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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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还是用西班牙话讲吧，”比拉尔说。

“西班牙话来得简短。”

“当然啦，”罗伯特-乔丹说。他想可是老兄啊，巴罗啊，比拉尔啊，玛丽亚啊，坐在角落里的两兄弟啊，我该记住你们俩的名字，却忘了、这些事有时使我讨厌。讨厌这些事，讨厌你们，讨厌我自己，讨厌战争，唉，到底为什么现在非下雪不可呢？这真他妈使人鼕不了。不，不是这样。哪有什么使人受不了的事啊。你只有接受现实，并在现实中杀出一条路来。现在别情绪波动啦，应当象刚才那样接受正在下雪这个现实，而下一步要做的事，就是向吉普赛人打听情况，找到老头儿。可是下雪啦！这个月份竟然下雪。他对自己说，别想啦。别想啦，接受现实吧。这就是苦杯，你知道。关于这苦杯是怎么说的？他要就必须提髙自己的记忆力，荽就永远别去想什么引语①，因为当你想不起来的时候，就象忘了一个人名似的，老在心里挂着，抹不掉也推不开。关于苦杯是怎么说的呢？

“请给我来一杯酒，”他用西班牙话说。接着对巴罗说。”雪下得不小，呃？”那醉汉抬起头来看他，齿笑笑。他点点头，又齿笑笑。

“进攻吹啦。飞机不来啦。桥炸不成啦。只有雪啦，”巴罗说，“你巴望下很久吗？”罗伯特-乔丹在他旁边坐下。

“巴罗，你看整个夏天我们都会被雪困住吗，老兄？”

“整个夏天，不会。”巴罗说。

“今天晚上和明天，那错不了。”

“你凭什么这样看？”

“风雪有两种，”巴罗一本正经而宵有见识地说。

“―种是从比利牛斯山②刮来的。来了这种风雪，天就要大冷。”现在已过了时候，所以不是这一种。”

“不错，”罗伯特‘乔丹说。

“有道理。”

“现在这场风雪是从坎塔布里科③刮来的，”巴罗说。

“是从海上来的，风朝这个方向刮，会有大风大雪“①耶稣最后一次上耶路撤冷时，对十二门徒说，他将被给祭司长和文士，被定死罪，钉在十字架上。后来在客西马尼花园里，他向上帝祷吿。”是否可以让他不要喝这一杯苦酒…圣经路加福音1第二十二章第四十一节至四十四节:“…跪下祷告，说，父啊，你若愿惫，就把这杯撤去，然而不要成妹我的意思，只要成就你的意思。有~位夭使，从天上显现，加添他的力里。耶稣极其伤痛，祷告更加恳切，汗珠如大血点，滴在地上。”最后来捉拿他时，门徒彼得拔刀砍掸一个来人的右耳，但耶稣对彼得说“收刀入鞘吧。我父所给我的那杯，我岜可不喝呢。\《圣经，约翰福音1第十八章第十一节）②在西班牙东北部，是西班牙和法国之间的天然甭界。

③桷贯西班牙北部一大山脉，滨大西洋的比斯开湾“你这些是从哪里学来的，老师傅？”罗伯特-乔丹问，他的怒气消失了，这场风雪象以往任何风雪一样使他动。暴风雪、飓风、突然的风暴、热带暴风雨或者夏天山区的雷阵雨都会使他动，这是其他事物做不到的。就象战斗中产生的动一样，不过比战争中的来得纯洁。在战斗中会刮起一阵风，那是一阵热风，又热又干，就象你嘴里的觉那样它刮得劲头十足，又热又脏，随着一天中战局的变化而起风或停息。他很了解这种风。

伹是暴风雪和这种风完全不同。在暴风雪中你走近野兽的时候，它们并不到害怕。它们在旷野里跑，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有时候，一只鹿会躲到小屋的背风处去站着。在暴风雪中，你骑马碰到一头廉鹿，它会把你的马误认为另一头糜鹿，路小跑着向你来。在暴风雪中，你总有种觉，似乎一时什么仇敌都没有了。在暴风雪中，风可能大极了但是天地“片沽白，天白雪飞舞，一切都变了样，等风停息下来，四下万籁俱寂现在一场大风雪来临了，他还是喜它吧。这场风雪打了一切，可是你还是喜它吧。

“我赶过好多年牲口。”巴罗说。”‘我们在山里用大车运货。那时还没用卡车。我们干了这一行才学会了识天时。”

“你是怎么参加革命的？”

“我一向是左派。”巴罗说。

“我们和阿斯图里亚斯①那里的人接触很多，他们在政治上很进步。我一向拥护共和国。

““那么你革命前在干什么？”

“那时我替萨拉戈萨②的一个马贩子干活。他向军队和斗牛场提供马匹。我就是在那时遇见比拉尔的，就象她自己跟你讲的，她那时正和帕伦西亚①的斗牛士菲尼托作伴。”他说这句话的时侯显得相当得意。

①阿斯图里亚斯西班牙西北部一地区，滨比斯开湾。

②萨拉戈萨〔〉。”西班牙东北部萨拉戈萨省省会，“他这个斗牛士没什么了不起，”桌边两兄弟中的一个望着站在炉灶前的比拉尔的后背说。

“没什么了不起？”比拉尔转身冲着他说。

“他没什么了不起？”她这时站在山里的炉灶前，想象中看到了他，身材矮小，皮肤棕揭，神情安详，眼睛忧郁，双颊深陷，汗的黑鬈发贴在前额上，紧箍在头上的斗牛帽在前额上勒出了一条别人不会注意到的红痕。这时她看见他站着，面对着那头五岁的公牛，面对着那两只曾把好几匹马挑得老高的牛角。骑着马的斗牛士用尖利的标剌进了牛脖子，而那壮的牛脖子把那匹马越顶越髙，越项越髙。直到啪哒一声把马掀翻，骑手摔在木栅栏上，公牛把腿扎使劲抵着地面，身子朝前冲，脖子朝上一挥，一对角扎进那西奄奄一息的马儿，要结果它的命。她看到菲尼托这个没什么了不起的斗牛士这时站在牛的面前，侧身对着它。她这时清埤看到他把那块带杆的厚实的法兰绒卷起来！公牛腾空跃起，肩头扎着的那几铒镡嗒嗒地碰击着、同时那块法兰绒在锋中掠过牛头，牛肩以及淌着鲜血、得漉漉、亮闪闪的牛肩隆，一直掠过牛的背部，得沾了鲜血，重甸甸的。她看到菲尼托侧身轱在离牛五步远的地方，那头牛笨重地站着不动；他悝悝地把剑举到齐肩高，目光顺着朝下倾斜的剑锋瞄准他这时还看不见的要害，因为牛的头挡住了他的视线。他要用左臂挥动那块又艾重的绒布，引牛低下头去；但他这时把脚跟抵在地上，身体向后微微一仰，侧身站在那只碎裂了角的牛面前，用剑锋瞄着牛的脑后；牛的脯一起一伏，两只眼睛盯着那块绒布。

①帕伦西亚:西班牙北郎帕伦西亚省省会參2找她这时很清楚地看到了他的模样，听到了他那尖细而清晰的声音，只见他扭头望着斗牛场红栅栏上方的第一排观众，并且说“咱们来试试能不能就这样杀死它”她能听到他的话声，还能看到他膝头一弯，走上前去，看清他一直朝牛角走去，这时候牛角奇怪地低下来了，因为牛嘴跟着那块在低处摆动的绒布下垂了;他用瘦细的棕手腕纵着，使牛角低低地从身边擦过，同时把利剑刺进沾着尘土的牛肩隆她看到雪亮的剑慢慢地、平稳地刺进去，仿佛是牛的冲刺把斗牛士手中的剑顶进了身体，她看到那把剑一直进去，直到那棕褐的手指节抵住了绷紧的牛皮1这个棕揭的矮小的斗牛士，眼光从没离开过剑刺进去的地方，这时从牛角前转过收缩的肚子，利索地摆了那头畜生，左手拿了那幅带杆的绒布，举起右手，望着那牛死去。

她看到他站着，眼睛盯住那头想站稳身子的牛，看它摇摇晃晃，象一棵即将倒下的树，看它拚命想在地上站稳，而这个矮小的斗牛士桉照常规，举起一手，打着表示胜利的手势。她看到他站在那里头大汗，为这场斗牛的结束而到空虚的宽，眼看那头牛即将死去而到松了一口气，因为他身子在牛角边擦过的时候没挨到冲撞、挑刺而到松了一口气。跟着那头牛没法再站稳了，啪哒一声栽倒在地，四脚朝天地死去了；她看到这个矮小的棕褐的斗牛士疲惫而一无笑意地朝场边的櫥栏走去。

她知道即使拚出命他也没法跑着穿过斗牛场她望着他慢地走到栅栏边，拿一块巾抹抹嘴，抬头望望她。还摇摇头，用巾抹抹脸，然后开始胜利地绕场走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