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相逢未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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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房之中,一座銅爐之上,一隻仙鶴低頭尋覓水中魚蝦,另一隻伴侶仰首向天,彷彿聲震九霄。
鶴吻之上,香菸繚繞不絕。
被那少女突兀一問,彭憐正不知該如何回應,卻聽洛行雲出聲喝道:「沒大沒小沒個規矩!豈能如此胡言亂語!」彭憐不曾見過洛行雲如此嚴詞厲,饒有趣味看著眼前場景,自然緘口不言。
少女衝著彭憐吐舌一笑,轉頭去看母親,不由撲進欒秋水懷裡驚呼說道:「娘您吃了什麼靈丹妙藥!這才去了多久,便如同換了個人一般!」欒秋水女兒秀髮,心中亦是喜悅無比,如今自己身體康健,以後相處子自然長著,輕聲溺愛說道:「你姐姐尋了副上古良方,用了這些時,果然好了許多……」洛潭煙喜不自勝,開心說道:「那您一點都不怕冷了麼?這裡可還疼麼?這裡呢?天吶!娘您真的大好了!」欒秋水不住點頭,示意丫鬟們退下,這才對小女兒說道:「為娘與你實話實說,多虧了這位彭憐彭公子祖傳秘方,為娘才能絕處逢生、免於一死,他是你姐姐家中貴客,為娘與府裡下人只說是為孃家裡遠方外甥,如今過來求學,便要拜會你父親的……」洛潭煙撲閃著大眼睛看著彭憐,不由嘻嘻笑道:「卻不知彭公子年方几何、可曾婚配呀?若是還未定下人家,小妹不妨為你引薦一番!」她一番話說得莫名其妙,眾人聽得雲裡霧裡,卻聽她又道:「我這姐姐天姿國、秀外慧中,雖然嫁過人家,不過新婚三,我那便宜姐夫便從軍去了,如今守寡在家,也是孤身一人,彭公子何不娶回家去,成就一段良緣?」
「噗!」彭憐剛喝一口茶水,竟是沒忍住噴了出來。
洛行雲面紅耳赤,出言呵斥說道:「休要胡言亂語!閨女家家,誰用你為我保媒拉縴!」洛潭煙噘嘴嗔道:「不識好人心,狗咬呂賓!不理你了!」她展顏一笑,繼續在母親懷裡扭動說道:「娘您好像胖了!姐姐婆家飯菜這麼可口的麼!」欒秋水無奈笑道:「總是這般胡言亂語!為娘身體康復,自然胃口大開,這幾飲食調理,吃得倒是不少——真的胖了麼?」
「嘻嘻!不胖不胖!娘您永遠不胖!」
「趕快起來!成什麼樣子!」洛行雲也是無奈,伸手過去捏住小妹耳朵將她拎了起來,「去過去好生坐著!沒個樣子!」少女連聲呼痛,趕忙坐到母親身邊,端端正正對彭憐說道:「彭公子請了,奴家剛才提議,公子意下如何?」彭憐如何敢去招惹,只是轉頭去看欒秋水母女,見二人也是忍俊不,不由懇切看著洛行雲。
欒秋水見女兒無意搭話,連忙說道:且莫再要胡鬧了,吩咐下人安排飯食,吃過午飯再說。
不多時,飯菜送進內院,六道菜餚製作良,香味俱全,四人一起坐下吃了。
欒秋水胃口很好,吃了一碗米飯,這才停箸不食,笑著說道:「洛安倒是識趣,這頓飯菜頗見水準。」彭憐不明就裡,卻聽洛行雲說道:「母親如今已然大好,早晚便要接受家中諸事、主持中饋,若他還是不識好歹,到時一併趕將出去便是!」潭煙一旁附和也道:「這群惡奴瞞上欺下,早該懲戒一番才是!我若是男兒之身,定將他們打得滾!」欒秋水不由眉頭一皺說道:「整裡打打殺殺!也不知誰將你們教成這樣!他為自身著想,自然兩邊維護,豈肯輕易得罪其中一方?下人們看著咱們臉,卻如何與他們一般見識?」入府至今,彭憐親眼目睹下人們對欒秋水擁護愛戴,卻與應氏那般嚴苛治家並不相同,見洛行雲姐妹點頭稱是,也自心中讚歎。
他此時已經數度桃花,深知世間女子並非僅有上一面,便如應氏勇悍,洛行雲專注,泉靈痴情,練傾城神秘一般,欒秋水持家有道,教養一雙女兒俱是秀外慧中、靈氣十足,雖久在病中不能理事,下人卻依然發自內心敬愛有加,這便已超出常人不少。
四人閒談之際,府裡下人進來通稟,說是老爺回府,這會兒正在書房,聽說夫人小姐帶了彭生回來,便要與他書房相見。
洛行雲聞言便要起身同去,卻被欒秋水止住,等彭憐走遠,這才小聲說道:「這一關相……相信彭公子早晚都要經歷,若不經此風,如何能行穩致遠?」洛潭煙歪頭看著彭憐走出院門,不由好奇問道:「剛才母親遮遮掩掩,到底這彭公子是何來頭?」欒秋水打發丫鬟出去帶上房門,領著一雙愛女到閨房坐下,這才小聲對洛潭煙說道:「如今為娘也不瞞你,彭公子乃是陳家遠親,之前投奔過來住在陳家,已與你姐姐成就好事……」不理小女張大嘴巴驚訝無比,欒秋水繼續說道:「前些子你姐姐回來省親,便與為娘說起,若你心中屬意,便將你許與彭生,到時你們姐妹共事一夫,一明一暗也算成就一段佳話……」
「這次為娘帶彭公子回來,一來便是拜入你父門下讀書,官路仕途最將就門第出身,有你父親幫襯,將來他也少走些彎路;二來便是與你相看,若是覺得何意,為娘便為你做主,若是覺得並不稱心,倒也不必勉強!」洛行雲一旁也正說道:「姐姐並非有意算計於你,只是覺得彭郎人物風,若是錯過甚是可惜,煙兒若是不喜倒也不妨……」洛潭煙愣怔良久,這才緩緩說道:「情人眼裡出西施,姐姐覺得這位彭公子一表人才、人物出眾倒是正常,母親竟也覺得他配得上女兒麼?」欒秋水俏臉一紅,連忙輕咳掩飾說道:「這些時為娘與他相處,不說身形相貌,只說格脾氣便極是好的,至於文才如何,一會兒你父親書房考校與他,自然可知究竟。」洛潭煙輕輕點頭,緩緩又道:「姐姐至情至之人,斷無那般心機暗算旁人,若非實在愛極了彭公子,也不會做出這般引薦之事;母親閱人無數,也是見慣大風大的,若也能一眼相中,這彭公子自然有些過人之處……」
「方才女兒一番跳脫,他卻並不如何在意,神情淡然自若,毫無侷促神情;而後父親相召,卻是淡定從容,不見卑亢,如此心,確實難能可貴……」洛潭煙一番分析鞭辟入裡,聽得母女二人頻頻點頭,「只看外表,彭公子相貌英俊、體態瀟灑,氣度清淡自然,內裡卻有一股睥睨王侯之氣,若是果然才華橫溢、見識不凡,倒是女兒佳偶……」洛行雲抿嘴輕笑,抬手輕戳小妹眼嗔道:「平裡瘋瘋癲癲,若是方才拿出這般見識來,彭郎只怕早就拜倒在你裙下了!」欒秋水也道:「誰說不是!總是如此藏拙,世間男子萬萬千千,誰能與你一般飽讀詩書、腹有芳華?若非實在彭生與你般配,你猜你姐姐會不會這般費力不討好?」洛潭煙莞爾一笑說道:「誰說不是!姐夫見識了我的風情,哪裡還肯眷顧姐姐?到時姐姐成了閨中怨婦,豈不埋怨我這個做妹妹的狠辣無情?」洛行雲毫不示弱,卻是笑道:「你做彭郎正室,我便是個偏房,每裡討好取悅便即足夠,卻是不用相夫教子,真要論及風情,只怕你差得遠哩!」洛潭煙轉念一想,果然便是這般道理,衝著洛行雲扮個鬼臉笑道:「不與你鬥嘴了!我去書房外面偷聽,看他們二人談些什麼!」話音未落,少女已然跳躍起身,歡快撞開房門,一溜煙朝前院書房去了。
欒秋水目送女兒遠去,只是搖頭苦笑說道:「總是這般子,若是能與彭郎相得還好,如若不然,怕是今生都嫁不出去了……」洛行雲握住母親玉手微笑說道:「母親放心,我們姐妹自小一起長大,女兒能相中彭郎,煙兒自然也會被他引。彭郎這般淡然脾,若是主動追求只怕難以成事,只是沖淡自處,煙兒總會自己從上去的……」欒秋水白了女兒一眼,嬌嗔說道:「為娘也不知道上輩子造了什麼孽,生了你們一對兒冤家活寶出來!」洛行雲側身躺在母親腿上,嬌媚笑道:「孃親該說上輩子積了什麼德,才生出來女兒這般肯與親孃分享情郎的孝順孩子來……」
「討打!」
「嘻嘻嘻……」母女倆本就情深厚,如今同共侍一夫,自然更加親近,這般膩著說話,不時傳出陣陣笑聲。
門外丫鬟僕婦聽了主母這般喜悅快樂,也都心中欣,只是想及方才二小姐箭一般衝出院門差點撞在迴廊牆上,不由更是偷笑不停。
洛潭煙自然不知下人們如何偷笑自己,也實在從不放在心上,一溜煙跑到前院書房門外,擺手示意父親書童噤聲,這才悄悄跳過枯萎花池,踩著一盆秋海棠盆栽,湊到書房窗下偷聽起來。
老爺會客,下人們本就躲得遠遠的,生怕一個不慎惹來責罰,便是書童也遠遠站著,不敢靠得太前,闔府之中,敢在這時過來偷聽的,除了二小姐再無旁人。
洛潭煙輕車路,下人們自然不敢過問,只是躲在二小姐視線不及之處竊竊私語。
「……聽說夫人身體大好了,書房裡這位公子,說是夫人遠房親戚?」
「這公子相貌英俊,說不得就要被老爺召為夫婿!」
「看著衣著打扮,該是個家裡富庶的,只是不知老爺能否相中……」
「老爺相不相得中又不重要,二小姐看不上眼,天王老子來了也不管用啊!」
「你小聲些!再被二小姐聽見,小心你的皮!」
「知道了知道了!說的也是,二小姐這般挑三揀四,老爺還不肯管她,若是大小姐當年,只怕早就打斷了腿送上花轎了!」
「不就是因為當年大小姐依著婚約下嫁,成親三便即守了活寡,老爺也不會這般容著二小姐胡鬧……」
「別說了!管家來了!」
「嘀咕什麼呢!」看見眾人望見自己過來便要散開,洛安輕喝一聲叫住眾人笑著罵道:「幾個小狗才又在這裡說什麼見不得人的話呢!」一個小廝上前行禮,笑著說道:「老爺在書房與彭公子會話,二小姐在外面偷聽,小的門在說這事兒……」
「二小姐的事兒,你們也敢嚼舌子?真是活得膩了!不怕夜裡被她抓個老鼠進被窩裡咬掉雞巴?該幹嘛幹嘛去!再敢這麼嚼舌頭,看我不稟明二小姐收拾你們!」
「不敢不敢!小的不敢!小的寧肯被老爺打一頓鞭子,也不敢讓二小姐知道碎嘴的事兒!」幾個小廝嚇得面無人,一溜煙四散跑了。
洛安有心去看一眼究竟,想起二小姐平裡促狹,不由身軀一抖,趕緊繞著走遠了。
洛潭煙聽得入神,自不知有人這般編排自己,卻聽書房裡父親與彭憐一問一答,已是說了良久。
「何謂生死?」
「生者,血脈存續,天地靈氣所鍾,如草木,如蟲豸,如虎豹熊羆,如世間萬物,造化鍾靈毓秀也;死者,萬物消亡,寂滅無聲無跡,如土灰,如岩石,如江河湖海,如天地之間,永恆存續不滅也。」
「所以生不如死?」
「生死相依,福禍相倚,便如芽起於草灰,長於風化雨,而後開花結果,或零落成泥,或哺育生民,如此循環往復,陰陽之道輪轉不休,自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何來彼此之分、高下之別?」
「如此說來,人與草木又有何分別?」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不過孜孜以求,各有不同。於人而言,建功立業,血脈沿革,承繼先賢學問,另開後世先河,如此種種,不一而足;至於草木,納天地月華,餐風飲,欺風傲雨,歷盡千辛萬苦,最後結成碩果便即足夠。兩者殊途同歸,不過俯仰之間,無愧天地可也!」
「彭公子這般年紀,能有如此見識實屬不易,」書房內父親話語聲傳來,仍是那般鏗鏘有力,如金似鐵,「卻不知公子師從何人?可是名家之後?」洛潭煙豎耳細聽,卻聽那彭憐說道:「小生自幼隨家母僻居山野,曾拜入一位道姑門下做了記名弟子,只是恩師未曾教授我志學一道,只是教了些道門心法……」少年言語之間,對恩師滿是孺慕之意,洛潭煙便在窗外也能受得到,不由暗贊彭憐尊師重道。
想來自家父親應當也是這般念頭,洛潭煙學著父親樣子捋須沉,探頭從窗縫望去,果然父親捋須說道:「若是如此,公子這般見識,卻是從何而來?」
「家母教導有方,恩師更是言傳身教,以此為基礎,小生通讀觀中萬卷藏書,山居無事,夜思之,而後步入紅塵,每行走市井之中,更覺受益良多……」
「萬卷藏書?通讀?」洛高崖輕蔑一笑,「少年人胡吹大氣!便是老夫勤勉志學,到今說起『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也不敢以此自矜!」
「恩師觀中經閣之內藏書一萬四千七百卷,其中道藏三千六百卷,經史子集、諸子百家八千四百三十一卷,雜學兩千六百卷,未歸類六十九卷,小生不敢說爛於心,通讀一遍倒是不算自誇。」見他如此自信,洛高崖不由一愣,隨即笑道:「尋常書卷讀來總要一二時辰,諸子百家、經史子集更是多有晦澀難明之言,你今年不過一十七歲年紀,算你六歲認字讀書,每除去睡覺吃飯,不過六七個時辰閒暇,便是違背常理全部用來讀書,也不過三萬左右時辰,想要通讀一萬四千七百卷經閣典藏,豈不痴人說夢?」
「小生自幼讀書從來不求甚解,只是素有過目成誦之能,總是先將書中內容默誦下來,平常擔水劈柴時時回味,不能運用自如,只能做到爛於心罷了。」耳聽彭連如此誇下海口,窗外洛潭煙也是不信,父親藏書已是極豐,雖然不及萬卷,總也有三五千本,自己平素無事最喜讀書,卻也不過才讀了半數,這彭公子與自己年紀相當,這般胡亂吹牛,只怕立馬便要被父親給個難堪。
果不其然,房內洛高崖不待彭憐回話,繼續說道:「我這書房藏書不過數千,你且隨便取下幾本,若果然過目成誦,我便收你做個入室弟子;如若不然,以你這般浮誇子,卻是不必進我門來、辱我門風!」洛潭煙心中一急,心說此時這彭姓公子給父親跪下磕頭認錯,大概還有轉圜餘地,若是冥頑不靈,意圖取巧,只怕巧成拙,徹底失了父親歡心。
她渾然不覺此時已心中記掛關切彭憐,只以為彭憐是姐姐情郎,若是為父親不喜,只怕姐姐傷心,正要出頭面為彭憐說項,卻聽屋中少年輕聲說道:「小生已然看過,先生書架之上書本小生之前盡皆讀過,倒是無法驗證能否過目成誦,不如先生隨便說出書名,小生當場背誦如何?」——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