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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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玉梁自顧自道:“沈離秋曾因弟子受害,屠掉了一座郡城的衙門,除了掃地老頭,一個沒剩。她一生殺極重,不擇手段,所到之處,動不動便屍山血海,她武功巔峰的那十年,不知多少人聽到她的名字就先膽寒了三分。”陸雪芊冷冷道:“可她也落了個女魔頭的稱號,牽連親友,不得善終。她與冷星寒,都是被武功裡的殺意噬的人,我苦練冰清訣,為的就是不走他們的路。”
“可結果呢?”韓玉梁手指輕輕敲著方向盤,“同樣是殺了一大片人,離開的時候,我心裡好受了很多,你當時呢?”陸雪芊抿緊櫻,又再無語。
“陸雪芊,咱們是江湖人,江湖人有江湖人的規矩,江湖人的做法。我殺光了那些傭兵,但沒動他們叫來的女。你殺光了自甘墮落的雛和嫖客、雞頭,但也留下了並非自願那幾個姑娘的命。你和我所做的事,有什麼區別?”陸雪芊咬牙道:“你是想說,我與你這賊,並無分別麼?”
“與你這種腦子不好使的女人說話就是費勁。”韓玉梁笑著搖了搖頭,“我是想告訴你,咱們做的事情既然並無分別,你為什麼就不能和我一樣,輕鬆點呢?只要殺的是咱們覺得該殺的人,那麼殺了就是。你可知道,起初你在暗網留言板上接下的不少殺人求助,都是我一個朋友有意放給你的?”陸雪芊看向一旁,不情不願道:“沈幽對我說了。”
“這個時代有一個詞,叫做三觀。雖然用得亂七八糟,但大體上還有道理。”韓玉梁開過彎道,緩緩道,“沈幽他們經常殺他們覺得該殺的人,我經常殺我覺得該殺的人,你也經常殺你覺得該殺的人,其實這世上的人如果有能力不被懲罰,大多數人都會想殺掉他覺得該殺的人,那麼,最後會是什麼結果?”陸雪芊搖頭,“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最後,就是衡量該殺與否的標準比較一致的人,會走到一起。”韓玉梁笑道,“用比較時髦的詞兒來說,這叫三觀很合。一個辦了壞事的人,你覺得該殺,我覺得不該殺,這就有了矛盾,你覺得該殺,我也覺得該殺,那就無非是誰來殺的問題。”陸雪芊若有所思,“你對我說這些……到底是為什麼?”
“為了扒掉你心裡那條無聊的小褲衩。”他譏誚一笑,道,“俠以武犯,你的所作所為,就算在咱們那個時代的衙門裡,也是要張貼告示懸賞的殺人狂。那你自己,又何必如此在意?只要你心裡始終能穩住你原本該殺的界線,你又何必去看什麼心理醫生?”
“因為……”她說了個頭,便又抿緊嘴,不作聲了。
“因為你害怕。”韓玉梁沉聲道,“你發現這世上竟然有那麼多你覺得該殺之人,你害怕是你變了,你怕自己被劍法反噬,殺過重,你怕你辛苦維持的俠女美名,就要化為泡影,你怕自己變得和祖師一樣殺人如狂,成為一個人見人怕的魔頭!”
“閉嘴!”陸雪芊尖聲喝道,手裡布包拆開,嗆的一聲拔出了冰魄,車廂內頓時寒氣縱橫。
“嘖,你能一直這麼維持氣勢,我就不用開空調了。”韓玉梁看了一眼後視鏡,淡淡道,“其實你不用茫,你知道麼,這世上足足有二十億人,也就是二十萬萬人。當年人丁二十萬的繁華京城,在這個世界相當於有一萬個之多。你在京城見過多少惡人惡行?多少王公貴胄紈絝子弟?那裡的大青樓娼數以百計,其中多少是被推入火坑的良家婦女?”陸雪芊去過京城,她當然知道。
“人多,惡自然就多。你想除惡務盡,有罪皆殺,絕對辦不到。”他看了一眼導航,繼續道,“所以這世界像你一樣的人,也只是在力所能及之處,去給那些衙門顧及不到的罪人以懲罰。沈幽他們在這麼做,我來了之後在這麼做,我們希望,你也能這麼做。”陸雪芊的目光終於出現了明顯的動搖,一道深藏的疤痕,緩緩從神情中浮現出來,“可我……終究還是……殺錯過人。那些學生……本不該死的。”彷彿有一層無形的殼轟然碎裂,她眼中瞬間盈滿了自責的淚水,“我錯殺了人……本該償命的,可我……不情願,也不捨得。”
“這便是你最大的病。陸仙子,這不是咱們以前那個時代了。如今的信息,駁雜繁複,難辨真偽,你一個古人,連電腦都還用不好,就想憑一己之力重舊業伸張正義,未免太自大了吧?你心態失衡,連對你起心的尋常醉漢都一殺了之,如此下去,你難道要殺盡天下男人,轉去做極端女權鬥士不成?”
“你……到底要我做什麼?”陸雪芊收起寶劍,強行運冰清訣穩住心緒,顫聲問道。
“我要你學會合作。以你的心思,若是讓你去判斷什麼人該殺,殺錯的可能太大。”韓玉梁沉聲道,“你不是已經跟沈幽見過了麼?今後,雪廊那邊會有推薦,櫻那裡也會有調查徹底的資料,這些人會詳細列出所有情報,驗證真實,然後給你來決定該不該殺,你覺得該殺,願意殺,肯去殺,我們就幫你,帶你去動手,事後,還會視情況給你一定的報酬。你如果懶得決定,那麼我們直接告訴你什麼人該殺也可以。”陸雪芊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絲冷笑,“這不也是把我當作了殺人兵器麼?”
“沒錯。”韓玉梁淡淡道,“但有一點和埃裡克不同,他們覺得該殺的,我保證不如你覺得該殺重要。櫻這邊肯讓你殺的,八成罪不可赦。沈幽那邊給你的,你倒是可以認真看看,好好考慮考慮。從今以後,殺錯人這風險,你就丟給其他人來擔吧。再有錯手,也不是你的責任。”陸雪芊沉默良久,顫聲道:“這……便是你在做的事?”
“不。”韓玉梁搖了搖頭,把車停在目的地對面的路邊,“我本來就不是什麼好人。我一個大魔,從沒你那樣無聊的心理包袱。我肯按她們的要求殺些罪人,他們高興還來不及。婊子從良人人誇,寡婦失節人人罵。我倒是想建議你徹底脫了衣服,跟我一起做婊子,不過你這人固執得像頭母驢,八成做不到,那麼,你就守著牌坊,聽她們的,免得憋死。而我……”他看向對面那個小獨棟,身上無從發洩的慾,彷彿都變化成了殺氣,“我就要去按自己的標準,好好享樂了。你要來幫忙麼?”陸雪芊隔著車窗看過去,躊躇不前。
“這裡的那些人打算害我,我來報仇,天經地義。”韓玉梁打開車門,“我不知道這些人在你們看來該死不該死,我覺得該死,便去殺。你什麼時候能和我一樣,不忌憚去做個殺人狂,自然,就可以不再去做誰的殺人兵器。”陸雪芊抱著冰魄靠在椅背上,望著他展開輕功竄上屋子,運內力開窗戶,無聲無息潛入,緩緩蜷縮起來,低下了頭。
沈幽曾對她說過,清道夫永遠不會是白道,最多也只能算是灰。
葉櫻也曾很誠懇對她開口,說雖然覺得自己是好人,但並不認為在做的是徹底的好事。
因為這是用能力跳出了規則的束縛,把自身凌駕在了法律之上。
在黑的世界看起來,灰當然顯得很白。
但在白的世界來看,灰就髒得刺眼。
陸雪芊其實能明白韓玉梁試圖告訴她的事情——決心去做灰的事,就不要讓心停留在白之中。
葉櫻從一個看病救人的大夫,變成了能面不改開槍殺人,用奇妙陷阱處理來襲傭兵的黑客組織頭領。
許婷從一個喜歡練武的普通女大學生,變成了在角鬥場痛下殺手,於殘櫻島裡脫穎而出的強者。
她們就是為了心中的道德和正義,選擇踏入了灰的世界,捨棄掉了白的一面。
陸雪芊卻一直在苦練冰清訣。
寒梅傲霜雪,仙子脫凡塵,白璧無瑕,冰清玉潔……她所堅持追求的,那種白,難道不是鏡花水月,可笑至極麼?
從殺掉第一個匪徒,扶著樹彎嘔吐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是殺人犯。
事務所裡飯桌上嘻嘻哈哈的那一圈女人,都是殺人犯。
可那又如何,她們願意為了正義與公理執行不到的地方,去做殺人犯,甚至是,殺人狂。
許婷曾找她認認真真地談過一次,說起的,就是殘櫻島的那次經歷,並在最後斷言,如果換成她陸雪芊去,最後就算能贏,也一定會瘋掉。
她不服氣,但深思之後,無話可說。
她的心魔,正是她親手為自己的口,狠狠砸下的釘子。
韓玉梁說得沒錯,她就像是一個在花街柳巷只穿了一條小褲衩的女人,硬揹著一個滑稽的貞潔牌坊,最後,活活被那牌坊壓垮。
她不知道沉思了多久,車門打開,韓玉梁進來,拿出紙巾,擦了擦額頭上飛濺的血滴。
陸雪芊急忙換回之前冷硬的表情,道:“完事了?”
“嗯,完事了。這幫人比那些傭兵警覺不少,費了些功夫。有個女的模樣不錯,可惜……我最近硬不起來,就沒留著。”陸雪芊愕然道:“模樣不錯……就可以免死麼?”韓玉梁笑道:“對啊,我的懲罰方式本來就不只是殺掉那一種。對男人我沒那耐心,對女人,生不如死的法子可太多了。就算賣了,不也是一筆收入麼。”他扭頭看著陸雪芊的眼睛,“覺比剛才好多了。我這兒有一份委託,你有興趣瞭解一下麼?你和陸南陽,也該有個賺錢的渠道了。看在咱們好幾夜夫好幾百恩的份上,你願意的話,我可以給你來做。”意識到自己已經站在了一個重要的路口,陸雪芊沉默片刻,緩緩道:“你……說說看。”
“按說你這會兒心態還不穩,不該給你這種比較有難度的。”韓玉梁拿出四張照片,遞給她,“這些人按照櫻的看法,算是罪不至死,應該給個改過機會。沈幽覺得他們此前就有劣跡,這次升級,竟然輪姦了同校的小女孩,事後沒有任何悔改之意,反而覺得年紀小不必受法律責罰洋洋得意,應當殺了。”陸雪芊看著照片上四個頭小子,沉默半晌,很不自信地問:“要是你來做……會如何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