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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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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後,官員一聲令下,士卒隨即將囚車釘死的木枷劈開,將囚犯拖到河邊跪下,扯住頭髮,出脖頸。一名劊子手往掌心唾了一口,雙手握著沉甸甸的鬼頭刀,高高舉過頭頂。

那名官員抬手用力一揮,十餘名劊子手同時暴喝,圍觀百姓的驚呼聲中,一片雪亮的刀光齊齊斬下,接著血光飛濺。

十餘顆頭顱滾落下來,無頭的屍身鮮血狂噴。劊子手抓起頭顱展示一週,由幾名小吏拿著木簡核對刻記,這才丟在車上。

囚犯足有一百餘人,劊子手卻只有十餘名,緊接著又一批死囚被押了過來,劊子手將無頭的屍身一腳踢開,騰出位置。那些死囚被按著跪在地上,同樣是面孔朝下,被人扯住頭髮,出脖頸。

官員揮手,大刀落下,眾人驚呼,頭顱落地……

隨著這一幕不停重演,場中屍體越來越多。黃的沙土,乾枯的蘆葦,都被鮮血逐一染紅。

程宗揚一手著額角,神情僵硬。隔著裡許,那些死氣已經淡薄了許多,但那一絲絲的陰冷氣息,仍使他本能地覺到一絲不適。程宗揚並不是沒有殺過人的菜鳥,生死一瞬之間,該殺的他絕不會手軟,可目睹這種大規模行刑的場面,他仍不免生出一絲惻隱之心。他不知道那些囚犯是什麼人,也不知道他們犯了什麼罪行,他只是出於本能,對同類的死亡生出一絲不忍。

“真是晦氣,正趕上處決人犯。”陶弘嘟囔一聲,正要放下竹簾,趙墨軒卻又“咦”了一聲。

程宗揚本來已經轉身不想去看,聞聲又扭過頭去,卻看到那些被處決的死囚除了青壯,竟然還有白髮蒼蒼的老人,甚至婦人。

趙墨軒皺眉道:“族誅?”程宗揚心頭劇震,本來不忍細看,此時連忙功運雙目,朝岸上看去。

處決已臨近尾聲,最後一批被押上來的死囚中,甚至還有一名抱著嬰兒的女子。那女子一邊哭泣,一邊乞求地舉起嬰兒。劊子手早已殺得渾身是血,他扭過臉,一邊舉起大刀。

程宗揚只覺一股熱血從心頭湧起,想也不想就鑽出船艙。

鬼頭刀呼嘯而下,就在此時,人群中飛出一隻破碗,重重磕在刀上,接著一名頭髮鬍鬚亂蓬蓬的乞丐飛鳥般掠來,一把抄起嬰兒,掠入蘆葦叢中。

圍觀的百姓發出一片驚叫,那官員匆忙下令,士卒們紛紛湧來,有些揮戈掃開蘆葦,有些彎弓往蘆葦叢中去。那女子呆呆望著蘆葦,驀然間放聲大哭,哭聲中卻充滿了解脫的喜悅。

接著大刀落下,哭聲戛然而止。

那官員持節大喝,一邊派人追捕劫匪,一邊讓人搜查人群中是否還有同黨。

圍觀的閒漢立刻便作了鳥獸散,卻有十餘名少年留了下來,甚至不等那些士卒退開,就上前收殮屍體。

漢國重葬,沒有特別的詔令,即使謀反的重罪也允許親友收屍。畢竟人已經死了,不許收屍未免不近人情,那官員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去理會。更何況還被劫走了一個,他就是想理會也顧不上。

那名乞丐來得快去得也快,一轉眼就抱著嬰兒消失得無影無蹤,甚至沒有人看清他的相貌。倒是程宗揚在船上看得清楚,盧五哥一身風塵,連鬍鬚都是匆忙黏上去的,本瞞不過有心人,而且他還抱著個嬰兒,不敢下水,完全是靠過人的身法貼著河岸蛇行,那些騎兵雖然看不到他,但只要沿著河岸追下去,肯定能追上。

程宗揚深深了了口氣,硬著頭皮潛入水中,暗暗祈禱自己千萬不要筋,萬一讓盧五哥再趕來救自己,還不如淹死得了。

出乎他的意料,河水並沒有預想中刺骨的寒意,而是一種淡淡的溫涼。

還真是溫洛啊。程宗揚心裡嘀咕了一聲,兜頭朝盧景截去。

※※※※※第543章·王駕地室一角,延香抱著一名襁褓中的嬰兒,輕輕哄著。那嬰兒喝了些溫好的羊,此時已經睡

程宗揚與盧景坐在火爐旁,你一碗我一碗地喝著酒,藉此驅走身上的寒意。爐中炭火燒得紅通通的,上面一條羊腿烤得吱吱作響,煙氣順著挖好的通風口引向地面,免得炭氣鬱集。

“……郭家滿門一共一百二十一人。十二歲以下按慣例應該下蠶室,被天子否了,說郭大俠和他的黨羽多次公開行兇,視朝廷律例如無物,必須誅滅。”敖潤道:“那孩子是老郭的獨子,還不到一歲。”盧景冷著臉又幹了碗酒。他遠赴首陽山,一兩夜來回奔馳六百餘里,饒是他已經踏入第六級通幽之境,修為不凡,這一趟下來也不輕鬆,此時三碗烈酒下肚,臉上才有點血

“先養著吧,等見到郭大俠再還給他。”想起當時行刑的場面,程宗揚不由嘆了口氣。被一個死囚劫持,對劉驁而言,不啻於奇恥大辱,因此消息被嚴密封鎖。正在逃避追捕的郭解恐怕還不知道,“他”已經因為劫持天子,而被戮屍,連家人也被牽連誅殺。

程宗揚看了一會兒睡的嬰兒,然後對延香道:“這裡太悶,對孩子不好,你先把他帶出去吧。”延香應了一聲,抱著嬰兒起身。地室裡只有一道竹梯,延香抱著孩子一時無法上去,敖潤趕緊跑過來,“我來!我來!”說著就要去接。

延香白了他一眼,“別動,剛睡著。”敖潤訕訕地收回手,撓了撓頭。

“老敖,你怎麼就死心眼兒呢?小的不讓你抱,你抱大的啊。”敖潤醍醐灌頂,涎著臉抱住延香的肢,延香怕驚醒孩子,只好由著他摟住自己攀了上去。

室內傷的氣氛被沖淡了一些,程宗揚這才問起盧景的首陽山之行,“找到了嗎?”

“東西沒找到。但標註地點的旁邊有座石閣,叫升閣。”盧景說著,拿出玉牌和皮卷。

程宗揚心頭大定,把所有的玉牌和皮卷都拿了出來,一字擺開。七塊玉牌以及隱藏的線索依次排列下來,分別是:首陽山,升閣。

伊闕,出雲臺。

東觀,第五松。

上林苑,方丈島。

偃師白鷺書院:唯楚有材。

北邙:臥石綠。

酇侯祠:成敗在茲。

出東方,唯我不敗。七塊玉牌暗藏的線索與其中七個字一一對應,只剩下第七處空缺。程宗揚可以斷定,在最後一塊玉牌所標記的地點周圍,肯定能找到那個缺失的“不”字。

玉牌本身是上好的白玉,手溫潤,質地極佳,上面鏤刻著繁複的花紋和印記。相比之下,玉牌上刻的“首陽山、伊闕”等字樣,就像小孩的塗鴉一樣,胡亂刻在玉牌上。

程宗揚看了半晌,那些玉牌本身似乎是一件成品,被人切割成八塊,上面的字跡是後來加刻的——這也符合嶽鳥人的一貫作風,別人的東西不要緊,拿到手裡就算自己的,在別人的東西上亂塗亂改,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

“除了第一處的首陽山升閣,其他六處的順序都被打亂了。最後一塊,是第七處的‘不’字。”盧景道:“嚴老頭恐怕也沒想到,他手裡的玉牌其實只是個障眼法,按照他所知道的順序,永遠也找不到真正的謎底。”

“真正的謎底是什麼?”盧景聳了聳肩。

“我還有一個問題:既然玉牌的順序只有嶽帥才懂,為什麼他不把玉牌直接給你們,還要從嚴君平那邊過一道手呢?”程宗揚心裡道:嶽鳥人這不純粹是脫褲子放,多此一舉嗎?

盧景想了片刻,“嶽帥此舉必有用意。”程宗揚誠懇地說道:“四哥跟你不一樣,人家從來都不說這種廢話。”盧景翻了個白眼,他與嶽帥朝夕相處多年,嶽帥各種出人意表,他已經見怪不怪了。

“用不著多想。嶽帥的遺物只會藏在一處,其餘地方都是陣。”

“我也是這麼想的。”程宗揚道:“嶽帥把玉牌給嚴君平,但故意打亂了順序,又設置了假遺物。不管嚴君平監守自盜,還是有人殺人奪寶,找到的都是假貨。除非他對嶽帥十分悉,並且知道星月湖大營的口號,才有可能把找到的線索按順序排列起來。”盧景挑起角,半是驕傲半是欣地說道:“也怪不得黑魔海那些人上當,嶽帥的遺物是留給我們的,除了我們星月湖的兄弟,誰也拿不走!”你就吹吧。沒有我靈光一閃,你們還在錯誤的道路上打轉呢。

程宗揚道:“我猜第八處肯定有些寶物。”盧景道:“理由呢?”

“如果找到最後一處還是一無所有,傻瓜也知道是被嶽帥戲了。嶽帥肯定會放些東西,把外人打發走。如果尋寶的是星月湖大營的兄弟,至少找到那件琉璃天樽,就該發現情況不對,會另外設法尋找寶物真正的下落。”盧景點頭道:“很有可能。”

“假如嶽帥真這麼設計的話,我們倒是可以將計就計,設個圈套,擺劍玉姬一道……”

“要緊的是把他們手裡的東西拿回來。”程宗揚道:“那些都是假貨。”

“就算是假貨,也是嶽帥留下的假貨,絕不能落到旁人手裡。”好吧,算你說的有道理。嶽鳥人的破爛你們都當成寶貝。

程宗揚把注意力重新放到玉牌上,“五哥,你覺不覺得,這些玉牌像是一整塊啊?”盧景仔細看了片刻,然後點了點頭。

程宗揚扭頭道:“四哥!四哥!你來掌掌眼。”室後的陰影中浮現出一個人影,斯明信走過來,看著玉牌,忽然伸手將一字排開的玉牌重新排列,第一排三枚,第二排兩枚,中間空缺,第三排兩枚,同樣空了一塊。

程宗揚摸著下巴道:“這像個門字。下邊再補一塊的話,像個口字。”斯明信道:“玉璧。”

“玉璧?你是不是說那種圓的,像碟子,中間有個的?可它是方的啊。”

“切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