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輔 第2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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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被到處清繳的士兵發現,我隨便找了一處屍堆,把自己埋在那堆死人下面,任憑沒被凍結的血“嘩嘩”往我的臉上身上,把我和那堆屍體浸成同一個味道。
直到屠殺結束的第二天,留在營帳僥倖躲過一劫的銳才把我從死人堆下面刨出來。
一群久經沙場的糙漢子,血不淚的人,把我刨出來發現還有鼻息的時候,哭的比孩童哀慟還大聲。
可我望向他們的眼神平淡的就像一壺涼茶。我心口早已沒了熱氣,瞳孔間的目光也不再清澈,只剩下那沉在杯底的茶渣,浸著咽不下去的血海深仇,重塑一個全新的、滿懷仇恨的沈棄。……我沒哭也沒鬧,看上去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坦然的接受了雙親離世的事實,囫圇了兩口吃的,就帶著剩下的一群老弱病殘,一路躲藏著往京都裡趕。
沈誼就是在趕路途中被我撿到的。
那時候我們一行人剛要走出雪原,我恍惚間聽到有嬰兒的啼哭聲,但除了我沒人聽見那聲音。雪原的風很大,我又剛經歷了巨大變故,身邊的人都說是我聽錯了。
也許是冥冥之中的緣分,我還是順著我聽到的聲音走了過去。在一塊巨大石頭的後面,發現了一個沾了血的布包,小嬰兒被嚴嚴實實地藏在裡面,臉憋得通紅,只能發出微弱的啼哭。
這個孩子不知道從哪裡來,也不知道是不是戰場上某位將士的孤女。但我只是看了一眼沾在她臉上的些許血跡,就把她從布包裡抱了出來。
從此雪邊少了一個失去家人的幼童,沈家多了一個長房嫡女——“沈誼”。……永寧四十八年的季,我終於爬回了京都。
上位者年節宴席上擺的佳餚還沒撤,就被這個消息砸的一愣,為了堵悠悠眾口急匆匆的把我召進宮。
按照那年朝廷虛情假意的訃文上寫的說法是:沈將軍計謀有失,難御外敵,沈家滿門盡忠,唯餘長子一人存活。
而真正的罪魁禍首裝出一副慈愛的模樣,從高高在上的龍椅上走下來,著我的頭,一臉猜忌的試探我,願不願意繼承父親衣缽,征戰沙場,繼續當“沈將軍”。
出乎所有人意料,我拒絕了。
我跪在冰冷的皇宮地板上,頭埋的很低,扮演著一個一夜失去家人怯懦害怕的草包,渾身發著抖從懷裡掏出母親臨死進我手心的虎符,匍匐在皇帝腳下,舉著手裡的物件道:“子義……子義志不在此,願一生從文,為陛下分憂。”老皇帝猶疑的目光在我身上打量了很久,最終還是伸手接過了虎符,把我從地上扶了起來,擠出了幾滴鱷魚眼淚道:“看看你這孩子,什麼陛下不陛下的,我把沈兄當親兄弟,你是沈兄唯一的血脈,那就是和皇子們也沒什麼區別。唉,想來沈兄也不願你在戰場上廝殺,從文好,從文好……那就先跟著太子一起在宮裡讀書吧,等到了年紀,你想去什麼地方任職就告訴朕,朕一定通通滿足你。”我的頭在地上磕了又磕,著淚涕零道:“謝陛下!”然而沒人看到的地方,我的眼底一片譏諷與冰涼。
等到了年紀,通通滿足我?
好啊。
那就拿陛下的項上人頭,和這滿宮裡的血,來滿足我的仇恨吧。……我保全了沈家最後一支血脈,成了太子侍讀,開始了漫長的蟄伏。也是在那一年,我遇到了趴在牆邊,小心翼翼拽我袖子的梁宴。
其實那時候梁宴還不叫梁宴,他的生母被陛下所棄,連帶著他出生到現在,名字都沒有人取,只能被人不尷不尬的稱一句四皇子。
我在牆邊罵了梁宴“膽大包天”,可這不受寵的四皇子好像反而還黏上了我。他被皇子們排擠,不能進皇家書堂,就遠遠地躲在書堂後牆的桃樹下。
我陪著太子下完學,偶爾會一個人從那裡經過,他就會突然之間蹦出來,往我手裡一把桃花花瓣,然後一句話也不留的轉身跑走。
我拿不準他的心裡在想什麼,也猜測過他是否有狼子野心。但唯一不變的是,我手裡的桃花與俱增,攢了一捧又一捧,最後內兜裡實在是裝不下了,就只好問沈誼討了個繡花的錦囊,曬乾了封好做成香囊。轉在桃花樹下又一次遇到梁宴的時候,我伸手攔住了他,把那繡著花的香囊往他上系。
梁宴很想跑走,但被我拽著帶無法動彈,只能側著臉顯得有些窘態的問我:“給我係這個做什麼?”我反問:“那四殿下給我送花又是做什麼?”梁宴支吾了半天,含糊地說了一句:“禮物。”我點了點頭,學著梁宴言簡意賅的樣子,揚了揚手上的香囊,笑道:“回禮。”第39章做我的棋子我給梁宴戴香囊的時候,是懷著七分真心三分假意的。
老皇帝昏庸無能,還和我有血海深仇,一天到晚就知道猜忌來猜忌去,攪得整個朝堂烏煙瘴氣。太子雖然政績佳,但卻和他父親一樣忌憚我,看向我的眼裡總是充滿了算計。
我要復仇,就需要一顆能讓我位極人臣的棋子。梁宴那時又蠢又好糊,給他一點溫情他就能立馬拿著他那顆真心待你,是我萬里挑一的最佳人選。
可把一個笨拙的往我手裡花的孩子,拉進一場風雲詭詐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丟掉命的局裡,真的是我想要的嗎?
我的良心不安的猶豫著,放在梁宴間的手動了又動,卻幾次沒能繫上那隻香囊。梁宴看了看我,試探的從我手裡接過香囊,見我沒反對,就自己小心地系在間。
別的皇子間都繫著白玉或是聖上賞賜的物件,唯有梁宴,間空空蕩蕩,繫著這小小的還帶著花的香囊,卻顯得格外高興,問我道:“好看嗎?”他應該是很少得到別人肯定的回答,因此還不等我開口就自顧自地點頭道:“好看,我覺得好看。”說完就帶著笑看向我,眼底像鍍了一層的金。
我看著他的笑,心裡陰暗的想法一直在動搖,勉強扯著嘴角回道:“嗯,好看。”就在我內心想著“算了,換一個吧,四皇子年幼還不受寵,我能找到更好的人替代他,沒必要把他捲進來”的時候,梁宴卻突然開口問道:“那我戴著它父皇能喜歡嗎?父皇喜歡了會封我做太子嗎?做了太子……你就能來做我的侍讀了嗎?你上回說擁有權力就能擁有一切我想要的,是真的嗎?我想要什麼都可以嗎?”我跟梁宴年紀相仿,總共比他差不了幾歲,可能是由於我在北常年騎馬的原因,身高比他高了一大截,與他說話時蹲在地上,微微仰著頭直視著梁宴的眼睛。
梁宴的眼睛很亮,像拋過光的玉石,純潔無瑕。但他的野心又是那麼的明目張膽,毫不掩飾地展在我面前,宛如一隻天真的、才瞭解到這殘忍世界的,卻還沒出爪牙的狼崽子。
我終於遵循了我內心的本能,蠱惑他道:“是的,你想要什麼都可以,只要有了權力。”
“那我願意成為你的棋子。”梁宴看著我,他那時還不知道接下來的十幾年間會發生什麼,只是用他那雙亮著的眼睛看著我,答應道:“我成為你的棋子,你帶給我權力,帶給我我想要的一切。”你會後悔的。
我那時就這麼想。
只是復仇的擔子、十萬將士的冤魂壓在我身上實在太重,壓得我不過來氣,無論如何也要向前走。所以我扼住了梁宴的手腕,出了一個殘忍又可憐的笑。
我說:“好啊。那你就來做我的棋子吧,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