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人間道 第二十二回 望夫去 京效野火無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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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月11書接上回,話說林娘子張若貞與高堅高衙內在杏花岡上試了‘天外飛仙’,各達雲雨巔峰待雨歇雲收,已是傍晚時分。二人私定終身,一時親密無間,在林間相互親吻,各幫愛侶穿戴整齊,便上馬回城。此時天已晚,二人共乘一騎,快馬加鞭,取官道直返東京。倆人一路上卿卿我我,商議回城後如何偷偷相會,如何說服若貞父親答應兩人親事,不在話下。
這回既走官家驛道,道路平坦寬闊,那馬奔得甚快,三十餘里路,也只半個時辰便跑完了,已見到汴梁城郭。
秦兒錦兒在城外等了大半,都很是擔心,終見兩人共騎高大白駿疾馳而回,馬背上一個白衣勝雪,一個錦衣華服,宛如一對神仙眷侶,不由拍手歡呼相。
四人便在城外一家小酒肆中用了飯菜。高衙內怕進城之後人多口雜,免不了閒言碎語,有傷若貞顏面,要她與錦兒乘馬車先行回去,自己則與秦兒轉東門回太尉府。若貞喜他心細,當即依了,與錦兒上了馬車,取道北門還家。
林娘子在車上將她如何誤會了高衙內,衙內如何暗中相救林沖,自己與他已私定終身,答應嫁他為妾等事給錦兒說了,要她後相助勸說父親。錦兒早覺今早那份休書太過傷害小姐,對林沖深不滿,聽了立時擊掌叫好,不住向她道喜,更開心安道:「林沖對小姐既然這般無情無義氣,你也不必再以他為念了。衙內雖極好美,愛玩女娘,但對小姐確是真心實意喜歡。他人遠比林沖帥氣,家境又極好,活兒更是遠非林沖可比,小姐要是嫁給他啊,那才是真福氣呢。」若貞聽了,一時羞臊,連用手去打她。兩人在車上一陣開心打鬧,臉上都興奮得紅撲撲的。
錦兒笑道:「小姐放心,老太爺那裡自有林沖休書為憑,難道還要一意誤了他女兒終生麼?奴婢自會擇機勸導他,不出一兩月,待老太爺心軟了,小姐便可與衙內完聚了。」真個是否極泰來,樂極生悲。亥牌將過,車已行至林府正門。林娘子尚未下車,便見一眾鄰舍聚在她家門口議論紛紛,不由驚異不已。她與錦兒正自納罕,只見對門茶房王乾娘領了數名鄰人搶上前來,那王婆嘴快,搶著說道:「娘子為何這般晚回,可急死老生了。鄰居們一地裡尋你,只找不見人。又去陸謙家找你妹妹,也不見人。都在這裡等你呢。可知你老爹出事了?」若貞「啊」的一聲,驚呼道:「我爹爹出何事了?」王婆嘰裡咕嚕說道:「今晨老生與眾鄰陪你爹回家,問你為何與錦兒獨自去了,他只不肯說。回到家中,鄰舍們剛散不久,便見你爹又走出來,要老生幫他看了門,一個人直向內城走。老生追上問他可是去尋你,他卻說不是,自有事辦。我知有異,便留了心。午時聽一茶客說,見你爹在太師府門口轉悠,向門管使錢,不知有何急事。後又與一丫鬟在門口說話,正說時,卻被太師府老都管帶兩家丁,請了進去。整個下午老生不見你爹回來,知道出了事。果然傍晚時,太師府來了五六名家丁,抬了你爹回來,說是府中失足跌倒,頭撞石頭上,眼見不活了,府中醫生救他不得,要眾鄰舍趕快另尋名醫救治。」林娘子聽了,驚得花容失,臉一片慘白,忙與錦兒搶下車來,驚慌奔入房中,只見數名鄰里圍站邊,郎中張甑正在為她父親把脈。張甑站起身來,衝若貞錦兒搖了搖頭,示意不行了。
林娘子見父親額頭上包了厚厚幾層白布,鮮血從中滲出,面紫黑,眼睛已深深陷了下去,眼神渙散無光,似只有一口氣在。她傷心已極,剎時哭倒老父張尚懷中,哽咽道:「爹,女兒不孝,回來晚了!這是怎麼了,怎麼了?」張尚見女兒回來,吁了一口氣,臉上現出一絲喜,向眾鄰擺了擺手。鄰里們知道他有遺言要說,便都退了出去。張尚道:「貞兒,林沖他,聽你勸麼?」若貞嗚咽道:「沒有,他不聽……爹爹,您都這樣了,莫再管他了……嗚……嗚……到底出什麼事了啊?」張尚手撫若貞腦,緩緩地道:「貞兒,我去了趟太師府,不想府中失足,撞破了頭……」若貞泣道:「好端端的,去太師府做甚……嗚……您想她了是不是?說好永不見她的,是不是蔡京這老兒惡了您……您說啊,女兒定要向那老賊討個公道!」張尚道:「我去見你生母,想與她商議你這終身大事,確是自己失足摔下,與蔡京毫無相干……貞兒,你切不可找他尋仇生事……你娘她,見我不成了,便尋了短劍,你也絕不可恨她……」若貞痛哭涕,一時語,只得點頭答應。又聽父親言道:「貞兒,我再求你兩件事……第一件事……你和芸兒,打小不和,往後須和睦相處,相互幫扶……第二件事,要委屈你了……我那女婿雖寫了休書,卻是為你著想,一時無奈罷了……我答應了他,將你養在家中,等他回來完聚,此諾不可違背……」若貞大哭道:「女兒定和妹妹好生相處……女兒也答應您,只一世不再嫁人罷了……」張尚搖頭道:「不……我怎忍心讓你受這活罪……休書在我懷中,你且收好……等他一年半載,多寄書信……若他仍不回心轉意,不予你回信,你便改嫁他人吧……」若貞點頭答應了,再去瞧父親時,見他已然氣絕而亡,一時腦中天旋地轉,昏了過去……
教頭張尚究是為何暴斃而亡?看客休要心急。原來昨在翠竹崗道口,張尚聽農婦說起太師府來人抓了一藍衣女子去,那女子與女兒生得好像,便知必是他前李貞芸。他知前出了事,定是被太師發覺與他私下往來。當年李貞芸曾向蔡京立下重誓,絕不再與他相見,他方能帶兩個女兒回京,並被委了一個數頭的閒職,吃了官餉。如今舊事重發,如何不教他心急如焚,擔憂前安危,但女兒家中蒙難,此事卻又不便對女兒說了。
今一旱送別女婿回到家中,他見女兒已自去勸說林沖,心中哪裡還放得下前,當即取了銀兩揣在身上,央對門王婆看了門,趕到太師府外,想要探察究竟。他在府門外徘徊老久,想起前身邊有一女使喚作阿蘿,便給門管送了碎銀,假稱是阿蘿親戚,有要事相告,要門管喚她出來說話。
他怎知府中早生變故。原來那晚蔡京酒後微醺,來李貞芸房中虛問情暖,實則是因女兒師師蒙徽宗看承來向她套問口風,看是否有利可國。那晚蔡京敗興而回,表面上一派和氣,心中卻是老羞成怒,越想越是火大,便喚來府中老都管,要他往後對李貞芸嚴加看管。那晚李貞芸隨兩個女子出府,深夜方歸。這老賊第二自都管口中得到消息,知道她私自出府,心下然大怒。他一向城府極深,心中雖怒,卻不動聲,當即好言問明阿蘿,知她是隨兩個侄女兒出遊,心道她又有什麼侄女兒了,定有不軌之事。蔡京好言安撫阿蘿一番,卻叫老都管盯緊她主僕二人一舉一動。
也是合當有事。那晚李貞芸得知林陸二位年輕夫人便是她親生女兒,一時心神大亂。她做出母女同侍一夫的亂倫醜事,再也無顏與女兒相見,當即寫下血書一封,告知明細,與高衙內斷絕往來,良言求他後不要再滋擾她兩個女兒,並多加照看么女李師師,早救她離開青樓。
她固到府中,卻不知蔡京已對她生疑,只想她兩個女兒都已背夫紅杏出牆,大違婦德,想到前夫張尚可能尚不知道此事,應當告知於他,要他好生管教女兒,莫要再與高衙內胡來,以免害了二女終生。但又怕兩女兒的挨光醜事曝光,反害了她們。她猶豫了幾,終於定下決心去見張尚,要他私下告誡女兒,切不可莽撞,更不可教他兩個女婿知道。
這她又潛出太師府,卻被老都管帶了家丁老遠跟隨,人剛到翠竹崗道口,尚未見到前夫,便被抓了回去,原來這老都管早知張尚住在此地。蔡京當即盤問她那晚私自出府是否去會張尚那兩個‘侄女’可是她女兒,她與前夫可有做出苟且之事。她卻來個一言不發,死不認賬。
蔡京拿她沒奈何,這等家中醜事,卻又不便鬧大,便將她幽起來。不想第二張尚自來府門外央人喚出阿蘿。老都管暗中瞧見,認得他,急忙稟報蔡京。這老賊心想他來得正好,好教他二人當面對質,便知姦情,當即叫都管領人將張尚捉進府來。
廳堂之上,蔡京陰惻惻地說道:「張尚,當年你與她立下重誓,你二人絕不再相見,今天你卻來這裡尋她,是何道理?」張尚瞧了一眼李貞芸,見她面容憔悴已極,心下劇痛,淡淡地道:「我只想問問她近來如何,又未與她相見。」蔡京問阿蘿道:「他是如何對你說的?」阿蘿早嚇得失了魂,顫聲道:「他問小奴夫人之事,小奴沒敢說。又送小奴銀兩,說是想見夫人一面,小奴,小奴也沒敢收……」蔡京衝張尚道:「你聽聽,人證俱在,你又如何說?」張尚淡然道:「我自來見她,與她絕無相干,她又不曾見我。」蔡京道:「當年你們所立何誓來著?字據尚在我這裡,休想抵賴。阿芸,昨去他那裡被我派人抓了現行,還有何話說?那晚你私自出府,後夜方歸,還敢說不是去見他麼?聽說你大女兒丈夫林沖犯下重罪,你可有與他在你大女兒府中相聚,相討救他?」李貞芸與張尚四目相視,見他一臉茫然,淡然笑道:「你要這樣想,也由得你。總之這事兒,與他無關,你一切只衝我來便好,讓他回去吧。」蔡京大怒,喝道:「你們倒好,相互維護二十年了,還這般情深意重!我來問你,那晚邀你出去的那兩個女子到底是誰?除了是你兩個女兒之外,還能有何人?張尚,你曾立下毒誓不讓兩個女兒與她相認的,後果你心知肚明,是不敢認賬麼?」張尚驚道:「絕無此事,我兩個女兒怎能到你府上,真是一派胡言!」李貞芸道:「那兩個女的確實來過,絕非我的女兒你要冤枉他,不愁沒有理由。不妨告訴你,這事與他無關,我是去會另一個男人,這下你滿意了!」蔡京冷笑道:「休來唬我。除了張尚,你還能瞧上別人?莫將我當成三歲小孩,你昨在他家門外被抓回,證據確鑿。想抵賴也是抵不了的!你們既然已經毀了那誓言,便該兌現才是。也罷,你們既然相互維護,我瞧在你們恁地情深意重份上,便只教你們中的一人兌現誓言便了,另一個卻可放過。」張尚知道蔡京向來言出如山,他倆只有一個可以活命,絕無周旋餘地,當即道:「是我自來尋她,怎能連累於她。」言罷,淒涼瞧向前李貞芸,驀地裡雙足一蹬,頭已撞向旁邊石柱。
只聽李貞芸一聲淒厲慘叫:「張郎,何苦如此。」人已撲到在張尚懷中,見他氣若游絲,眼見活不成了,不由抱起前夫身子,衝蔡京悽然道:「我本想告訴你那晚去會何人,卻晚了一步。蔡太師,我只說給你一人聽,請你俯耳過來。」這一著大出眾人意料之外,盡詫異。蔡京大是好奇,說道:「你若能早說片刻,他也不必尋這短劍。」走到李貞芸身旁,俯耳過去。
李貞芸嘴巴動了一會兒,卻沒發出一點聲音。蔡京問道:「什麼?」李貞芸道:「我本想殺了你,卻念在夫一場,下不了手……我早與另外一個男人好上,那晚,是去與他幽會……我與他,好生快活,恁地勝你百倍……」說著悽然一笑,突然間雙手一鬆,身子斜斜倒下,只見她那美麗的口上著一把匕首,已是人事不醒,生死不知。原來她在抱住張尚之時,已暗用匕首自剌,只是張尚擋在她身前,誰也沒有瞧見。
蔡京怒火攻心,只氣得肺都要炸開了,他知李貞芸死意既決,言語中又無絲毫欺騙之意,那她定與別的男人通姦無疑,這男人卻不是張尚!蔡京暴怒之餘,無處發洩,手指向丫鬟阿蘿,衝老都管叫道:「將這不曉事的狗奴才,拉出去,杖斃!」阿蘿一聽之下,頓時嚇得癱倒在地。
張尚卻還有一口氣在。蔡京不願見他府中死了外人惹出麻煩,便叫來府醫勉強救活他,叫家丁趕緊將他抬到他大女兒家中,假稱他失足跌倒。又叫家丁將李貞芸和阿蘿裹了,連夜送出西城,擇荒地掩埋。這是後話,先按下不表。
且說林娘子一來連遭被夫休棄、與人定情、乍然喪父三樁大事,心情大起大落,端的承受不了,竟連病了三天,多虧錦兒與藥郎張甑細心照料,方才緩過氣來。
錦兒又央眾鄰幫忙請火家來家中入殮,堂中設了靈位,若芸也自哭著趕來祭奠。安靈已罷,請四僧唸了經文。第四早,眾火家自來扛抬棺材,也有幾家鄰舍街坊相送。若貞若芸二姐妹披麻戴孝,一路上哭得悲悲切切。來到城外化人場上,舉火燒化之時,若貞又哭倒在地,好不容易才被眾鄰勸回家中。
高衙內早得到若貞喪父消息,也得知李貞芸在太師府出了事,方想起她所留書信。取出看時,竟是一封與他斷絕來往,要他厚待三個女兒的血淚之書。高衙內暗自磋嘆,想起李貞芸絕世尤物,就這麼香消玉損,恁地心痛可惜,他若有緣再見到她么女李師師,必圖厚報。他知林娘子雙親亡故,此時心境必然跌入谷底,但礙於人多眼雜,不便親自現身,便派秦兒宛兒帶厚禮前往祭拜。
秦宛二女使好言安若貞,要她不必過於傷心,暗中告訴她有衙內幫扶,定不教她在京中寡居,當有好合之。若貞哪裡肯依,堅持說要依父親遺命,等林沖一年,一年之後,若林沖仍要休她,方能再談婚嫁。那王婆在旁瞧出端倪,她收了高衙內錢財,自要幫這花太歲說話。也說憐她孤苦,林沖既已休了她,老父又去了,她該當為後半生著想才是,何必苦了自已,不若就依了林沖之言,早與高衙內結成連理也好。口中宛轉只說那登徒子好處。若貞聽得焦躁,叫錦兒將她請了出去。
高衙內知她亟需靜心守孝,也不再來滋擾,每只安派若芸或五女使輪換來她家中幫扶,送物送錢,陪她聊天說話,如此過了半月,若貞悲傷之心終於漸漸淡了。
林娘子謹遵父親遺命,算得林沖已到滄州,便每寫信託人帶去,不想一晃三月,丈夫竟一封回信也無,她知林沖心意決絕,為奉高衙內助他回京,一心與她撇清干係,只怕一年後也不會再予她回信,心中對林沖又漸心灰意冷……
正是:暑往寒來復秋,夕陽西下水東。時來富貴皆因命,運去姻離亦有由。事遇機關須進步,人當得意便回頭。教頭戰馬今何在?野草閒花滿地愁。
【網】【址】【找】【回】-www.91ks.online話分兩頭,再說林沖。那董超薛霸押著林沖過了杏花岡,看看天又晚,但見:火輪低墜,玉鏡將懸。遙觀野炊俱生,近睹柴門半掩。僧投古寺,雲林時見鴉歸。漁傍陰涯,風樹猶聞蟬噪。急急牛羊來熱坂,勞勞驢馬息蒸途。
當晚三個人投村中客店裡來,到得房內,兩個公人放了,解下包裹。林沖也把包來解了,不等公人開口,去包裡取些碎銀兩,央店小二買些酒,糴些米來,安排盤饌,請兩個防送公人坐了吃。董超、薛霸又添酒來,把林沖灌的醉了,和枷倒在一邊。
薛霸去燒一鍋百沸滾湯,提將來,傾在腳盆內,叫道:「林教頭,你也洗了腳好睡。」林沖掙的起來,被枷礙了,曲身不得。
薛霸便道:「我替你洗。」林沖忙道:「使不得。」薛霸道:「出路人那裡計較的許多。」林沖不知是計,只顧伸下腳來,被薛霸只一按,按在滾湯裡。林沖叫了聲:「哎也!」急縮得起時,泡得腳面紅腫了。林沖道:「不消生受。」薛霸道:「只見罪人伏侍公人,那曾有公人伏侍罪人。好意叫他洗腳,顛倒嫌冷嫌熱,卻不是好心不得好報!」口裡喃喃地罵了半夜,林沖那裡敢回話,自去倒在一邊。他兩個潑了這水,自換些水,去外邊洗了腳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