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水井: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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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们又惶然表示:不能全懂。
是的,老舍的死,绝不能只怪罪于那几十个抡着皮带打人的红卫兵们!
本作家开高健以老舍之死为题材,写了一篇题为《玉碎》的小说。文学评论家刘再复慨说:"玉碎,这个意象在我中滚动了三十年。我的故国的杰出人物一个一个惨死,不是死于战争,而是死于没有硝烟的另一种暴力,权力的暴力和语言的暴力。…玉的碎片炸开了。碎片直刺我的心肺。我已心疼很久了,此刻还在心疼。"玉碎,一个多么轻描淡写又多么惊心动魄的意象啊——玉碎,就是一个个善良的生命的消逝,再也没有办法复原。
对于爷爷们来说,对于老舍和傅雷们来说,死亡不是他们生命的休止符,他们为理想和美善付出的种种努力,必将在后人心灵的旱地犁成良田,为我们这些后代留下佳美的脚踪。
他们失败的地方,也正是我们胜利的起点。
这些天来,我一直在想:假如我们遭遇到他们的命运,我们能不能做得跟他们一样好,甚至做得比他们还要好?我们是被厄运所垮、所击溃,还是始终昂首面对打击、微笑面对厄运?
我在西藏的时候,一位高僧曾经给我讲述藏传佛教中的《生死书》。这本神秘的经典,记载了许多个世纪以前西藏人对生和死的认识。它细致地描述了死亡的礼仪,并且叙述了体死后灵魂的不同阶段。人死之后,就舍弃自己的体,代之以发光的身体。他可以看到亲友的哀悼、自己的丧事,以及他的灵魂,或者遇见一种给他平安、足的"亮光"。最终,他要按照生前的所作所为接受审判。
我们的爷爷没有做过坏事,他们劳苦一生,他们都会升入天堂。今世,他们没没夜地劳碌,却没有获得丝毫的回报。但是,一分的劳碌,必有一分的收获。他们的灵魂和体在痛苦中煎熬,却正是因为这种痛苦的煎熬,终于获得上天的眷顾。《圣经》中说:劳力的农夫理当先得粮食。(《提摩太书2:6》)此生,他们没有得到应得的粮食;彼世,他们将享受华美丰盛的生命。
我们互相就是对方的安和信心。我心里得很,无法给你写一封完整的信。今天暂时写到这里。
你的宁萱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三十二、廷生的信宁萱:你的信又让我想起洛扎诺夫来。在相伴多年的子去世之后,洛扎诺夫才发现他的整个世界都是靠子支撑的,子一离开,全部都坍塌了——包括文学、艺术、房屋和金钱所有的一切。
他想再对子说一声"我你",子却永远听不见了。
此时此刻,即使能够点石成金,又有什么幸福可言呢?
洛扎诺夫懊悔地写道:"我没有把老伴儿从病魔手中解救出来。而我是能够做到的。只须对她多一分关心,对钱币,对金钱,对文学少一些兴趣。这是我唯一的和全部的痛苦。我曾经守护她。却没能保住她。这就是我的痛苦。生活要求有准确的眼睛和坚强的手。生活不是眼泪,不是叹息,而是挣扎,可怕的挣扎。眼泪——留在家里,咽在肚子里。外表——是铁。只有包着铁的房子才是结实的,坚固的。我身上的铁太少了,正因为如此老伴儿才会这么艰难。她一个人拉着一辆大车,气吁吁,苦苦挣扎。她是为我挣扎啊。如今拉车人倒下了。而我能做的却只有哭。"是有重量和颜的,像铁一样沉重,像铁一样深沉。在挣扎之中,方能显示出它的重量和颜。
人为什么不在哀痛哭泣之前早一点醒悟呢?
人为什么不在失去人之前早一点他呢?
我联想起们的命运来。她们守寡半个世纪,青变成苍老,红颜变成白发,其中的苦痛究竟有谁知道呢?即使是她们的子女,体会到的又能够有几分呢?更何况我们这些与她们之间横亘着半个多世纪光的孙辈了。
海面之下的冰山,谁知道有多深呢?
老树下面的系,谁知道有多广呢?
当付出的时候,未必能够得到偿还,有时适得其反。但是,这样的结果并不能让人类停止去。们在命运的沉重打击下,在时光的慢折磨下,她们的有些扭曲、有些变形,但那依然是,是伟大的,是需要我们去理解、去设身处地体味的。
宁萱,你在信中曾经引用过冯至的一首十四行诗,那是一首好诗。以前,我曾经向你说过不少关于诗人的坏话,但我却非常欣赏包括冯至在内的西南联大诗人。四十年代,他们在硝烟炮火、饥寒迫之中,写出真正的诗歌。他们时刻面对死亡,也就凸显出最纯粹的真诚。
西南联大的校园诗歌不单单是写校园里的风花雪月,而是写出了中国历史和中国现实浑厚、凝重的雕塑。他们的土地在承受着地震般的灾难,他们的心灵在进行着严酷的自我搏斗。
在跑警报和泡茶馆的间隙里,他们坚定而自信地歌唱自由、土地和人民,他们毫不掩饰地拷问自我充矛盾的灵魂,他们创造出中国现代诗学与大地融合的支点。
袁可嘉是他们当中的一位优秀诗人,不知你爷爷当年是否跟他有所往?他的那首《沉钟》,不啻是爷爷们的命运、以及更大多数中国人命运的写真。我把它抄给你:让我沉默于时空,如古寺锈绿的洪钟,负驮三千载沉重,听窗外风雨匆匆;把波澜掷给大海,把无限还诸苍穹,我还是沉寂的洪钟,沉寂如蓝凝冻;生命蒂于苦痛,苦痛任死寂煎烘,我是锈绿的洪钟,收容八方的野风!
亲的宁萱,我们有同样的勇气面对厄运的降临,我们将比祖辈和父辈们做得更加出。
有了,苦难也就变得无足轻重了。
有了,人的脊梁也就能够直了。
我相信,是恶的克星。我们拥有比长辈更多的,也就拥有比他们更多的勇气。
我想起了泰戈尔的话:"如果我拥有天空和天空中所有的繁星,以及世界和世上无穷的财富,我还会要求更多地东西;然而,只要她是属于我的,给我地球上最小的一角,我就心意足了。"我相信,是世界上所有财富中唯一的取之不尽的一笔。
我在稻香园里有一个小小的角落。尽管稻香园里并没有真正的稻香,尽管我的这个角落也仅仅是临时租来的,但是只要你来,这里就是我的天堂。
你的廷生两千年一月四三、宁萱的信廷生:世界上有多少洛扎诺夫呢?世界上有多少的无法挽救的悔恨与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