三节拍的圆舞曲。
慕云心情很好,便又突来一阵令人不安的亲切,他摘下一朵杜鹃,闻一闻,带着小男孩的调皮说:“猜一猜什么香味?”莎莎翻翻眼白,夸张地摇摇头:“不晓得。”
“猜一猜。”她凑前来要闻,慕云赶紧挪开:“不准投机。”
“猜不着嘛。”
“跟你说——没香味…”他哈哈地笑开了。
莎莎没料到竟是这样的谜底,无法即刻符合慕云和自己所要的反应,虽也跟上去笑,总是迟了一拍,不大对劲;两人就出奇安静地看人家花式溜冰。莎莎却一边有意没意地,注意着篮球场。
模糊之间,她眼睛一亮,图书馆侧门的草坪上,一男一女正走向篮球场去。男的着一件红运动衫,她可以想见口的是一只褐的大象,图案下面一行英文字母:elephant,好像大家都愚蠢得不知那是一头大象,还得英文来注明一番。那女孩穿长,短发。莎莎一眼看出她的上身长了一点,部也太大,拖在后头。那大概就是陈子蓉罢。
莎莎也是糊涂,怎么都没有想到成宇当然会另外去找女孩子。她大大地震动,心中很难受。他们分明才从图书馆出来,这一点她更是不能忍受。
女的扎着手,一级一级步下看台,成宇前面照顾她下去,从来莎莎跟成宇去球场,成宇前头运球跑,她后面跟着快走,来到石阶看台,三步两步就跳下去了。
球场上一群正在打半场玩,他们立在一边看,待玩了一个段落,成宇将手里的书给女的拿着,走上前去,涉了一下,中空接过球。球一到他手上,人登时明了起来,焦点都集在他一身。莎莎忆起和他一块打球、游泳的子。心中很痛。他先在发球线立稳,身体轻轻一踮,人像是和球一起抛去,远远一个投,空心。跟着三步上篮,勾。运球出来,反身,跳投。篮球这转那转,似与他生在一道,哪吒的风火轮,飞得场虎虎生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