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前線-信使】（01-04）【作者：MetriK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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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MetriKo

字數：30714

1、卡斯科

灰，白，各種不同層次與質的雲層，一朵朵不緊不慢地蹭過寬闊的舷窗。

「又在看雲啊？天氣不錯。」隊長端著一杯咖啡從後面繞到我的身旁。

依然保持著雙手背在後面的姿勢，「這天氣叫好麼？」

「當然……平靜就是最好的。來點風雨什麼的可不得了。」說罷他轉向旁邊的駕駛員，「前方空域怎麼樣？」

「能見度兩千米，積雨雲在兩點鐘方向，距離飛船大約七八公里。」「稍微往左邊偏一點，注意安全。我們這回運輸的東西可容不得閃失。」隊長拍了拍駕駛員的肩頭，後者回以禮貌的微笑。「是！」

下雨什麼的我也不喜歡。原始人起碼還有山可以躲，但現在發展了幾千年並裝備了各種高科技的人類在腐蝕的紂雨中卻和落湯雞無異。除此之外，他們還造出了像我一樣的人形代替他們淋雨或者一起淋雨。

這樣的未來還有什麼意思。

厭倦了壁紙般一成不變的景物後，我轉身回到了人形待的整備室。門後的鋼製長椅上依然坐著百無聊賴盯著牆壁的416.「V，整天出去看雲有意思麼？」

【這篇文章是在2077上線前動筆的，當時我和很多人一樣不清楚主角的稱呼。文中V只是416對Vector的稱呼】「總比你待在這個小破房間有意思吧。」

416慢慢抬起了頭，牆上燈珠淺綠的光打在她毫無表情的臉上。「要我說這工作是真是無聊……桐山大爆炸怎麼沒把人類滅絕，磁場都被毀掉的地球上苟活還有什麼意思？」

「你跟我說這些沒用啊。」我搖了搖頭，「大概是人類還想著從富含等離子複合物的紂雨裡面撈點東西出來吧。每天從太陽飄過來的這些巨大能量不多少利用點就可惜了。」

416像是扯動了一下嘴角。「哈哈。飛蛾撲火……我開始慢慢理解這個詞了。還想讓火焰化為自己的雙翼麼？不可能的吧。」

談笑間，危險正向我們乘坐的飛船襲來。

「……？」

下一刻，一股能量滋地一聲刺穿大腦，帶來的巨大痛讓我下意識捂緊了太陽。

「啊！」

416看起來也並不好受，靠在牆上痛苦地閉緊了雙眼。

體內的，體外的，所有事物都在不安地抖動著。

隨後，引擎運轉的聲調也慢慢降了下來，機身慢慢開始向一側傾斜。很快警報就響了起來，416的臉也由綠轉紅。

「所有人做好迫降準備，固定好周圍零散物品後坐回座位上繫好安全帶並保持防衝擊姿勢！」

沒有尖叫，耳畔只有警報聲和一些跑步的聲音。我閉上眼睛，扣緊安全帶並做了一下深呼，地心引力對身體的束縛越來越弱。

怕不是凶多吉少了。

要是還沒做出什麼戰績就在墜機中喪生，真是多少有些可惜啊。

轟隆。

巨大的衝擊如期而至。幾十噸重的鋼塊高速撞上了石塊或者土塊——就是這種覺吧。但變形不太嚴重的鐵壁在告訴我，這艘飛船撞了好運：大概著陸的地方是柔軟的泥地。

「416？」

「嗯。」

「還好吧？」

「還不錯，沒死。」

「這是……受到攻擊了吧？闖入積雨雲大概不會這樣。」

「不清楚。」

警報的紅燈仍在閃爍著，跑動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整備室的小門被拉開了，一個人頭探了進來。「Vector和416你們都還好吧？到外面來集合清點人數。」

「嗯。」

安全帶有些鬆脫了，變形的銷很快就被拔了出來。簡單活動了一下身子，並無大礙。

ISAC：撞擊減速度6.8G，各種生命體徵正常。

「走吧416.」

「嗯。」

運輸機把面前黝黑的土地砸了一個大坑，一些稀疏的植被被衝擊得散落在一邊。空氣中溼的氣息告訴我這兒剛下過紂雨不久，薄霧尚未散去。

大多數船員只是受了些輕傷，排成幾列整齊地站在一起，傷稍微重一點的已經被安置到醫務室去了。看到我和416彷彿只是衣襟亂了一些，即便是受過類似墜機訓練的隊員都無不驚訝。

「一點事都沒有嗎？」

「不愧是戰術人形……」

「看到你們沒事真是太好了，歸隊吧。」

隊長的前額好像磕到了，但他的聲音仍然像平時一樣神抖擻。掃視了一下隊員們大概的情況，他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

「如諸位所見，我們的飛船受到了攻擊，此時已經無法再起飛了。推測攻擊者大概是附近的『強盜』。既然如此我們就要做好最壞的打算——在此地駐守的期間，一定要保護好我們的貨物！這次我們要運送的實驗避雨器具『虹』不僅能保護人們不受高能等離子複合物降水的侵害，更能從其中收集一部分轉化成能量緩解當下MOX能源的短缺問題。這不僅關係到我們015中隊的榮譽，更影響到彼岸節點城幾萬人命的安危，所以我們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說罷，隊長清了清嗓子。

「接下來首要任務是肅清營地周圍『強盜』的威脅。有沒有人自告奮勇的？」

所有人都默不作聲。但其他的隊員慢慢地把目光聚集到了我和416身上。我暗暗嘆了一口氣，舉起了手。

「戰術人形Vector，很好。但看起來『強盜』團伙還是具有一定規模的，就讓416和你一起去吧。其他隊員都或多或少受了一點傷，就在此處駐紮營地好了。」

「是。」

416暗暗罵了一聲，走出了隊伍，我很快也跟了上去。「人形還真就沒人權唄。」

悶悶不樂地背上槍支攜帶了一些彈藥，416和我離開了墜機的地方，向推測的來襲地點前進。

ISAC：下午好，戰術人形Vector.任務目標，清除墜機地點周圍的威脅。

滴地一聲，『手錶』上的橘光芒閃了兩下，將更新過的任務地圖全息投影了出來。

「這邊都是這種小山包，強盜團伙疑似就在東南方的群落裡。易守難攻，能見度也不高，我們得小心點了416.」

「知道了，我看他們也沒幾個人。」416看了看地圖上表示出來的可疑區域面積並不大就沒怎麼放在心上，加快了腳步。「快去快回。」

真是的……我也只好跟了上去。

下過雨的泥地上並不怎麼好走，走著走著腳下就變成了深黑的火成岩。除了分佈得比較多的苔蘚以外，少許低矮的草叢也從縫隙間鑽了出來。平時稍顯笨重的登山靴此時終於發揮了威力。

「慢點兒416，就在前面。」

我拍了拍她的肩頭，示意她彎下身子。來到小山包的頂端，前方低窪處就是強盜團伙駐紮的營地，只要他們有人一抬頭我們兩人就會變成活靶子。

「果然是他們……黃的帳篷黃的服裝。」416掏出望遠鏡來看了看。「這麼五六個人還配了臺電磁炮，應該是有備而來。幾發榴彈就完事了。」

「欸你別急。」我也用望遠鏡觀察了一下他們的營地，五六個人正坐在營地前的一灘篝火旁邊談著，旁邊是蒙著防雨布的幾個大木箱。「應該是一路搶過來的，盯上了我們。看這幾大箱東西……不知道是啥最好還是小心點。」

416點了點頭表示同意。「還是潛行進去吧，正面肯定打不過。」

我們俯下身子慢慢從他們營地的後方繞了進去。

風颳了起來，撐滿了幾頂大帳篷，發出呼呼的聲響；透過開的小窗可以看見帳篷內除了起居用品和幾條睡袋外，都被大大小小的貨箱手提箱佔據了。

「好傢伙，幾個帳篷裡都是搶來的東西。擺得倒是整齊……」第一次距離這些強盜的營地這麼近，416對這些戰利品的規模表現出了不小的驚訝。「好了……先完成任務再說吧。我去這一頭，你去那邊，聽我槍聲開火。」

「知道了，小菜一碟。」

這些呼呼作響的帳篷給我們提供了不錯的掩護。我來到邊沿，給槍口擰上消音器，朝繞到另一邊的416使了個眼，端起槍瞄準了正伸著懶的一個強盜。

「噠噠噠！」

兩個強盜應聲而倒，其他人嚇了一大跳之後很快抓起了手旁的武器向我們反擊。

「唔！」

我見勢不妙趕快退了回去，幾發子彈很快就從我身旁飛過，呲啦一聲把帳篷扯開一個。該死，忘了叫416裝消音器了，這傢伙現在肯定用的制退器……

「誰，快點出來！」伴隨著一陣大吼，耳畔傳來奔跑的聲音。我下意識就把槍口抬了過去，頃刻間把一梭子子彈就打了出去。噗噗的一陣悶響過後，那個正好從木箱後面衝出來的強盜應聲倒地昏死過去。

該死……隨機從前出一枚閃光彈拉開銷丟了過去，背過身去更換了彈夾。另一邊的槍響就一直沒停過，除了416以外至少還有兩個人。閃光彈炸開以後我馬上衝了過去，躲在木箱後面幹掉了兩個來不及反應的強盜。差不多與此同時，另一邊也安靜了下來。

「416……」

我還不敢大意，繞過地上的幾具屍體湊到了另一頂帳篷後面。探出頭去，發現416飛起一腿重重踢在一人前，然後拔出了間的手槍結果了他的命。

嘭。

剩下的最後一個強盜已經嚇得丟下了武器跪在地上求饒。

「去死吧。」

「別，416，不要殺沒必要殺的人。」「嗯？」

我收好武器，從帳篷後面走了出來。「剛才你好像沒裝消音器啊。」

「裝了那玩意作戰又不好用，這不是輕輕鬆鬆解決了麼。V你別又善心大發啊，這種人留著可沒好處。」

416靠近了他，用槍口抵著那人嚇得發抖的腦袋。「肯定不會讓他繼續危害社會的。」我從背後出一捆繩索上前把他踢倒捆了個結實。「現在來清點一下戰利品吧。」

「嗚，我錯了。」那人委屈地在滿是泥水的地上扭動著，像個摔倒卻沒得到父母安的孩童。

「哼。」416收起了槍支，跟著我一起參觀起他們的帳篷來。「槍支，彈藥，罐頭食品，還真是不少啊。這筆補給可是來得太及時了。」

「太好了。你知道嗎416……」我走到帳篷外，發現營地旁停了一輛深藍的小越野皮卡。「我們甚至不用揹回去了。」

「大豐收嘛。」416少見地掛上了笑容，「其實我更在意之前看到的那些木箱裡面是什麼……」防雨布很快被她一把掀開。

「哇。」

「怎麼……誒？」

剛檢查完皮卡的電量，我一轉頭就發現了不敢相信的東西。條條木板之間透出的亮銀光芒卻是真實的。

「沒想到能在這裡發現MOX燃料，真是撞大運了。」

這種亮銀的柱狀金屬容器正是裝MOX燃料專用的。這種鈾和鈈的聚合物已經成為了驅動人們生活的重要能源，前些年的桐山大爆炸正是因為開採時貯存MOX燃料不當造成的。

「整整兩大桶，V.怕不是都夠運輸機飛到彼岸節點城了。」

「哈哈……現在可不是燃料的問題。我們把這些東西能搬多少搬多少回去吧。」

「嗯。」

我們擼起袖子，把戰利品一箱一箱裝滿了小皮卡的貨鬥之後開了回去。

「哇，你們……」

就連隊長也吃驚不小，而我和416早已把情緒調整完畢。「報告，威脅已肅清並繳獲了一車補給品。」

臨時營地還沒有搭建完畢，僅有幾頂帳篷支了起來。大多數人都在搬運東西，但此時都看著我們一貨斗的補給品走不動路了。

「你們完成得很。接下來，呃我們這邊人手還夠，補給什麼的也不是很缺。先前總部批准過我們，發生突發事件可以啟用其中一個『虹』裝置來保障生命安全等待救援。能源已經不缺了，再加上你們又帶回來這麼多食品和水……周圍估計短時間也不會有『強盜』出現了。」

416啪地把車門一關，有些不快。

「隊長你想表達些什麼？」

「是這樣的，更重要的是我們現在急需發送求救信號出去。通訊設備已經完全壞掉了，僅憑當下有的零件應該是沒辦法修好的。」

「什麼？」

隊長看著我們的目光變得凝重。

「你們這次運氣真是好得過頭了，還搞來一輛車——已經是再湊巧不過了。長久來看，最先消耗完的補給應該是食物，而你們戰術人形可以通過充電來補充能量的吧？MOX燃料你們也搞來了這麼多……」

拜託，糟糕的實在是不如不找。我嘆了一口氣，「直說就好了嘛，隊長。我們不過是人類的工具，僅此而已。只要是你們的命令無論如何我們都會去做的。收拾一下吧，416.」

416沒再說話，把裝備往車上一丟就回飛船上了。旁邊其他隊員們很快圍了上來卸下車上的食物和水，又裝了些彈藥上去。

「謝謝你們！Vector和416！」

所有隊員都出來為我們送行，還有些人撐著柺杖或者坐在輪椅上笨拙地下了飛船。

「大家都很謝你們，我們的命運就託付在你們手上了。你們現在的目的地是高城，那兒是最近能確保有網絡連接的地方。」

失去了地磁場的束縛，人造衛星紛紛失去了控制，要麼飛向了宇宙深處，要麼互相撞成了碎片。兩座城市之間想要進行溝通，只能通過放在幾百米高的通訊鐵塔上的大功率信號發器。小一點的城市甚至沒有這個條件修築。

我點了點頭，「瞭解了。那我們就先出發了。」

朝他們揮了揮手後，我和416坐上了皮卡。

「你來開嗎？」

見我點了點頭，416只好上了副駕駛，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座位。

「嗯。等會兒我累了再換你吧。」

倒不是我很喜歡開車，只不過過去416的駕駛記錄不是特別好……

打火。電動的小皮卡無聲地啟動了，載著一車貨物開向了高城。

「還是沒有城裡的小汽車好開。太笨重了。」不光作遲鈍了不少，車內的空間也因為裝了一些加固措施兒變得很狹窄，多餘的內飾更是被拆掉了：基本就是坐在罐頭裡面扭動著方向盤。

「別抱怨了吧。」

ISAC：下午好，戰術人形Vector.任務地圖已更新，下一站高城，任務目標發送求救信號，距離3728.67Km.電量充足，後備燃料充足。

2、洛蒙德湖

洛蒙德湖

翻過視野以內最後一座山頭，一座墨綠的大湖呈現在了我的眼前。

「哈欠。」我把擋位降低，鬆開了油門。開了七八個小時難免有些疲憊，我便趁著車子慢慢向下滑行的空擋活動了一下頸椎。416看我雙手也離開了方向盤，不免皺了皺眉頭。

「洛蒙德湖，面積71平方千米，平均深度30米。」

「嗯。這湖看起來沒有生氣，我不太喜歡。」

灰濛濛的天空下沒有什麼東西能旺盛地繁衍生息，動物植物都一樣。這座湖泊是成百上千生靈的棲息地，難免也受到了影響。湖岸周圍生長的都是低矮的樹叢，雜草肆意地生長。更有甚者長到了湖裡，形成一兩米高繁密的草甸。

「生氣……什麼意思？」

我嘆了一口氣，重新扶好了方向盤。「就……算了，其實是因為這邊雜草多水也深，可能潛伏了些什麼不好的東西。」

放下地圖，416有些不太高興。「別烏鴉嘴了，好好開車吧。」

「我會的。」

下了山坡，草甸便扎堆生了出來。在裡面開車是幾乎沒有視野的，這一大堆青白相間的莎草中藏了頭熊都未必能發現。聽到啪嗒啪嗒的聲音後，我放慢了車速往岸邊又開了開。與此同時底盤也被升了起來，避免車體進水。

「這草長得……千萬不要開到水裡去了。小心點啊。」

我不再說話，牢牢抓著方向盤並盯著前方的道路。水聲逐漸消失了之後，車子搖晃的幅度也大了起來。車輪緩慢地碾過一個個大小不一的泥坑，岩石或者其他看不見的未知物體，後視鏡上掛著的一個幸運小風車也跟著前後甩動起來。

視野終於好了一些，沒了莎草遮擋的泥濘小徑展現在了眼前。

「這什麼……唔。」

方向盤被坑窪不平的地面和我爭奪著控制權，一下下拍打著我的手指。416一臉凝重望著前方，一手抓著頭頂的把手一邊給我指路：「那邊可能好走一點。還有棟小房子呢。」

「嗯。」

最起碼我能看到那邊是石子路而不是無底的坑。但擺正方向盤之後沒開幾米，耳邊便傳來悶悶的一聲。

噗。緊接著車子便往右邊傾斜了下去。

「我去。我不可能這麼料事如神吧。」

我停下車後，416就直接把安全帶一解並跳了下去。「喂？」

我關掉了引擎，抓起門邊的槍也跟著下了車。「這地兒破的。」繞到濺滿泥漿的車體右邊一看，右前輪捅進了一鋼筋，已經癟了下去。

「有備胎麼？」

「應該有的吧……我沒注意，不知道他們有沒有把裝備胎的地方也進電池或者彈藥。」

「我去找找。」416打開貨鬥開始查找起來。「該不會這麼笨吧……這麼多補給都夠我們開到彼岸城了。」

「……」

唯一能發現是季的跡象是這些稀疏灌木叢長出的小片綠葉。背向山坡的地方倒是長了一些松樹，也長了些新的綠枝出來。有些出乎意料的是地上倒下的半腐爛枝幹比仍然直立著的要多出不少。

我敲了敲旁邊一棵有些瘦弱的松樹，馬上有些脆弱的枝條掉了下來。

大概這一批也不會撐多久了吧。

「416，怎麼樣了？」

「還沒找到呢……」

身後突然傳來一陣窸窣.「誰？」迅速轉身大吼一聲，我舉起槍瞄準了一堆尚在擺動的灌木叢。

「舉起手來！」

我慢慢端著槍近。忽然灌木叢頂上伸出了一個輪胎。

「……？」

「我……我不是來傷害你們的！」

戰戰兢兢的聲音。一個女生嚇得腿腳發軟，高舉著一個輪胎從旁邊走了出來，衣衫都被枝椏劃出了幾條破。

「蹲下。」我仍舉著槍，朝她揮了揮槍口。「你是誰？從哪裡來？」

「V，怎麼回事？」「我不知道這是誰。」

416從車後走了出來，打量了一下這個來歷不明的女生，也馬上拔出了間的佩槍瞄準了她。

「嗚嗚……你們，別開槍。我是……簡，就住在那邊。」被嚇得哭出來的女孩子無力地蹲坐著，指了指後面的小屋。

「別亂動！」

「好……嗚嗚，我家裡原來是開汽修店的，現在店裡還剩了些輪胎，我可以給你們……我看你們是爆胎了吧？」

「……」

「只要你們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

見我放下了槍，簡也停下了小聲的啜泣。「我們的村子一兩個月前被那些……教的霸佔了，所有人都死……死了，還有我的父親……嗚嗚。」說到一半，她又哭了起來，抬起破破爛爛的袖子擦了擦眼淚；不知度過了多少個提心吊膽的子，這個女孩子已經變得蓬頭垢面，神情憔悴。

416並沒有什麼同情的意思。「繼續說。」

「我的媽媽和我的弟弟被他們抓去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家裡的錢……都，都被搶走了，不知道他們要什麼，我也不敢靠近村子……」

「你想要我們救你媽媽和你弟弟？」

她沒出聲，只是點了點頭。

我和416都很清楚當前一條備胎的重要。氣氛逐漸僵化之際，416用手槍指著她的腦袋，碰了碰我的手臂之後退了幾步。

「是沒有找到備胎麼？」

「對。中隊裡那些人是不是沒長腦子……」

我只得攤了攤手。「徒步的話，走到高城都得猴年馬月了。可能還沒走到我們就先變成野人了。」

416忽然往前走了兩步。「我們直接拿走這條輪胎如何？」

「啊？」

簡出難以置信的表情，馬上跪了下來抱住了416的腿。「請不要……求求您了，沒有我媽媽和弟弟我都不知道怎麼活下去，活下去又有什麼意義……要不您現在就把我殺了吧。」

我終於看不下去了，上前拍了拍416的肩膀。「這孩子蠻可憐的，別嚇她了。準則也不許我們這麼做……不如先看看村子裡的情況。」

「哼。」416終於收起了槍。「你別想耍我們。無論如何，你這裡的輪胎我們都要帶走一條。V，你也記得把車鎖好了。」

「嗯。」

我把貨鬥旁邊的幾片裝甲翻起來蓋在貨鬥上鎖好，這臺皮卡馬上變身成為了廂式貨車。這幫強盜的載具，怎麼可能不防著被別人搶劫呢？

「還有你，給我們帶路。」

「嗯……我知道，得走水路。不可能直接從村口進去的，再來幾個人都不保證能正面突破。」

帶上裝備後，我們跟著簡上了停在草甸裡的一條小船。

一陣風從側面吹來，似乎是來自湖的另一邊，攜帶著溼而溫暖的微妙氣息。416就坐在我對面一兩尺開外，從風中嗅出了什麼。

「發酵的有機物，量不小，而且已經進行了有一段時間了。」

「嗯？」

簡坐在船尾，用雙槳一邊撥水一邊和叢生的莎草搏鬥著。

「我說這種臭雞蛋一樣的氣味。」

「是嗎？這味道也是教霸佔村子之後才有的，我不知道他們在幹什麼，又對那些被抓進去的人做了什麼……唉。」

我一直留意著邊上的村落。這兒看起來並不富裕，房子一般都簡單地用原木和木板搭建起來。鄰水連起來的這一排房屋則由一原木支撐著，只高過水麵一米左右，已經有了侵蝕的痕跡。

「噓，小聲點兒，那邊有人。」

「哦好……我們快到了。你們要小心，他們都是有武器的……」

有些破損的百葉窗邊上站了一個頭發有些灰白的男子，身上的紅背心已經洗得褪了，側點身子看他就能發現斜挎在肩上的步槍。

停下了划槳，簡讓小船無聲地漂向岸邊。「怎麼上去？」我問道，順手拉上了面罩。

「這棟房子底下有個暗門，原來我一個同學家的。」簡控制著方向靈活地繞過一支撐的原木，在岸邊停了下來。「那兒麼？」

416望向頭頂一小塊漆成了黑的木板。

「對……」似乎是想起了什麼，簡低下了頭。「從這裡上去一直往裡邊……也就是左邊走就能到最裡面。我媽他們應該就被關在那邊。祝你們順利。」我笑著拍了拍這個瘦弱女孩的肩頭，「我們會的。一定為你們報仇。」

「嗯。」「V……你也別想著逞英雄。救了她媽媽和弟弟後我們見好就收。」「哈。」我衝著正抱著木頭往上爬的416笑了笑，「就憑我們這規模還能大開殺戒？不好好合作怕是連這個暗門都進不去。」

「夠了，V！過來幫我一把，我還真爬不上去。」

416這像手腳使不上力的猴子般的攀爬姿勢和有些氣急敗壞的表情讓心情低落的簡都有些忍俊不。

「加油啊你們倆。」

「你剛才是不是笑話我了，V？」

「才沒有。你別鬆手啊！」

居然在把我拉上去的時候問這麼惡毒的問題，那隻好順著她的心意來。

「嘿……啊。還好你不重。」

「我當然不重。好了，周圍情況怎麼樣？」

416打開了她的ISAC.這個裝置會記錄一些攜帶者都不一定會注意到的環境中的細節。

「這個房屋正好沒有人看守，周圍幾座都有，所以出去的時候要小心一點。」

ISAC：周圍400平方米以內地圖已繪製完畢，詳細度58%.共有六個敵方單位，攜帶小口徑衝鋒槍或步槍。無裝甲或輕度裝甲，建議使用消音武器。

周圍的地圖很快就被全息投影了出來，各類物體大概只有個雛形但已經相當可用，敵方單位也用紅醒目地標了出來。而繪製出這張地圖的素材，就是在416拉我上來之前往窗外探了探身時採集完畢的。

「裝消音器啊416.」

「我不會忘的。」

被ISAC提醒的416只好往槍口上裝了消音器。

剛才坐船的時候從外面看不出什麼，村子裡面倒是已經被教佈置得七七八八。房屋內有用的東西基本都被搬空，桌上擺了蠟燭，牆上滿是詭異的圖案和迴文。

「這些人真是奇怪。」416跟在我身後，留意著後方的動靜。

「能被人理解還能叫教？哎喲。」突然腳下一滑，我及時扶住了牆壁才沒摔倒。「看來……這些人還用苔蘚作畫啊。」

因為沒人打理，在溼潤的空氣中木地板已經生出一大塊苔蘚。有一些部分已經被刻意颳去，組成了與牆上相似的迴文圖案。

「注意點。……！」

經過一個轉角，前方突然傳來金屬——或者說鐵皮清脆的碰撞聲。我和416都馬上拿出槍瞄準了那個方向。

「……」

聲音消失了。

我把手指搭在扳機上，繼續往那個方向移動。

什麼嘛。不過幾個空鐵皮罐頭，被一繩子串起來吊在了天花板上。不止一串……七八串。面前的一段走廊裡掛了七八串這種東西。

ISAC：請注意，前方小廣場處檢測到大量敵方單位。

地圖上顯示出這個狹長狀排布的村莊末端是一個U形，三面由房屋圍住。U形的底部正是村莊的教堂，和旁邊兩排房屋相連。而教堂正前方的空地上正有大量敵方單位聚集在一起，排列成了一個方陣。

「好像並沒有別的路線了啊。」

我探頭出去看了看，像是在舉辦什麼法事。

「有個傢伙在臺上演說，某種神秘的儀式吧。」

「好，沒人會注意到我們。」

我搖了搖頭，又調出了地圖。「這條走廊就通到那幫傢伙面前，只能從邊上想辦法過去了。我覺……如果他們還活著的話應該被關在小廣場的對面。」

「嗯。」

這邊房子的牆壁上都被釘上了手銬腳鐐，地面上有不少乾涸的血跡和剮蹭的痕跡。應該是被當作牢房了……想到踏上不歸路的這些村民，我不免得心口一緊。

「好消息是他們應該不會注意到我們……如果我們沒發出很大動靜的話。」

來到窗邊，正好看到七八米開外是教堂的左面。「上爪鉤。」

這個距離對於爪鉤來說不在話下。唯一我有些擔心的就是不知道這瓦片都不齊全的屋頂能不能承受我的重量。

「害怕了嗎？」

「怕啥。我不覺得這教堂屋頂有多結實罷了。」

「要是你掉到水裡可別指望我不顧一切來救你。」

天漸暗，微弱燭光裡的416似笑非笑，也開始組裝起自己的爪鉤來。

我深了一口氣，把爪鉤拋到了教堂頂上。稍微扯了扯繩索，爪鉤就沒再搖晃了。

「本來就沒這個指望，我自己游回去。」

爬上窗口，我抓緊繩索蕩了下去。爪鉤並沒有鬆動，讓我順利劃過了一道圓弧。做好緩衝的姿勢，輕輕踩在牆壁上。

漂亮，Vector.

收好爪鉤，我開始在屋頂尋找入口。因為屋頂並沒有人，我就打開了槍身上的手電筒尋找起來。

「……科技是萬惡的，它破壞了地球，害死了數以萬計的可憐人們！我們必須要除這罪惡之源！」

教徒的聲音逐漸變得清晰，ISAC還貼心地幫我放大了一些。

「我可不想聽這個。關掉吧。」

瓦片鬆動的聲音。一回頭，發現是剛爬上來的416.「找到入口沒？」

「沒有，應該得我們自己開個入口。」

416點點頭，開始和我一起掀瓦片。「這些傢伙在講些什麼……明明這麼反科技和戰爭，怎麼人人拎著一把槍？」

「別問我，我也不知道。別聽了。幫我拉著繩子，我下去救人。」

這傢伙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接過我手中的繩子之後好像還在聽教徒的發言。「你把……這些東西都卸下來，帶著槍和小刀就好了。」

「哼。」

真是一點力都不願意多出。我一手抓繩一手持槍掃視著周圍，慢慢降了下去。教堂裡十分昏暗，幾百平米的空間內只有四角點起了幾蠟燭，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黴味。長椅有不少都不見了，剩下的已經是殘缺不全。

牆上畫滿了之前見過的迴文圖案；正前方原本拼湊成聖母的琉璃也被打碎，華麗的彩玻璃片散了一地，在黯淡的月光下失去了原本的光澤。

ISAC：教堂內無敵對單位，但前部左右兩個小房間情況不明。

謝了。檢查兩個小房間可要不了多少時間。就……從右邊開始吧。

門虛掩著。輕輕推開，最先映入眼簾的是搖曳的燭光。我迅速抬起槍口掃視了一下這個房間，只有縮在牆角的一對母子。他們滿臉驚恐，一起指了指我的左側。

……？

動作慢了一拍。門後的教徒先一步發現了我，回身去抓放在一旁的槍。

「褻瀆者！滾出這裡！」

不出片刻，二十三發衝鋒槍子彈已經全數傾瀉在了他的口和頭部。雖然我的反應快了他一步，但他的聲音我卻攔不住。教堂外已經騷動了起來。

「我是來救你們的。這房間還有什麼出口嗎？」

迅速換上一個新彈夾，我用小刀割開了綁住母子二人的繩索。

「沒……沒有了，只有這個窗戶……外面是湖。」

「那就從窗戶走。沒時間了。」

教堂的門很快被打開，教徒們大吼著衝了進來，甚至還舉著槍支開火助興。

「有病吧這幫傢伙……夫人您先跳，我抱著您兒子後跳。」

「哦，好。」

子彈嗖嗖地從耳邊飛過，在牆壁上留下一個個彈孔。在那些衝著我飛來的子彈近身之前，我已經抱著那個哇哇大哭的小男孩縱身跳下了窗戶。風聲，吶喊聲與槍聲在我撲通一聲入水後都消失不見了。

「孩子！我的孩子，謝謝你。那邊……那邊有船！」

「稍等，請抱好他。」

這個女人抱著她的寶貝兒子拼命撲騰著，告訴我幾步開外通向教堂的小平臺旁邊正拴著一條木船。去取這條救命之舟的任務自然是落在了我身上。

「416，416！」我打開了無線電，用最快的速度割斷了繫著船的繩索。「我已經救出了目標，現在正搞了一條船往東邊撤離……」

「我一直看著呢。馬上！」

馬上啥啊。沒太搞懂416的意思，我划著船來到了快要沉下去的母子邊上，一把將他們拉了上來。

「麻煩你擊退他們吧，我不會用槍，但划船可是劃了幾十年了。」

「好。」

迅速和她換了位置後，我瞄準了衝到窗口有些不知所措的教徒們。

「都！去！死！吧！」

一聲大吼從天而降。

這……不是416麼！

她一陣助跑之後跳下了屋頂，迅速在空中一個轉體之後對著那群傢伙扣動了扳機噠噠噠！

打完一梭子子彈還不過癮，她又拿出一顆手雷丟進了窗口。

「這……」

「請接上她！這是我的同伴！」

女人目瞪口呆，這才將船朝她可能的落點劃了過去。

嘭。

溼漉漉的416從一團巨大的水花之中爬了出來，被我拉上了小船。幾秒之後，手雷如預期在房間裡炸了開來，無數的碎片飛了出來像雨點般落入水中。

「我看你怎麼……裝備都丟了？」

「當然啊。不知道在跳樓的時候身上的東西能丟多少丟多少嗎？」

416好像只帶了她的槍。

「不知道。不過聽起來有那麼點道理。有沒有丟什麼重要的東西？」

「應該沒有，除了和中隊通信的尋呼機。」

「呃……」

教徒們應該不是被炸死了就是被嚇跑了，並沒有人繼續朝著我們擊了。

「你們……謝謝你們救了我們。你們是……安全局特工嗎？」

「不是，我們是運輸中隊的。」

女人好像有些沒聽懂，「哦……那個啊。喬治，別哭了！快給救命恩人道謝！」

「嗚嗚……咳，謝謝……大姐姐……」那個小男孩兒還啼哭不止，被媽媽打了一下胳膊之後終於老實了點兒。

「我們家兒子不懂教養，見笑了。」她抱歉地笑了笑，「那……你們為什麼來救我們啊？」

「您的女兒讓我們來的。」

416不動聲地拆開了槍，把裡面的積水倒了個乾淨。

「那真是，太麻煩你們了……我都不知道怎麼謝你們，家裡已經沒什麼東西了。」

我笑了笑，「您的女兒已經事先把報酬給我們了。」

她有些不敢相信。「她難道還會無中生有不成……啊！」

船的一邊好像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我們一下沒坐穩被甩了下去。

「什麼東西啊？」

莫名其妙。船身的木頭斷了幾變得搖搖晃晃的，再承載我們四人已經不太可能了。

水好的女人很快抱著她的兒子爬了上去。

「剛才應該是撞上石頭或者別的什麼了吧。很抱歉！岸邊也就十幾米遠了，很快就游到了。」

「喂！你這傢伙想丟下我們不管？」

416非常生氣，衝著她的背影大吼著。女人應該是受到了驚嚇，馬上把船劃得飛快。

我也非常無奈。「省省力氣吧416……那麼急著追上她是想把她幹掉不成？」

「我*……這幫人類怎麼能這麼缺德。」

「反正我們也把任務完成了。能繼續上路了……就當是撿到了雪中的碳還要費點勁在雪中點燃吧。」

「真是白費力氣。」

416終於放棄了追趕那個女人，和我一起慢慢往岸邊游去。

水面下方忽然傳來一陣悠遠的低鳴，緊接著水體也開始慢慢振動起來。

……？

一連串泡泡從水下翻滾著湧了出來，朝著那個逃命的女人追了過去。還有大概幾米的時候，汽車一般大的魚頭便拖著長鬚從水裡躍出，一口就包住了那條可憐的小船，只咀嚼了幾下就又沉了下去「什麼？」

一圈圈餘波盪漾開來，水面上除了莎草和木頭碎片再沒了別的東西。

ISAC：任務目標已無生命體徵。

「*……V，我們最好繞開。」

「當然啊！」

我們迅速換了個方向，朝著氣泡冒出的反方向游去，又多遊了幾十米才匆匆上岸。

「呼……416，快慶幸我們沒坐上那條船吧。」

我已經累得走不動路了，在岸邊找了塊舒服的石頭直接坐了下來。

「我們就不該趟這趟混水。你就不應該把輪胎開爆。」

清理完槍械之後，416又脫下外套甩了甩水。

「呵呵，難道怪我？」

「哼。」

看著一臉excuseme的我，416難得地笑了笑。「過會兒我們就去差吧。」

「嗯。」

不僅丟了些裝備和彈藥，努力還是白費了啊。現在甚至和中隊聯絡的方式都失去了——那個設備和特殊的頻段可並不容易被搞到。最糟糕的是……現在全身都溼透了。

「喂，你這傢伙可別在這兒就倒下了。」

「去你的。我想了想覺得剛才都是白費力氣罷了。」

睜開眼睛，416一腳踩在石頭上正俯下身來查看我。「哪裡是白費力氣，好不容易搞了個藉口把那輪胎要來還叫白費力氣？」

「那其實我們是算失敗了。」

又眯著眼打量了我一會兒，416走開了。「得了吧。我可不會做無回報之事，無論如何都要把那輪胎搞來。」

「……」

簡耐心地聽著我把整個經過講完，神情由充滿希冀逐漸變得平靜。

「你們過了這麼久才回來……我就已經覺得凶多吉少了。尤其是聽到巨鱯的聲音之後我就知道已經大事不妙了，還以為你們也一起被吃了呢。」

「你說那條大鯰魚？」

那姑娘皺了皺眉頭，「唔……嗯。看起來你們也盡力了啊，那就把輪胎給你們好了。」

「謝謝……希望你節哀順變。」

把車開進汽修店以後，簡堅持沒要我們的幫助，氣吁吁地換好了輪胎。

「你們總算給我找了點活兒做，天天無所事事地待在這兒我也差不多厭煩了。呼。」

喝著她給我們沏好的熱茶，我和416站在一邊看著她轉動千斤頂連桿的速度逐漸慢了下來。電力的供應可能已經斷了很長一段時間了，失去了電動工具幫助的修車店姑娘臉上沾染的油汙在燭光下若隱若現。

「欸啊，好了。」

換好的車輪穩穩地著地了，車身恢復了水平。緊接著，我把擱在一旁的巾遞給了她。

「謝謝你們。」

「我們沒時間繼續陪你了，抱歉。」重新發動引擎，儀表盤上的各種指示燈依次亮了起來，一切正常。「416，走了。」

「來了。」

喝乾最後一口茶，416順手拿上晾在一邊的外套上了車。坐上副駕駛後她湊到了我耳邊，「沒動什麼手腳吧？」

「我覺她有，但沒有可靠的證據。」

416有些懷疑地看著我。「她還真敢？」

我壓低了聲音，「我還是覺得我們爆胎的那個地方有點蹊蹺。你不覺得嗎？」

「……哦。這傢伙要是真那麼機靈，那真是絕了。除此之外還有沒有？」

「我覺得沒了。」

「等等，這是什麼？」

她從車門旁的置物盒裡拿出一個老舊的長條形塑料板——或者說平板。其實比平板稍微厚了點，正中間是一塊屏幕，兩旁是按鈕與搖桿，以及幾個用來散熱的孔位。

「某個老舊的遊戲機吧，不清楚。」

我聳了聳肩。

靠在牆上的姑娘並沒有聽見416和我的竊竊低語，正拿著巾擦拭著身上的油汙。繫好安全帶，我探出車外朝她揮了揮遊戲掌機，「你好，這是你落下的吧？」

「哦這個啊。」她回過頭來看了看，並不意外的樣子。「那個是我弟弟最喜歡的遊戲機，我其實不是太想再看見它了，但又捨不得直接丟掉……送給你們好了。」

有些茫然地轉身望向店門外遠處翻滾的灰白雲海，簡默默地咬了咬嘴。

416有些疑惑。「這……」

「噓。」我轉向416並把手指搭在嘴上，「好的，謝謝你的好心。我們先走了，兩盒罐頭已經放你桌上了。」「啊是嗎？謝謝你們，一路順風啊！」

簡的語氣也變得歡快了起來，在後視鏡中使勁朝我們揮著手。

但願兩盒鷹嘴豆罐頭能讓她被刻下不愈傷痕的心靈稍微好受點兒吧。哪怕只有一餐的時間。

3、UC23-15客棧

我們逃離了積雨雲。不光是視線範圍內，氣象雷達所顯示的前方十公里內也都是一片純淨的藍。因為懷疑數據的真實，我甚至重新啟動了氣象雷達，顯示出來的結果依然是一樣的。

「我們這也太走運了吧416.我都忘了上次見到藍天是什麼時候了……」

我們的越野皮卡歡快地在不高的草甸之上奔馳，不時看見正尋覓食物卻被引擎聲嚇跑的野兔。即便看不見土撥鼠的蹤影，但那尖銳的叫聲一定不會錯。

「你最愛看的雲沒有了呀，V.」

「我哪裡喜歡看雲了？」

「在飛船上你不是看得津津有味麼。」416趴在窗沿上，愜意地閉上眼探出頭去享受清風的吹拂。陽光之下，她銀白的髮際還閃著點點光澤。

「不過無所事事罷了。看了好幾天也該看膩了。倒是你，怎麼不玩玩那個遊戲機？」

「我試過了，開不了機。」

416從門邊拿出那個灰黑的遊戲機，忍不住又拿袖口擦了擦有些模糊的屏幕。「這玩意的電池估計早就不頂用了，電解都滲出來了。當然我不排除裡面的元件也在湖邊溼的環境裡腐蝕壞了。」

這臺電動皮卡車內座供電電壓為48V，對於當下大部分電子產品自然是沒什麼問題，但這臺遊戲機估計十幾伏就已經頂天了。我可不想車上再多一塊垃圾。

「要不416你拆開來看看？」我笑了笑。

「我才不要修這玩具。要不丟了算了？」

「不要吧。這裡面的化學物質足夠癱瘓一大塊草坪了。」

雖然，一場紂雨可能摧毀掉比這多得多的東西。

「那就留著吧。」416直接把它往後座上一丟，和衣服之類的雜物放在一起。「說起來，車上電池還剩多少了？」

ISAC：常規電池組剩餘0%，MOX燃料電池組還剩餘83%.看了看儀表盤，我並不覺得有什麼值得緊張的。「這幾天才開掉了10%，一口氣開到高城去沒什麼問題。」

「別信那個儀表盤了，V.這剩餘的里程數是差不多剛剛好的。萬一你大燈、冷氣暖氣多開了一會兒那不就開不到了？更別提你有時候喜歡開快車。」

「好啦，那叫經濟巡航速度。」我有些不滿，「開慢了反而更費電。」

「我看你要不然這樣。」

416打開了地圖開始研究起來，不一會兒就有了新發現。「你看旁邊這個……UC23-15.」

「座標點麼？」

「嚴格來說是的，但其實也不完全是。」

「你這說的什麼話。」撥動方向盤上的旋鈕看了看那個座標點的詳情，我發現旁邊的備註是帶充電功能的客棧。

「充電五小時，多開兩三天。偏離路線3.7公里罷了。」

對於這個終極電量恐懼症我也是沒什麼話好說了；為了省電，車上的娛樂系統收音機什麼的我都沒開，但冷氣暖氣是剛需；不開這傢伙估計又要哇哇亂叫了。

「五個小時還是算了吧，我們還急著趕路。而且你不怕他們亂收費？」

「你不怕沒電在路上宕機？不會吧。」她又在ISAC上翻找起來，試著找到說服我的證據。「營業中……那說明至少IoT網絡是連上了的，連了網就會被消費者協會監視，不可能亂定價的。」

「唔，好吧。」

（因為鏈路速度很低而且加密等級不夠，IoT網絡遠遠達不到發送求救信號的要求）

我調整了一下導航路線，往那個客棧開去。漸漸地，車輪底下的青青草地變成了的泥土，最後甚至變成了有些破損的柏油路，讓懸掛系統以每分鐘上百次的頻率振動起來。吃力地旋轉著，小風車末端吊著的一顆小鈴鐺跟著跳起了叮噹之舞。

「哎呀慢點V，快把我震死了。」

「知道了知道了……我就說這名字怎麼看著怪怪的，原來是公路的節點。」

直至好幾年前，UC公路都是這個大陸上最為繁忙的幾條長途公路之一，西部直通彼岸節點城的一道命脈。經過等離子複合物的洗禮之後竟然退化成了這副模樣，柏油路面與兩旁住房的瓦礫都紛紛化作養料支撐起了這片廣袤的草原；藍天之下，很難看出來這片生機盎然的大草原是在幾周前紂雨洗刷之後迅速生長起來的。

沒過幾分鐘，一座還遠在地平線邊緣的銀白的二層小平房就這麼出現在了我們眼前。雖然房屋各處的稜角都變得有些圓潤了，但它依然還矗立在此地，與旁邊已經倒下化為鐵鏽的巨大路牌相依為命。

「到了。看起來還完好的嘛。」

房屋旁還貼心地修了一處小亭，寬度正好夠我們將皮卡停進去充電。

「叮咚，歡光臨。」伴隨著機器人侍者的標誌問候聲，旁邊的門也同時打開了，發出鎖鏈缺乏潤滑的咕噥。

鎖好車門，把手上的綠充電小燈就亮了起來。緊接著，噴頭也從牆上探了出來，開始往滿身泥濘的越野皮卡上噴灑帶有獨特檸檬風味的清潔劑。

ISAC：充電中，預計四小時四十五分鐘可以充滿。

「您好，我是這兒的招待員德里克Derek.有什麼我可以為您做的嗎？我們提供餐飲，住宿，購物以及汽修等讓您滿意的服務。」

拉絲鋁合金與淡青合成板形成的撞風格簡潔而提神，能讓此處除了閉上眼休息之外的旅客都不自覺地加快手頭的速度，可見當時此處的繁忙程度。當然，就算此處能容納百十個人的偌大空間只有我和416兩人，不知多久沒見到過顧客的侍者看起來都很高興。

「……你們這兒有什麼吃的？」

我倚靠在已經落了些灰塵的櫃檯邊，看著屏幕上穿著工作制服的青年男子。客棧機器人侍者的標準形象。「當然。我們有茄汁燉鷹嘴豆，豬排漢堡，雞汁土豆泥。招牌的話……容我推薦麻辣牛火鍋。」

我和416面面相覷。火鍋？大概和加了辣的燉菜差不多吧。「V，我覺得我們可以試試，牛我不是很反。而且當作為數不多的正餐了。」

416已經在一張靠牆的餐桌邊坐下了，正饒有興致地看著侍者頭頂的菜單。「好吧，那就來一個火鍋。覺大的，我們倆應該夠吃……再來點喝的吧。」

「我們有可樂，檸檬茶，橙汁和咖啡。」

「416……」

「我要咖啡，冰的。」

「那我要個熱咖啡吧，謝謝。」

「好的，服務員稍後會把菜品送上來。」

於是我拉開椅子坐在了416對面。「你還會享受的嘛，我都沒注意到地圖上還有這麼個地方。」

她正用手肘撐在桌面上，託著下巴打量著侍者那張帶著微笑的臉，一聽我這話有些不滿意了：「補給點這麼重要的地方怎麼能錯過。說不定這會兒充進去的就是到時候讓我們脫離險境的電量。」

「哦？那你怎麼還順便進來了一頓？擔心隊長給我們的經費花不完麼？」我對她笑了笑。

「這也是一個原因。叫我們幹這麼累的活兒還不允許我們偶爾享受一下？」

「凍了不知道多久的東西就不要抱太高期望了吧。而且你就不擔心經費花完了？」

「V.」416放下手，拆開旁邊的一包溼巾擦了擦，「錢這東西是動的，誰說我們沒機會賺點錢了。」

一輛餐車推開廚房的簾布開了出來，來到我們的餐桌旁邊。緊接著，一套滑軌伸了出來，我們點的餐食就順著慢慢滑到了面前。

「請慢用。」

「你現在就能看看它的餐盤上有沒有上個客人遺留下來的小費。」416接過火鍋的一碟碟配菜放在一邊，衝我使了個眼。

「得了吧。」

接過智能餐車遞過來的餐具時我順便往餐盤上瞟了一眼，並沒有小費。

在電磁爐上加熱的一大鍋辣椒紅油很快又沸騰了起來，水汽裹攜著撲鼻的香氣瀰漫開來。見時機差不多成，我們便依次把青菜和牛牛肚等加了進去。

「中國火鍋……牛肚講究七上八下，每次汆燙一至兩秒鐘為宜，斷生後即可撈出浸入味碟。這用詞可真是太講究了。」

「呃。」我擦了擦前額被熱氣燻出的一層汗，「燙大概十五秒就可以吃了吧。」

我將這一片片灰黑膜片一樣的東西放進沸騰的油鍋裡，並照著ISAC資料庫裡查到的說明燙後放進嘴裡慢慢咀嚼。柔軟與脆這看似衝突的兩種口居然在這種食材上得到了完美的融合，只不過調味上能將內臟的風味去除一下就更好了。可能只是因為這兒的調味料並比不上中國那邊的吧，或者冷凍了太久不夠新鮮了。

「很好的嘗試。」把蘸了耗油與芝麻醬的涮羊送入嘴中，416終於不再板著個臉了。「味道很夠，這個羊……即使很吃起來也很有滿足。」

「那你覺得跟烤肘子比呢？」

她只放下筷子，邊咀嚼邊伸出食指擺了擺。

「V，這不一樣，沒有什麼好比的。等等，這是什麼……」

416注意到牆上花花綠綠的一堆字。或許潦草或許工整，有的是一段話，有的只是簡單簽了個名；通過筆跡看得出並不是一個人寫出來的，甚至不是同一個時期寫的。

「那是之前的顧客留言。」

德里克溫和的聲音入了我們暫時中斷下來的談話。

「是這樣啊，真有意思。」

手邊一道瀟灑的筆跡引了我的目光。即使是辨認出來都有些困難，我便伸出手指點著它們並嘗試著小聲讀了出來。

「特別推薦……本店的……甜甜圈，口味很不錯……而且，……包裝上附贈的黎明四聯動DLC卡帶……真是不能更讚了……」

見我讀著費勁，416也湊了過來。「這是哪個網上衝的中學生寫的吧……但遊戲卡帶這玩意不是初中生小學生才玩的麼？」

「據外表來判斷，留言的人應該是執行完任務的特種人員。」

「啊？」

我和416同時扭頭看向屏幕上依然和善的臉。

「是的。恕我無法告知此人的真實身份。」

「我才不興趣。」

416又坐回了座位上，扒完碗裡燙的最後幾青菜。「還是吃新鮮的比較好。啊，好像並沒有想象中那麼飽。」

我摸了摸肚子，差不多七八成飽。配菜的分量其實並沒有看起來那麼大：首先下了鍋會縮水，其次內臟腸子這些部位其實並不能產生多少飽腹。

「剛才ISAC也說了……中國人吃火鍋一般都要最後下點麵條。但是剛才並沒有送來。德里克？」

「我在。」

「送點那什麼……火鍋粉來吧。」

「抱歉，我們並沒有存貨。您可以選擇其他的主食。」

這……

「試試甜甜圈吧。你一個我一個應該就夠了。」

416有些鄙夷地看著我，「那玩意兒配火鍋？我寧可吃黑麥麵包。」

「嗯哼。但這樣我們的菜單就不完整了……」想到這兒，我無論如何都得再要點主食回來。「德里克，有沒有黑麥麵包？」

「抱歉，我們沒有黑麥麵包。」

「那就來兩個甜甜圈吧。」

「好的，兩個甜甜圈。」

（片刻之後）

兩隻用紙袋裝著的甜甜圈被遞到了我們面前。兩份都是原味，暖的燈光下粘稠的糖漿慢慢沿著淺棕的飽滿甜甜圈下，晶瑩且透亮。

「齁甜齁甜的，而且也並沒有附贈什麼遊戲卡帶。」捏著那隻甜甜圈咬下一大口，416還查看了一下盛裝的紙袋。上面只簡單印刷了產品名以及生產年代、保質期。

「其實我覺得還可以了，起碼熱得夠到位。看來你是沒吃過美國佬的甜甜圈。」

「確實沒有。我一週吃的糖估計都沒這一口多。」

「哈哈。」

嚥下最後一口並隨手把包裝紙成一團扔進垃圾桶，416走向收銀臺並讓我去發動車子。

門外颳起了微風，剛才一望無際的藍天已經消失了。我發動皮卡，檢查了一下剩餘的電量。

ISAC：常規電池組剩餘91%，充滿還需要大約三小時三十分鐘。

「差不多夠了。哎喲？」

ISAC：警告，載重量已達95%.車子猛地往下一沉。我往車後面一瞥，一個吊臂正從棚頂伸出來，放了一個大木箱到車後面的貨鬥裡。好傢伙，後方視野一下子沒掉了。

「怎麼回事啊416？」

「V！快過來！」

我一瞥剛才出來的側門，416正朝我揮著手。「怎麼回事這傢伙。」

「我接了一個好活兒，幫德里克拉貨。」

我不由得皺了皺眉頭。「拉什麼貨？到哪兒去？你怎麼不先和我商量？」

「因為我覺得問題不大啊。他要我們幫忙拉一批MOX燃料到紅海市去……我們正好要經過那裡。我確認過了，這皮卡車能拉得了。」

「去那個地方又要多開幾十公里。那報酬呢？」

「200歐元，外加一條備胎。你看！」

她衝我身後指了指，牆上正伸了條機械臂出來把一條包裝完好的輪胎裝進我們的貨鬥。

「哦？？」我半信半疑，這頓飯都吃了差不多三四十歐元，即便又搭了一條輪胎我覺也不太合算。「而且客棧一般不是都會配一輛智能送貨車麼？」

「這就是一個附加項了。這個客棧的送貨車幾個月前去紅海市採購的時候就沒了消息，最後的定位顯示也在那邊。我們找到那車之後用這個授權終端讓它和客棧重新建立連接，事兒就成了。」

說著她拿著一個收音機一樣的小東西給我看了看。

「這太虧了吧。而且這趟一跑我們這電就又白充了。」

「沒有沒有……你等會兒我跟你說。」

「哎？」

416把我推上了車，催著我開車離開了這兒。

和來時類似，開了一段破破爛爛的柏油路之後就又回到了有些枯黃的草地上。地上多了兩道車轍，不過已經不是很明顯了。

「差不多這兒，停吧。」

身後的客棧差不多縮成了一個小點。416把授權終端留在了車上，煞有介事地關好了車門並來到了我面前站定。

「這樣。我們悄悄加一點兒，這樣就能補上多餘的消耗了。」往前傾了傾身子，帶著些狡黠的若草眸子便對上了我的目光。

我不由得默默嘆了一口氣。但是我並不反對她的初衷，這一趟確實有點虧。「果然是你，416.打算加多少？」

「這個罐子的容積大概是車上的兩倍，我們加走5%就已經很划算了。」說著，她爬上貨鬥並掀開了板材箱上蓋著的防雨布。被板材箱保護著的是一個巨大的圓柱形MOX燃料專用承裝容器；原本應該鋥亮的金屬罐身已經變得霧濛濛的了，想必是受到了一定程度的腐蝕。

這樣子416就能解釋得通了，我便出皮卡的輸送管同意讓她加了。

「你可千萬別加多啊。」

片刻之後，大功告成的416風得意地關上了車門，轉身繫好了安全帶。「真沒加多，你看嘛。」

ISAC：MOX燃料電池組還剩餘93%.「蓋好蓋子了吧？」

「放心，跟來時一模一樣。」

「嗯。」

沿著筆直向前延伸的淡淡車轍，我們開向了紅海市。還是有些後悔416接下這門多餘的單子，儘管最後我們肯定是受益的那一方。德里克不知道我們偷偷摸摸動的手腳，我們也不知道收貨方具體是誰，以及紅海市究竟現在是什麼模樣。

整件事情正在朝一個微妙的方向發展。

4、紅海市

ISAC：正在進入紅海市，溼度下降至5%，氣溫為32攝氏度。

被雲層透析得有些慘白的陽光映照在連綿起伏的沙丘表面，展現出一幅明暗錯的奇妙景觀。

不知道什麼時候周圍的景象就變成一片沙漠了。雖然說多雲的天氣阻擋了一部分的熱量讓陽光無法釋放出所有威力，但關上車窗打開冷氣與加溼器的工作還是必不可少，畢竟我們還是有可能在到達目的地之前就被慢慢烤乾的。

「416……416？看看容器溫度正不正常。」

「嗯？」她慵懶地拉開了眼罩，「嗯，哦，我看看。」說罷她爬到後座透過小窗看了看板條箱上的遠古時期機械壓力溫度計。

「二十五度……正常。抱歉，這些沙子打在車身上的聲音真是太催眠了。」

「……」

越野皮卡減慢了速度行駛在柔軟而危險的沙子上，驅動力基本就來自於車輪挖沙，我還特意調低了一點胎壓。比起之前森林裡婉轉的鳥鳴，我得承認沙子擊打車體配合上引擎低速運轉的聲音是另一種一成不變的悅耳。在出風口冷氣的吹拂下，小風車鮮紅的葉片也慢慢轉了起來，搖著鈴鐺與沙粒協奏起來。

「這兒還真的什麼都沒有……只有沙子。」

大概是有點不好意思繼續再摸魚，416啟動了ISAC據車輛的傳器數據實時繪製的地圖。

「其實不是。剛才在你睡覺的時候我看見幾棟快要被沙子埋起來的鐵皮小屋。哦你看那邊！」

我一手扶著方向盤，一邊指了指兩點鐘方向一座有些遙遠的沙丘。

幾磨得圓潤的混凝土柱子矗立在沙子裡，細到出了內部生鏽的鋼筋。據結構完整程度判斷，在被沙漠侵蝕之前應該大體結構完好。

「怕不是要在被埋起來之前就先風化成一堆沙子。」

「嗯……不得不說這些房屋保存得要比之前湖邊要好。對了額，紅海市……這不就還有幾公里就要到了麼。」

我點點頭，「所以我才把你叫起來的。」

她的聲音馬上變得有些不悅，「到了再叫我也不遲嘛。」

得益於乾燥氣候的保存能力，紅海市至少看起來是個像樣的城鎮了，而不是湖邊那個跟營地一樣潦草的村莊。但穿行在其中還是不難發現建築物的窗戶已經一一破碎，室內的雜物也基本被搬空了。活著的人也鮮有遇見：在無法開花結果的土地上，有能力生存下來的只剩下了飢不擇食的漢與拾荒者。

我更願意稱之為死城。

ISAC依然忠實地將我們帶到了目的地——一個沒有通燈的十字路口。「到了到了，這兒。」416指了指前面像大商場一樣的建築物。一扇扇窗戶都用鋼條釘了起來加固，周圍也站了一群看守的人，看到了我們的車之後招招手讓我們停了下來。

「呃……確定是這兒嗎416？」掛上了面罩之後下了車，我還是拿上了武器。「是的啊，德里克給的地址就是這兒，樂福百貨商場……」

門前那個搖搖墜的大招牌確實是這麼寫的，但這些看守的人看起來可不太和善：扛著大口徑步槍，穿著有些磨損的防彈背心，看著我們的表情和先前遇到的強盜們一樣戲謔。

別無選擇，有些不的我們只好先把板條箱卸下來。

「慢點兒……一二三……」

這板條箱還真夠重的，足足八九十公斤，我和416花了吃的力氣才把它從貨鬥裡抬了起來。

「你先下去……416……」

「嗯·……」

416不一會兒就冒出了滿頭的汗水，表情也變得猙獰起來。即便已經踩著皮卡後面的踏板放慢了節奏往後退，她還是一下子沒抓穩——本來就傾斜著的板條箱順勢落了下去砸在她的左腳上。我死命扯著箱子另一邊讓它靠在車身上，才讓416另一隻腳免於遭受相同的命運。

「呀！」

「哎呀，痛痛痛！你等一下！」

儘管疼得直叫喚，416還是邊捂著腳邊跳到車側面取下了便攜的小推車。

「放上來吧……哎喲……你去貨好了，我得在車上休息一下……」

我把貨箱放到小推車上後推著它往那群人走去，還聽見他們隱隱約約的說笑聲。

「你們的東西。」

為首的穿著一件有些邋遢的皮夾克，前掛了不少吊墜，讓手下把小推車拉到一邊檢查去了。

「好。就你們兩個小姑娘來麼？」

他有些輕蔑地笑著，從口袋裡掏了一菸出來點著。身高高了我一個頭態度也變得趾高氣揚，不得不承認這副樣子讓我不太舒服。

「就我們兩個人，但請不要叫我們小姑娘。你們幾個月前有看見UC23-15來的送貨車嗎？」

「哈哈，還配了武器呢。送貨車什麼的我們都大半年沒有看到過了，你們今天送的這批貨也晚了兩個月知道嗎。」朝著我隨意地彈了彈菸灰，手下人也在此時對他耳語了幾句。

「……」

「你們不誠信啊，小傢伙。這批燃料可是比標定量少了三成，怎麼回事？」

「不可能！」

一片槍械上膛的聲音霎時四下響起，驚起了老樹上枯巢裡的幾隻飛鳥；氣氛也隨之變得焦灼。

「這個請你聯繫客棧吧，我們只是負責送貨的。」

遠景上褪的天空抹上了一層黃沙，慢慢地向近前席捲過來。

看著面前幾人的不善目光，我的眉頭也不鎖緊了：416，到底怎麼回事……

「嘖嘖。」這個蠻橫的男人好像本聽不進我說的話，搖了搖頭。「給那個德里克十個膽子他也不敢偷這麼多。你們兩個新來的傢伙真是有點不講誠信啊。」

「胡說！」

我當即出背上的槍，瞄準了他的頭部。首領的一個個手下見狀，也紛紛拿起武器瞄準了我。

看來一場苦戰是難以避免了啊，一絲笑容自我的嘴角浮現。

「不用說勝算，你這小丫頭和我們斗的資格都沒有。知道嗎？你的同伴已經被我們抓住了。」

迅速地再一回頭，車上的副駕駛席已經變得空空如也。可惡，這幫不要臉的……

「玩陰的啊，那不好意思……」

嘭。

「呃……」

後腦勺受了重重一擊，保護電路瞬間強制發揮了作用。

我眼前一藍，往前一跪。

（一段時間過後）

ISAC：N1-389B模塊丟失或者損壞……嘗試修復中……

該死。口咽早已變得無比干涸。

我試著睜開眼睛，但依舊什麼都看不見。小塊大塊的光斑間歇地閃著，映出一片片鮮豔的光暈——綠，金，紫……怎麼重啟也沒有辦法恢復正常的視野。

風依舊沒有停，乾燥的氣裡甚至混入了些沙子，灌進了我的耳朵。試著側了側頭，觸到了一冰冷而堅硬的鐵。手腳都被繩索牢牢地縛住了，能活動的空間不過方寸。

原來……還沒死啊。

但是，失去了功能與價格標籤的商品對於他們來說，還有任何意義嗎？全身上下，應該除了蔽體的衣物之外就一無所有了。

或許，還有些骯髒而無法標出來的價值……

我頓時一陣噁心，乾乾地咳嗽起來。卑鄙的傢伙們，把我當工具使，還搭上尊嚴是嗎？不可能讓你們如願的。

ISAC：修復失敗，模塊缺失。正在導入Emergency_Fix/Vis028.msi基礎驅動模塊。

令人不適的光斑逐漸消失了，眼前變成一片純淨的黑。片刻之後，淡紅的線條慢慢呈現了出來。

我一點都不喜歡這個。視野裡所有的事物只剩下一維的淡紅輪廓，畫面還一卡一卡的。開著卸了輪胎的車大概就是這種覺吧；記憶中這種場景只在極端訓練中的一個章節裡出現過。

——「新晉戰術人形Vector，你將在視覺模塊完整驅動程序缺失的情形下完成此次訓練，但你擁有一位戰友的幫助。」

走進訓練場，護目鏡的HUD上就彈出這麼一行令人不悅的文字。緊接著刷的一聲，眼前的仿真林地，天空，甚至水塘和飛鳥，都變成了漆黑背景下的象紅紋理。

「該死。」我天真地扯下護目鏡，看到的景象也沒有任何變化。

一雙柔軟的手輕輕搭了上來。「別怕，ViVi……有我呢。」

「好吧，也就只能靠你了。」

轉頭向右邊看去，慢了一步的影像中渲染出那個螺旋雙馬尾女孩不變的燦爛微笑。

「等會兒我們去吃甜果布丁。」

啊……

放下手中的衝鋒槍，我仰頭看向頭頂的仿生大樹。一個個模糊不清的淡紅小點，也散發出一陣清甜的氣息。抬手向它們抓去，卻是空無一物。

「別玩兒啦，ViVi，目標出現了！」

她焦急地衝我喊著，先端起武器衝到了前面去。

噠噠噠噠噠！

仿真子彈擊中了她的口，迸發出幾滴仿真的血。「唔！真有點疼……」

「你不要……」

不等我的子彈出膛，仿真的目標就被擊斃了，無聲地倒了下去。

「可惡……再把人頭讓給你，我就不叫Vector！」

「那就叫ViVi吧？」

——「新晉戰術人形Vector，訓練已經順利完成，擊殺目標數25.」

「呼……好不容易才幹掉27個啊。ViVi你呢？」

眼前的影像再次變得清晰起來，現出正灰頭土臉撐著膝蓋氣的短裙少女。

「比你少兩個，好啦。」

「不過剩的HP比ViVi少多了誒……」

「我倒是寧願像你這樣。」

正說著，小麥皮膚的墨鏡男從門後走了出來，站在筋疲力盡的我倆面前。「不錯啊你們……訓練完成得很。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去甜品店吃……布丁。」

他笑了笑，從休閒襯衣的口袋中取出一小疊鈔票遞給我們：「我請。」

「謝謝[定義域丟失]……ViVi我們走吧，甜品店快關門了。」

在陽光最好的午後三四點鐘，城裡最好的甜品店就要打烊了。

「那也得先保存訓練記錄啊，要不然下次要我們再做一次就完了。」

「剛才我就順手保存完了，先走一步啦。」

「喂……喂！」

現在還得靠這該死的訓練活命。

我看見前面有一張桌子，上面或許有些可以被利用上的東西。

「呀！」

猛地發力，咬緊牙關一仰頭把它直接頂翻。

伴隨著物件稀稀拉拉的滑落聲而來的還有一陣劇痛，腦袋好像要裂開了一樣。

當然，還不行。

我睜大了眼睛使勁辨認著這些象線條構成的輪廓：衝鋒槍，彈夾……估計還有幾個摔碎的茶杯，以及散落一地的各種審訊工具。呵呵，不逃出去的話一定會落到我身上來吧。

接下來，試著用腳挪過去夠著那些工具。用槍肯定是沒辦法解開繩索的。

噠噠噠噠噠！

先是槍聲，然後是清脆的破裂聲。冰涼的玻璃碎片一塊塊砸在我的臉上，滑落面頰。

應該……是有個人翻窗進來了。

「還活著嗎？喂？」

來者大力地搖了搖我的肩膀，我只得配合地點了點頭：「嗯……」

「我現在救你出去。你有同伴嗎？」

「有……」

暗紅的線條繪不出她的面容，但我能很清楚地看見她練地手起刀落割開了綁住我手腳的繩索。沒了束縛之後簡單活動了一下身子，手腳以及外骨骼都還算工作正常。

「這是你的武器吧？給你。」她抓起地上那把衝鋒槍就朝我丟了過來。「我們得趕快殺出去。」

「等等，我的視覺模塊有點受損了……擊可能很麻煩。」

「哦，你也是人形啊？」這人的動作頓時停滯了下來，但聲音也隨之溫和了一些。「讓我看看。」

應該……沒有害我的意思吧，實際上我也無法阻礙她的行動。「乖乖，出這麼多血。看來是那個信號處理片受損了，我這兒正好有多的。只不過型號不一定跟你原來的一樣。忍一下啊！」

「嗯……呃啊！」

像是頭蓋骨被掀起來了一樣，我的背脊上頓時滲出了一陣冷汗。無比清晰的沙沙聲由腦內傳了出來，然後是片卡進位置的喀噠提示音。

ISAC：入模塊：N1-389F，正在安裝驅動程序……該模塊不是原廠型號，可能造成兼容問題，是否繼續？

廢話，當然得繼續了。

ISAC：安裝成功，啟動中。

暗紅的線條慢慢地延伸開來，形成三維的面與體，也有了深度。但是顏也慢慢淡去了，一切都變得灰白。

「你好……你這片是沒問題的吧？我怎麼看到的是黑白的……」

「可能是兼容上的問題。起碼大體運作沒問題吧？」

她繞到我的面前來蹲下，察看著我的反應。

「嗯……大體正常。」

「應該是顏管理的問題，你去看一下灰度飽和度之類的設置。

「哦……確實。」

飽和度默認在0的位置，拉到五十左右就恢復了正常的彩。我終於看清了女孩那張年輕可愛而有些扁扁的臉。

「謝謝你了……」

見我調試完畢，她笑著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可能還要謝謝你了，說來話長。我們先把你朋友救出來。」

「怎麼稱呼你？我是Vector.」

一頭灰髮的女孩帥氣地壓了壓帽簷，「叫我特工克萊。」

事不宜遲，我拿上武器就和克萊順著斷斷續續的尖叫聲追出去了。

請撐到我們來救你為止，416.

偌大的商場被蒙上塑料布的貨架分隔成了走廊與一個個房間，房樑上老舊燈泡發出黯淡的光芒並不足以照亮每一個骯髒的角落。走廊上堆滿了紙箱，木板和彈藥箱之類的雜物，更多的是吃剩下的罐頭或者紙袋等食物包裝；各種飛蟲嗡嗡地盤旋在其中。

「見鬼，這兒還有這麼大的老鼠。」

穿著深青大衣的克萊端著步槍在我前面穩健地跑著，一邊解決掉一個個從貨架後面探出頭來的強盜，一邊繞過那些絲毫不慌張的如貓兒一般大的老鼠。「小心那些老鼠，還吃人的。」

「對我應該不興趣吧……」

「這可不好說。慢點兒。」

她一擺手，讓我也跟著彎下身來躲到混凝土柱子後面去；通道盡頭霎時閃起一陣火光，緊接著數顆彈就拖著風聲從身旁劃過。

「被發現了啊，只有走右邊了。等我扔個煙。」

她從間拿出那個小鐵罐，讓它順著地面一骨碌滾了過去。隨著一陣灰黑的濃煙騰空而起，對面的火力壓制也短暫地停了下來。「走吧，Ve……Vector.」

「嗯。」和克萊一起閃身到另一邊去，我不忘往走廊的盡頭投擲了一顆燃燒彈。「可不能便宜了這幫傢伙。」

「哈哈，幹得好。」

我和她一起在狹窄的過道里穿行，416的叫聲變得越發清晰。

「慢點兒……就在轉角邊上的一個隔間裡。」裡面大概是燒了火，搖動著的橘紅光芒從塑料布的縫隙中透了出來。克萊蹲下來悄悄掀開了塑料布往裡面看了看，表情微妙地搖了搖頭。

「怎麼樣？她還好嗎？」

「我看應該問題不大……但我們現在得趕快突入進去救她才行。你還有多的震爆彈麼？」

我一摸間，只有幾顆白磷燃燒彈。「沒有。」

「我就只有最後一顆了。退後！」

她握著那顆震爆彈，一下咬掉了銷從上方丟了進去。它在半空中劃過一道弧線，爆炸瞬間的刺眼白光清楚地將隔間內所有的物體映在了塑料布上，伴隨著短暫的耳鳴。

「衝！」

我和克萊迅速地從虛掩著的入口撞進了狹小的隔間。

極短的時間內，我倒一口涼氣。

尖叫，慘笑。

這幫傢伙做的並不是我想象中的事情，但卻是同樣的可憎。

416的表情已然崩壞，臉頰染上了羞恥的通紅。油桶裡搖曳的火光略地勾勒出她部因息而起起伏伏的輪廓。手腳被暴地捆上了鋼鏈，這些人終於能將惡的想法付諸現實：把女孩子脫光了衣服瘙癢。腋下被撓著，另外一雙手一會兒捏捏她的，一會兒捏捏她的肋骨。

被脫去鞋襪的雙腳落入了另外兩個傢伙手中。一雙手死死攥著腳踝，另一雙手得以肆無忌憚地在兩隻潔白而小巧的腳底遊走起來。如此還不夠過癮，腳趾縫也沒有能逃過指甲的刮蹭。

「咿哈哈哈哈呀嘿嘿嘿嘻嘻呀啊哈哈哈哈哈！」

416笑得很辛苦，眼淚也不受控制地擠了出來。即便已經是徒勞，但她顫抖著的身軀還在不斷地嘗試夾緊胳膊，扭動肢，甚至是蜷縮起腳掌。

再看看這幫傢伙一如癮君子一般放肆的表情，就知道就算在腦中想想已經非常過癮了。

珍惜吧，你們已經剩下不足半秒的生命了。

雜碎們，把我們當成偶是你們一生中做的最失敗的決定。掌中發力，我默默握緊了槍托。

「克萊，幹掉他們。」

人形強大的視覺分析能力讓我幾乎在眨眼間就捕捉到了昏暗隔間內的每處細節並制定出了下一步的計劃。響應速度再慢一點也無所謂，這幫正享受其中的強盜怎麼有能力對抗兩個氣勢洶洶的戰術人形呢。全息瞄具的準心瞄準了他們的頭部，一槍，又一槍。

噠噠噠！噠噠噠！

六人很快一聲沒吭地倒了下去。

「416！你還好吧？」

「呼……呼……咳咳，就快要不行了……」

筋疲力盡的416已經是滿頭大汗，整個人癱軟在一塊破舊的木板上。

「生命體徵……正常。」克萊握住416的手腕，認真地做了套快速檢測。「幫我一起把這些鐵鏈解開吧……哎喲，這些鏈子是鎖上的，還得去找鑰匙。」

腳邊忽然有東西動了動，搭上了我的小腿。

「誰！」

迅速地一個轉身，順勢用手肘擊打在瀕死強盜的腦門上，通紅的一桿狀物便從他的手上滑落了下來。「這兒有個壓鉗嘛，沒必要找鑰匙了。」

這東西要是打在人身上，少說也要斷幾骨頭，拿來對付這些鋼鏈是再合適不過了。

「她叫416？HK416？」

「對，麻煩把她的衣服遞給我。」

「老鄉啊。」

一將這些鏈子鉸斷，我接過克萊遞過來的衣服迅速給416披了上去。

「唔……V，謝謝你……」

「隊友應該的，不用謝。」

416的聲音有些發虛，好不容易坐起身來之後還在小聲著。

「其實我覺得叫ViVi比較好，嘿嘿。」克萊換好彈後側過身來對著我們笑了笑，「我們快走吧，他們要來了。」

「很快。」

416這種狀態只會成為我們的累贅，我只好掏出口袋裡一小管針劑打在她手臂上。她整個人忽然一顫，有些黯淡的目光頓時變得如炬一般火熱。

「看我不好好教訓這些東西！我的槍呢？」

「唔，在這兒。」

克萊指了指牆角的一小堆裝備，明顯是被她這恢復速度震驚到了。我悄悄湊到克萊耳邊，「戰鬥用興奮劑對她效果本來就比對別人好，而且我帶的還是加了些酒的強化版本……」

她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和我靠在一旁的貨架上看著416火速穿好了衣服並整理好了裝備。

「這兒除了我們帶的那一箱MOX燃料之外不知道還有沒有別的易燃易爆的東西……別用榴彈把這兒炸上天了。」

「我把這兒炸上天你有意見？」

咔噠一聲彈夾上膛，她若草的眼眸裡瀰漫出冰冷的殺意。

「我的意思是，不要把我們的命也搭進去了。」

「哼，我又不是不要命的瘋子。」

雖然用「殺紅了眼」來描述此時的416並不十分形象，但已經足以讓我和克萊汗顏不已。要不是克萊一直讓我們往出口方向移動，416怕是真的要把這兒每個人都滅口。

「不要戀戰啊，忘記我們的正事了？」

昏暗的廢棄百貨商場內頓時被多處槍口的火花照得亮了起來，被擊落的混凝土粉末和浮沙混在一起瀰漫在空中。

416的槍口已經燒成了赤紅，過熱的間隙榴彈、手雷去壓制那些不停撲上來的強盜。儘管身上多處已經被子彈擦過，衣服變得有些破損，但她仍然像不知道疼痛一樣朝著那幫傢伙開火。

「他們的人數太多了……我的子彈都快不夠了。還要省著以後用呢。」

克萊沉甸甸的大衣內外都裝了不少子彈，但此時已經輕到能被沙暴揚起來了。

是的，一場沙暴正在紅海市周邊地區醞釀。

ISAC：城區西南方向有中等強度的沙暴正在形成。

「哎呀，可惡。這幫人怎麼像殺不完一樣。」

剛剛打完一個彈夾的416猛地往掩體後面一閃，又一發子彈劃過了她的合成織物外套，纖維隨之綻放成一朵小花。

「我猜是他們叫的增援來了。」克萊蹲下來查看了一下她的ISAC，表情變得嚴肅起來。「我截獲了他們二十分鐘前發出的求援信號……按照接收方的方位來看，現在應該差不多到這兒了。」

「這兒還颳起了沙暴。先戴好面罩吧。」

原本就黯淡的月光被形成中的沙暴遮蔽得嚴嚴實實，風聲也因為揚沙的存在而變得渾濁而低沉。承裝MOX燃料的容器還沒來得及被他們存放好，隨意地擺在了商場的入口邊。

「要不然撐一撐把他們幹掉算了？反正在這兒還能躲一躲沙塵暴……啊疼！」

我二話不說一巴掌打在416腦袋上。

「想什麼啊你，首先不知道他們後援具體有多少個，其次你怎麼確定沙塵暴不會增強然後把這裡也掀了呢？……咳咳……」

為了在這槍林彈雨中讓她聽清楚，我的發聲單元都快要撕裂了。

「416……416小姐，我覺得ViVi說得有道理……」

有些弱氣的克萊此時成了強笑著的和事佬，把想要吃了對方的我和416慢慢推了開來。

「現在內訌可不是個好時機啊。如果此時不走，等會兒更走不了了……無論你們開的是什麼。」

「V，希望你做的決定是對的。我們撤。」

416用手指點著我的口，把槍背好反手丟了顆煙霧彈之後率先起身衝了出去。

「克萊，走吧。」

「嗯。」

起身點干掉幾個不要命突破煙霧追上來的強盜之後，我們跟上了416的腳步。

夜幕已然悄悄降臨，視野差到了極點「你們給我打個掩護。讓我白白吃這麼大的虧，不可能……」

「416！！！」

好不容易逃離了這個地獄一般的強盜窩點，我一轉身卻看到了比地獄還要更糟糕的景象——416正把那個容器的板條箱扛在肩上，一步步朝著我們的皮卡走去！

克萊的腳步停滯了下來，聲音變得有些猶豫。

「這個是……MOX燃料吧？」

「是啊！」

我差點沒氣得跳起來。無論是追上來的某個傻瓜一發子彈擊中了容器，還是416一個沒站穩摔倒在地傾倒了容器，這兒方圓幾公里都得被先炸上天然後再燒成灰。

「但願戰鬥興奮劑還奏效。」

「大概吧，要不然她不可能一個人把這幾十公斤的玩意搬起來的……」

我到底該怎麼辦。

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一個穩妥的做法，ISAC同樣無能為力。讓416順利地把容器搬上車是唯一的好結果，但這個幾率無異於拋硬幣的時候讓它站立起來。

沙暴逐漸變得猛烈起來。每秒鐘都有成百上千粒沙子打在我的身上，企圖灌入我的口鼻。大概是嚐到了沙子的味道，追兵變得越來越少了。這是隨壞消息附贈的好消息。

「克萊……要不你殿後好了。一個人應該足以應付，現在衝出來的都是被沙子糊了眼的瞎子。」

人形的視覺模塊別提比眼睛堅固多少倍了。

「沒問題。ViVi你去開車？」

「對。」

這是我剛想出來的另外一個計劃。既然不能降低危險，那不如減少危險持續的時間……把車開到416面前。

「唔啊！」

先前阻敵的時候只是背朝著沙暴，現在正面面對它的時候終於嚐到了真正的威力：黑夜和沙塵暴一同降臨，戰術人形又能比盲人強到哪裡去呢。好在，我能靠著皮卡的定位座標來確定方向。

花了十幾分鍾，我逆著風走過了一生中最艱難的一百多米。

撐住……416.皮卡車沒怎麼受影響，除了輪子已經被埋在幾十公分的黃沙以下。我升高了皮卡的底盤，掛上了倒擋往來時的方向開去。

一片漆黑。

ISAC：請減速，戰術人形416在車後十米處。

該死，她能不能看到我。打開了車上的所有燈光，按響了喇叭，然後閉上眼無力地趴在方向盤上等待著車尾往下沉的那一刻。

黃沙密密麻麻地敲打在車門，車窗上；車內外除了這單調的噪聲外再沒了別的動靜。

該死的笨蛋……也許和我一樣就是個不被人類待見的未完成品吧……

被飛沙拋光了的眼角慢慢滲出了溫熱的體，心智攪成了一團亂麻。

篤篤。

「誰……」

慢慢抬起沉重的腦袋，藉著車內的小燈，我看到了克萊焦急的臉。

她被沙暴颳得幾乎睜不開眼，帽子也不知道飛哪兒去了；接下來的旅程只有她作伴也好，至少不是個衝動的麻煩傢伙。

我打開了車門的鎖。

「ViVi，快把貨斗的擋板打開啊！416她快撐不住了！」

呃……

滋滋滋……

噠。

滋滋滋……

噠。

滋……晚上八時許……市區……特大沙……造成人員傷……當地……

我嘆了一口氣，關閉了已經不太好使的收音機。好不容易找到幾個能聽的臺，說出來的東西又跟ISAC如出一轍。這幫擁有靈活大腦的人類，怎麼說話也跟機器或AI一樣死板了。

「差不多該停車休息一下了吧？你這傢伙情況不可能比我好多少的，尤其是沒磕興奮劑。」

416依然坐在我身旁，百無聊賴地靠在車窗上看著沙漠公路上一成不變的景。衝出沙塵暴之後，藉助好了不少的能見度，月光得以柔和地灑在地面，將黃沙染上一層淡淡的藍。

「這次我贊同416，ViVi.」

身為不得不服從多數的少數，我慢慢剎停了車子並關閉了引擎。

下車，關門。世界陷入了一片祥和的寧靜。

輕輕的啪嗒一聲，416倒在了沙子上。

大概是因為這樣很舒服吧。我刻意走遠了兩步，也倒在了沙子上。

啪嗒。

克萊倒在了我和416之間。

「夠了。你到底是什麼人？」

416很快坐起了身來，質問倒在她身旁一臉享受的女孩子。

「特工，克萊，特別行動小隊隊員。不能再告訴你們更多的信息了。」

「克萊……什麼克萊。」416一把掀起了她的肩章。

「誒誒誒你幹什麼？」

克萊頓時急了，但416已經起身閃開了。「好啊……你不是叫G11麼？這才是你的名字吧。」

「唔……是這樣沒錯，但叫克萊比較帥，就像叫ViVi比較可愛一樣啊。這樣叫好聽。」

……

「好了，G11，告訴我們你怎麼會來到紅海市然後救我們出來的。前因後果說清楚，要是你的答案我不滿意你就別想要回你的肩章了。」

「額……」

她一臉的無奈，額前還滲出了一兩滴汗水。

「居然拿我的肩章要挾我，那就告訴你們一點好了。但你們要是不還回來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你先說。」

416不動聲地叉站在一旁，看著這個身著大衣的小個子如何表現。

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G11還是有點兒不敢直視像是在問話一樣的416.「首先吧我是特工，前兩個星期在蠣灣那邊執行任務，就這兒過去北邊一點……唔，我真是特工啊。」

「好了，416，別這樣瞪著人家了，坐下來吧。」我伸手拍了拍她的小腿，416才有些不情願地坐了下來。「我可不想再被什麼人騙了，尤其是這麼小個兒的。」

「我……我騙你幹什麼，真是的。本來是跟小隊一起分頭執行任務的，具體幹什麼不能告訴你們……反正我是觸發了機關，中了個EMP啥的直接昏過去了，兩天後才重啟成功，當時小隊已經撤離了……」

「呵，什麼EMP這麼厲害？昏過去兩天，你們應該都有加一定程度上的放脈衝組件吧？我們不是幹你們這一行的都有。我看是你睡過去了吧。」

「沒……沒有……」G11了眼睛，叉開腿躺了下去。「來之前三天多的時間我都在負責給小隊監測周邊地區的敵對力量動向，幾十個攝像頭傳器呢。不得不說這對我的狀態產生了負面影響。」

「通俗點兒就是睡著了唄。」

「……」沒再打算開口，G11一臉不高興地朝416伸出了手。「快把我的肩章還回來，我可是全都說了。」

「嗯。」

小心地把肩章粘上大衣上，G11又躺了下去。「你要是像ViVi那樣多好……安靜還辦事麻利。哎喲哎喲我錯了！」

G11本來就有點扁的臉蛋再被416這麼一拉，快成條狀的了。

「V她看雲就好了。V？」

這兩人終於注意到我了，同時也打斷我了。

「23，24，25……怎麼了？」

「不看雲轉行數星星了啊。」

「是星座。見鬼，我剛才數到那兒了……」

沒有了沙塵暴，天上厚厚的積雲也散開了一些，分裂成長短不一的條狀。理論上來說，少了地磁場的束縛，浮在空中亂七八糟的東西應該是會飄一些到外太空去，視野也會因此而變得清晰。但這一條條積雲毫無疑問遮擋住了一部分星星，要辨認出星座就更加困難了。

但是，顯出來的部分提供了很多有用的信息。明亮的，黯淡的星星看似隨機地分佈在深藍的穹幕上，如同沙漠裡的石英粒一樣，隨著月光變化著的亮度而閃爍著。晚間的風悄悄吹了起來，但並沒有讓耳邊變得聒噪。

我們似乎離這冰冷的宇宙又靠近了一點。

一晌的無言。

「這子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唉。回去後繼續送快遞，全球各地跑來跑去，也不知道這地球還能撐多久。」

416伸直了腿，將胳膊枕在腦後。這傢伙好像也被氛圍默默改變了。

我繼續伸著手數星座，差不多數了七十個了。

「ViVi……你該不會想著到外太空去吧。」

緩慢地把頭扭了過來，G11的聲音變得有些慵懶。我點了點頭，繼續默唸著星座的數量。

「大概以後的出路就是科幻小說吧……人們開著宇宙飛船開始了星際遨遊……」

「你覺得現實嗎，G11？先不說飛船的研究沒什麼進展，就算造出來了地球上的MOX燃料也不夠用的，至少不夠全部人移民出去。」

一個很現實的問題被416提了出來。就算地球已經被等離子複合物洗禮得滿目瘡痍，還是有一兩千萬人在這兒掙扎著活下去。全球各地的科研中心都在著手研究幫助人類生存的設施，裝置——像我們這次運輸的「虹」——而不是飛向宇宙的飛船。

這樣下去是自救不了的，可笑的人類。

「那隻能說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唄，至少是條路。我們自己倒是可以試著搞搞。」

G11的語氣毫無波動。

「哈？」

「你們的車，這輛越野皮卡叫埃爾多拉多，看見沒？」說著，G11指了指後車門邊框上的一行手寫字體。

Eldorado.「El……dorado，什麼意思？」

G11笑了笑，「很酷的飛船。」

ISAC：20世紀生產的一款敞篷車。

「害。真不知道你對古董老爺車存在什麼奇幻的念想。」

關閉了手腕上ISAC終端的全息投影，416讓手臂自由落體砸到了軟軟的沙上。

「416，你想去外太空尋找新生活嗎？」

127個星座，終於數完了；比該開始的時候少了許多。

也許驅不散的積雲終將遮蔽住這些來自萬里之外的微弱光芒。

「我？我還不想尋死。如果去外太空是唯一的出路的話，那試試也無妨。」

「那麼，和人類一起呢？」

「這……」

她沒有底氣的回答很快就在沙漠上空消失殆盡了。

「真的造出了通往全新生活的宇宙飛船，人形能獲得屬於她們的船票麼？」

「我覺得……V……」

我坐了起來，拂掉粘連在髮絲上的細沙。「人形現在還有著價值，但如果在宇宙飛船上無非就是與人類一起分享有限的資源。或許到了一個新的充滿未知的星球，人形又會被製造出來肩負起探險的重任……」

「V，差不多夠了。」416的聲音終於變得堅定了。「現在還為時尚早。」

夜漸漸深了，一陣如刀的寒順著脖頸鑽進我的衣服；我不由得渾身一顫。

「額，抱歉。我們確實還有時間，也還有任務……太冷了，我們先回車上躲躲。」

「也是，真冷啊。G11？」

416很快站起身來把手揣進褲兜並跺了跺腳，這才注意到仍然倒在地上的那個傢伙。

「她……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