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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尔戈达山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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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哥尔戈达山系基督教传说中耶稣受难的地方,据说耶稣自己背着十字架攀上山顶,然后被人钉在十字架上——译注二三十分钟过去了,韦萝妮克依然一个人呆着。绳索陷进了皮,窗框划破了她的额头。被堵着的嘴出不来气,两条腿弯着跪在那里,支撑着全身的重量。这种姿势令人难以忍受,折磨没有尽头…然而,她之所以能够忍受,那是她已失去了明显的知觉。她体上的痛苦超越了她的意识,她受到神上的痛苦太多了,使她对体的这种觉麻木了。

她什么也没想。只是偶尔她说一句:“我快死了。”她已经体味到了冥冥之中的安息,仿佛人们在暴风雨到来之前,体味到的避风港的宁静。从现在这一刻起到她得到解之前,肯定还会经受一些暴行。但她的头脑已不再思索了,就连她儿子的命运也只是在心中一闪而过,很快便消逝了。

实际上,虽然她的意识不很清醒,她还是希望出现奇迹。这种奇迹会出现在沃尔斯基身上吗?虽然不可能指望恶魔宽宏大量,但是面对这种不值得犯的弥天大罪,他会不会有所动摇呢?父亲是不杀儿子的,除非他有不可不杀的理由;但是沃尔斯基没有理由去杀一个无知的孩子。他的仇恨是人为的。

这种对出现奇迹的渴望,抚着她那麻木的心灵。房子里重新响起的各种声音:争论的声音、急促的脚步声等,在她看来,似乎不是在为已经宣布的事情作准备,而是为产生摧毁沃尔斯基的全部计划这一奇迹发信号。她亲的弗朗索瓦不是说过吗,任何力量都不能把他们分开,即使暂时一切显得无望,他们也必须保持信心么?

“我的弗朗索瓦,”她反复地说“我的弗朗索瓦,你不会死…我们会再见面的…你答应过我。”外面,大橡树上面的蓝天下,滚动着可怕的乌云。她面前,她父亲出现过的这个窗子外面,她同奥诺丽娜到来的那天,穿过的那片草坪中间,出现了一块新平整的沙地,就像竞技场一样。那是不是她儿子要在那里同人决斗呢?她突然产生了这种预,心立刻紧缩起来。

“噢!请原谅,我的弗朗索瓦,”她说“原谅我…这一切都是对我从前所犯的过错的惩罚…这是赎罪…儿子替母亲赎罪…原谅我…原谅我…”这时,楼下的一扇门开了,楼梯上传来了说话声,她听出来有沃尔斯基的声音。

“那么,”他说“就这么定了,我们各自一边,你们两个从左边,我从右边。你们领着这个孩子,我领着另外一个,我们将在决斗场上见。你们权且充当第一个孩子的证人,我算第二个孩子的证人,一切都符合规则。”韦萝妮克闭上眼睛,因为她不愿看见她的儿子受到待,像奴隶一样被带上决斗场。她听见人们从两边走进草坪的脚步声。恶魔沃尔斯基大笑着,夸夸其谈。

队伍绕场分站两边。

“不要再靠近了,”沃尔斯基命令道。

“双方对手各就各位。双方停在那儿。好。不许说话,听见了吗?谁说话,我就把谁打死,毫不留情。准备好了吗?向前走!”于是可怕的决斗就开始了。按照沃尔斯基的意愿,决斗在母亲面前举行,儿子当着她的面来决斗。她怎么能不看呢?她睁开了眼睛。

她很快就看见他们两个互相扭打,又互相推开。可是她对所看到的这个场面没有马上明白过来,至少她不明白它的确切含义。她望着两个孩子,哪个是弗朗索瓦,哪个是雷诺尔德呢?

“啊!”她喃喃地说“这个很凶…不,我搞错了…这不可能…”她没有搞错。两个孩子穿一样的衣服,一样的丝绒短,一样的白法兰绒衬衣,一样的皮带。头上都蒙着红丝巾,像风帽一样,眼睛的地方留了两个孔。

到底哪一个是弗朗索瓦?哪一个是雷诺尔德呢?

这时她想起了沃尔斯基莫明其妙的威胁。叫做完全执行他所拟定的计划,这也就是他说的那个小故事中提到的情节。不只是儿子在母亲面前决斗,可她本不知道哪一个是她的儿子。

真是穷凶极恶的策划。正像沃尔斯基说过的那样,再没有什么比这使韦萝妮克更痛苦的了。

实际上,她期盼的奇迹就在她身上,在她赋予儿子的之中。她的儿子在她面前搏斗,她相信她的儿子不会死。她保护着他免遭敌人的袭击和暗算。她将使匕首刺不中,并使儿子躲过死亡。她赋予他不屈不挠的毅力,进攻的意志,用不尽的力量,算计并掌握有利时机的才能。可是现在两人都蒙着脸,那么该向谁施加影响呢?为谁祈祷?又该反对谁呢?

她什么也不知道。没有任何标记可供她辨认。有一个高一点,瘦一点和更捷一点。那么他是弗朗索瓦吗?另一个则矮胖一些,强壮一些,也更笨拙一些。那么这是雷诺尔德吗?她不敢断定。哪怕他出一点脸部,甚至看到他一瞬间的表情,那她就会看明真相。可是又如何能透过面具呢?

决斗继续进行着,这对她来说,比能着见她儿子的面孔更为可怕。

“好!”沃尔斯基喊道,他为一次攻击叫好。

他像个业余好者那样欣赏着决斗,装出不偏不倚的样子评论着那一招一式,但却希望占优势者取胜。然而他要处以死刑的是他的一个儿子。

他对面站着他的两个同伙,相貌野,都是秃顶,大鼻子上都架着眼镜,一个瘦的,另一个也很瘦,但肚子却很大。那两人没有鼓掌,只是用一种漠不关心的态度冷眼旁观,也许他们对别人强加给他们的差事不大意。

“很好!”沃尔斯基称赞道:“回刺得很好!你们都是小子,我该把勋章赠给谁呢。”他围着两个对手东奔西窜,用嘶哑的嗓子为他们加油,韦萝妮克从中回想起过去他在酒作用下的一些情景。这个不幸的女人竭力用她被捆绑的手向他示意:“行行好吧!行行好吧!我受不了啦…可怜可怜我吧!”这种刑罚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她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动着,身体为之震颤,几乎快要晕过去了。这时,一件事唤醒了她。两个孩子中的一个在猛地一击之后往后一跳,迅速地包扎好血的右腕。韦萝妮克从这个孩子手中看见了她儿子用的蓝条小手帕。

她立即确信无疑,这个孩子——又瘦又捷——比另一个有风度,气质更高贵,举止更和谐。

“这是弗朗索瓦…”她喃喃地说“…是的,是的,是他…是你吗,我的乖孩子?

我认出你了…那一个俗而笨拙…是你,我的孩子…啊!我的弗朗索瓦…我心的弗朗索瓦!

”的确,如果说两个人拼杀得旗鼓相当的话,那么这个孩子是在竭力使自己不那么野蛮和缺乏理智。可以说,他只是努力去刺伤对方,攻击是为了使自己免遭死亡。韦萝妮克心急如焚,她轻声地嘀咕着,好像说给他听似的。

“不要宽容他,我的宝贝!他也是一个恶魔…啊!我的天,你若是仁慈,你就完了。弗朗索瓦,弗朗索瓦,当心!”刀光在她视为儿子的头上闪烁,她被堵住的嘴喊叫着想提醒他。弗朗索瓦避开了这一击,她相信是她的喊声被他听见,于是她继续本能地提醒他,给他出主意。

“休息一下…口气…特别要看住他…他在准备了…他就要向你冲过来…他冲过来了!啊!宝贝,他差点就要刺着你的脖子了。当心啊,我的宝贝,他是个险的家伙…他会使出各种诡计…”不幸的母亲虽然不愿意承认,可她还是觉到了那个她视为儿子的孩子开始乏力了。有些招数表现得没有抵抗力,而另一个孩子反而显得烈而有力量。弗朗索瓦在向后退,已经退到赛场边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