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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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宗揚明白,徐璜這番話是送個人情給寧成,也是送給自己。天子雖然已經秉政,但想真正執掌權力,單靠一幫太監是做不到的。儒生出身的官員還能倚仗名聲和師友,刀筆吏所能倚仗的只有天子的信任,只要天子帝位穩固,他們就是最忠誠可靠的屬下。問題是天子的帝位究竟有多穩?畢竟在他之上,還有一位掌權近二十年的太后。漢國以孝治國,無論是名義還是實際上,太后以及其家族的權力都大得驚人。
徐璜低聲道:“單常侍和唐常侍是自己人,以後不妨多多親近。”這話分明是說蔡常侍不是自己人,程宗揚索問明白,“蔡常侍呢?”徐璜聲音微不可聞,“蔡常侍原在北宮。”程宗揚明白過來,那位蔡常侍是太后安排在天子身邊的眼線。可他為什麼要盯著一張白紙看呢?難道是暗示大家他只是奉命而來,其實什麼都不管嗎?
程宗揚越想越覺得古怪,正要開口詢問,忽然一行人從正前方的嘉德殿後絡繹而來。當先一人穿著中常侍的冠服,冠上佩戴的卻是銀璫,貂尾垂在左側,尤其頜下一叢長鬚一直垂到口,在群臣之中顯得卓爾不群。
徐璜在程宗揚手上一按,然後鬆開手,快步走下階陛,向前去,恭謹地長揖為禮,說道:“奴才見過呂常侍。”呂常侍道:“天子何在?”
“天子尚在寢中。”呂常侍皺起眉頭,“天子五一朝,豈能高臥而誤政事?去催!”徐璜雖然是金璫右貂,但在這位銀璫左貂的中常侍面前卻如同奴僕,低頭應了一聲,急忙往天子的寢宮宣德殿趕去。
呂常侍目光掃來,程宗揚上前一步,揖手說道:“大行令程宗揚,見過呂常侍。”
“大行令?”呂常侍道:“你來這裡做什麼?可是諸侯有事?”
“在下名列常侍郎,奉詔隨侍天子左右。”呂常侍看了他一眼,略微點了下頭算是還禮,然後昂然往玉堂前殿行去。幾位金璫右貂的中常侍依次上來行禮,那位呂常侍坦然受之,絲毫不覺得有什麼不妥。
陸續有幾名官員過來與呂常侍一一見禮。趁著殿中眾人寒暄,中常侍唐衡踱著步子過來,柔聲道:“呂閎為人方正,情嚴謹,是太后指定的天子輔臣。”程宗揚微笑道:“呂家如此多棟樑之臣,天子和太后想必都很欣
。”唐衡微微一笑,“理所當然。”殿後傳來腳步聲,接著一個尖細的聲音道:“天子啟駕!”殿內眾臣立刻整理衣冠,以中常侍呂閎為首,按照品秩魚貫而出,來到玉堂前殿之後,玉堂殿西側的丹墀前,恭
御駕。
程宗揚悄悄抬起視線,只見玉堂殿之後便是天子所居的崇德殿,殿前立著一匹金光閃閃的銅馬,高及三丈,幾乎與宮殿的飛簷平齊。銅馬之前,一行車駕緩緩啟行。
比起自己見過的貴族車馬,天子車駕更加富麗堂皇,雖然只是在宮中出行,隨行的侍衛便不下千人。隊中旗旌如雲,最高的天子的御旗足有六丈三尺,裝在一輛大車上,旗上繪著月升龍的圖案,下方十二條火紅的長旒一直垂到地面。
由於不用出宮,因此沒有動用出巡的大駕,但隊伍中的車輿仍有數十輛,其中有隻能站立的立車,可以安坐的安車,按照五行五,各自分為青、赤、黃、白、黑五種,稱為五時車。連拉車的馭馬也對應車駕的顏
,絲毫不亂。
車駕中所有的車輪盡數塗為硃紅,車輿上繪製著金龍,座上是用獸皮切成細絲,然後編織成的席子,車廂周圍懸著十二隻金黃的絲綢編織成的圓球。手扶的車軾上繪著猛虎,馬軛雕著龍首,衡木上雕著鸞雀,車蓋用翠綠的鳥羽編成,上面鑲嵌著金制的花飾,每一個細節都如同藝術品般
美。
隊伍中每一面旗幟都有著嚴格的標準,除天子御旗以外,還有象徵諸侯的龍旗,對應東方蒼龍七宿的大火,旗高四丈九尺。象徵州郡的鳥旗,對應南方朱雀七宿的鶉火,旗高三丈五尺。象徵軍旅的熊虎之旗,對應西方白虎七宿的參伐星宿,旗高三丈五尺。還有象徵縣鄙的龜旗,對應北方玄武七宿的營室,旗幟高度最矮,也有二丈八尺。
最華麗的兩輛車駕,一為金,一為玉輅,都是天子御駕,前者以金為飾,後者以玉為飾,兩車各駕六馬,馬匹通體雪白,只有馬尾被染成紅
。更讓程宗揚驚奇的是,連馬匹都戴著金制的高冠,冠上
著長長的鳥尾。據說車駕每一處細節都有其喻義,方形的車廂象徵大地,圓形的車蓋象徵上天,左右車輪象徵
月,車蓋的二十八
蓋弓對應二十八宿。車上所繪的雲氣星辰,更是
細絕倫。
御駕越行越近,遮天敝的旗幟彷彿帶著無上的威嚴,將眾人籠罩在陰影之下。程宗揚學著旁邊眾人的動作,長揖為禮,深深低下頭去。
忽然旁邊響起一串急切的腳步聲,一個男子道:“你不是說來不及了嗎?那車慢的,坐到什麼時候?”程宗揚偷眼看去,只見一個年輕男子快步行來,他冠下戴著幘巾,
角留的鬍鬚漆黑如墨,身上穿著一身黑
的玄衣,寬大的衣袖垂到腳邊,裡面卻是緊身的箭袖,步伐矯健而又
捷。
徐璜側著身,一路小跑跟在旁邊,央求道:“陛下,便是乘車也耽誤不了多久。雖然不遠,可這麼走過去,有失天子禮儀,萬一被官員看到……”
“他們還能彈劾朕嗎?”徐璜苦著臉道:“誰敢彈劾天子?可奴才免不了要受責罰。”年輕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朕給你作主……”話音未落,那位年輕的天子忽然停住腳步,身子向後傾去,看了看最前面那名中常侍的相貌,然後趕緊直起,若無其事地打了個哈哈,“呂常侍,今天是你當值啊。”呂閎一絲不苟地行完禮,然後抬起身,兩眼望著天子的腳尖,沉聲道:“今
朝會,陛下當乘鹵簿法駕面見群臣。徒步出宮,乃近侍失職。中常侍徐璜難辭其咎,請天子下詔責罰。”天子笑道:“算了吧,這是朕自己的主意,不關他的事。”
“君有過則諫……”呂閎似乎意識到自己失言,停頓了一下,然後道:“不諫者,小人也。”徐璜撲通跪下,“奴才死罪!”天子笑容僵在臉上,雙眼盯著呂閎的貂蟬冠,額角青筋緩緩鼓起。
忽然旁邊一名身材頎長的男子側身上前,執戟道:“堯舜股無胈,脛無,以養天下,豈聞天子徒步為過?”呂閎看了那人一眼,見他只是殿外一名執戟,不由皺眉,開口道:“周公制禮,乃服天下。”執戟男子道:“周公可曾責備堯舜?”眼看兩人要爭執起來,那名剛才告誡程宗揚“書刀寸鐵亦可殺人”的官員喝道:“仔細君前失儀!”被御史中丞喝止,呂閎只好住口,伏身謝罪。
天子盯著他,片刻後恢復平靜,淡淡道:“呂常侍諫得好。賞!”說罷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一眾內朝官員匆忙跟上去,呂閎低著頭,半晌才長長嘆了口氣,勉強撐起身體,步履沉重地跟在後面。
一眨眼工夫,旁邊的內侍都走得乾乾淨淨,那名執戟也回到殿下。程宗揚彎扶起徐璜,低聲道:“呂常侍說什麼了,天子那麼生氣?”
“君有過則諫,只是半句。後面還有半句——”徐璜低聲道:“反覆諫之而不聽,則易位。”※※※※※“程頭兒,你怎麼出來了?”
“有活要幹。”程宗揚抬起手,拿著一卷詔書在指間一轉,“去傳旨。”程宗揚頭一次參加朝會,原準備進崇德殿好好開開眼界,結果脫了鞋子,跟鴨子一樣小跑著入殿,剛站穩還沒看清怎麼回事,朝會第一件事就乾淨利落地辦完了——定陶王前些子死了,朝廷擬定諡號,確認了繼位的人選,派人前去通傳。
大行令乾的就是與諸侯來往的禮儀差事,程宗揚躲都沒處躲,於是剛進殿就奉詔領旨被打發出來了。
來方長,程宗揚也沒有什麼好遺憾的,邊走邊道:“這地方怎麼樣?”敖潤嘖嘖讚歎道:“真大。”
“哪裡大了?”
“什麼都大!瞧這水缸,”敖潤拍了拍旁邊半人多高的大缸,“怎麼燒出來的?”馮源道:“不光這些。我聽說宮裡有種荷花,叫夜舒荷,是從南荒移來的,開的花比車蓋都大,有一丈多高。”劉詔道:“吹牛吧?哪兒有那麼大的花?”程宗揚笑道:“恐怕是真的。”說著轉頭對延壽道:“
先生,如何?”
延壽謹慎地說道:“小的在宮中所見不遠,西南這一帶大致能畫下來。”
“改天咱們換個門進。”程宗揚道:“我不需要你畫得多好,但細節一定要準確。”
“小的明白。”※※※※※第466章·九婚程宗揚先去了鴻臚寺,將傳詔之事記檔,然後找了兩個懂行的屬下隨行,一同趕往定陶王邸。
王邸是諸侯覲見天子時的住處,如今定陶王駕崩,唯一的兒子在封地守孝,王邸內只有幾名封國的官吏。見到大行令親自前來傳詔,眾人不敢怠慢,依照禮數接待了朝廷的使節。
漢國開國至今,死的諸侯王沒有一百也有八十,朝廷弔喪的禮法規矩都是現成的。程宗揚作為朝廷使節宣讀詔書,先表達了天子的哀悼之情,然後給已故的定陶王加封了諡號,最後宣佈了王位的繼承人——定陶王就一個兒子,想爭都沒處爭去。
宣讀完之後,程宗揚將詔書收起,給隨行的治禮郎。諸侯崩殂,新王繼位是朝廷大事,按例當由朝廷派官員前去弔喪,宣讀天子的旨意。如今諸侯王都在洛都設有王邸,專門等候天子的旨意,於是規矩也稍有變通,由大行令先赴王邸宣詔,再派人啟程前往封國,兩名治禮郎負責保管詔書。當然,朝廷弔喪的正使可不是他們——別說他們只是百石的小吏,就是大行令也不夠格,定陶王身為諸侯,起碼要二千石才能當正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