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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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釵聽得倒是羞的一顫,只是低頭思量了一下,又替弘晝撕開一個捲放在調羹裡敬上,才勉強笑著,卻是頗敢出口,只道:“主子取笑了。釵兒怎麼敢想那些,釵兒什麼都不敢亂想,只是隱約覺著主子這幾心緒不安,釵兒一個女孩子,能有什麼替主子分憂的。說身子也不過如此。主子還少了女孩兒來悅樂麼?本來是要去顧恩殿外頭磕頭的。聽說主子在這裡……說句該責罰的話,這裡到底情妃姐姐新去,陰沉沉的,有些鬼氣……主子是慈善人,或是念及了情妃姐姐的好,有些難割捨,只是據我看來,一則情妃姐姐有罪是實,便是個糊塗人,擔待不起‘可惜’二字;二則情妃姐姐也罷,我們也罷,到底是卑賤奴,主子若為我們勞神傷了身子,那罪過起來,在那世裡姐姐也承受不得;三則古人云逝者已逝,大年初一的,主子還該高興歡愉,盡興敞懷,我是想來想去,乍了膽子,才想來……侍奉主子用點好的……若錯了,主子只管教導懲罰釵兒,釵兒必無怨的。”弘晝不想這寶釵心思細密聰慧、倒也有幾分膽,敢當面來勸諫自己,聽著語調雖柔緩,卻字字句句皆是園中她人說不敢言者……細思想來,竟是一片虔誠,只盼自己開懷的意思,倒也不免動,臉上卻不肯帶出來,又在寶釵服侍下用了幾口稀粥,才換了話題道:“你們昨夜玩兒的可好?”寶釵點頭笑道:“鳳姐姐是耿心園子裡姑娘們有些拘束驚懼,倒不合了主子的意,才有心籌備,要大家盡興樂一會子,不過是喝些酒水,說些令牌玩笑……除夕舊歲應個景兒。主子心下煩悶,不肯賞光,否則,主子來領我們盡興一歡,卻才是最好的呢。”弘晝已是嚥下米粒,從金釧兒這裡取了一杯茶來漱口,才道:“到難為你,昨兒睡的晚了,今兒還早起……這羊和麵作饅頭,卻從未嘗過,也是新鮮……”寶釵聽弘晝如此贊來,倒是展顏,此刻一笑之下,竟有七分小女孩家才有的爛漫天真,抿嘴道:“能得主子這句話,我便是幾不睡,都暖心了。只是這是臨時抱佛腳的,主子不啐,我都臉紅……就是昨兒晚上,喝了點子酒,有點錯過了困頭睡不著,便起來看書。那《醒園筆談》上說,以前中原從無羊,只蒙古人才用羊,以前蒙古從無細面,也只有中原才有細面;後來那元世祖過長江,才有將羊合著細面做饅頭,卻是頗對世祖口味,贊那廚子好庖廚呢。釵兒也是紙上談兵,看了那故事覺著好玩,一時就是小孩子心,想試著做做。廚房裡新鮮羊只有一小罐兒,都拿來試了,只是這頭尖兒不能僭越,該給主子先嚐鮮才是……竟是一早兒起來,就忍不住過來……試著侍奉主子早點。主子用的好,便是釵兒虔心到了,主子用的不好,便是釵兒該打也就是了。”弘晝哈哈大笑,已經一邊擦手一邊笑道:“‘這頭尖兒不能僭越,該給主子先嚐鮮’也說的很是。你們這些女孩子,個個能有你這份虔心,再有那鳳丫頭這份能幹,本王也就不用為園子裡的事心了……”他雖見今兒寶釵穿的樸素,打扮的收斂,但是此刻一頓早餐,用的舒心敞懷,無論是自己心意,還是打賞這寶釵,早已經忍不住手掌兒捻過去,在寶釵前輕薄起來。但覺觸手溫潤嬌彈,柔媚的便是包在裙襖下也是意盎然。
這寶釵子便是如此,明明早已失身給自己,便是折辱,姦汙褻玩也已經是好幾遭了,隔著衣裳被自己一捏頭兒,依舊是忍不住雪腮飛紅,羞不可當,低了頭了衣角,齒裡已經是忍不住發出“嗯嗯……”的嬌悶哼,但是也不知她怎麼想的,也不敢躲閃,乖乖將一對了,由得弘晝摸玩,竟是死死咬了咬下,憋出一股子清明來,依舊說道:“主子……您別……不……主子要釵兒,是釵兒本分,也是釵兒福氣……只是主子才早起,昨兒又乏……嗯……主子適才說了‘這頭尖兒不能僭越,該給主子先嚐鮮’,釵兒便是大膽,想請主子去賞雪呢……”
“賞雪?”弘晝一楞,手上倒是停了動作。心裡未免跟奇,只想著:你既然來了,依著我,自然是要你受用一番再說……逗人慾火起來,卻怎麼敢勸止?
寶釵卻點頭道:“主子,外頭下了好幾大雪,前兒才停。卻是兩陰沉,溼氣重,也不好走動……但是主子您瞧……今兒可是老天爺也賞臉,知道是大年初一好子,竟然是冬暖陽高照的……這冬宿雪,最是怡人。主子,您是典雅人,別留在這裡了……用過早點,正好走動走動,釵兒陪您看看雪去……?”弘晝瞧了瞧她,竟想不到這妮子為了讓自己離開天香樓,不要沉溺往事,竟然如此用心,又展顏瞧瞧窗外,果然是一片晴空,萬里無雲,天藍得清澈透亮,想著園中盛景,冬殘雪,果真是個舒心氣的意境,便點點頭道,已是起身點頭道:“就依你……出去走走也好。”他伸出一隻手去,寶釵連忙遞過自己的溫潤小手來,託著弘晝的手掌,伴著弘晝下樓;那鴛鴦輪值夜班這會在歇息,玉釧兒、金釧兒、蕊官並跟著來的在樓下候著的蘅蕪苑裡的奴兒鶯兒便在後頭跟著。四個奴兒眼見主子和園中小主有興遊園賞雪,哪裡敢僭越前頭,更怕擾了弘晝雅興,便都退離了三四丈,只在後頭遠遠跟著伺候。
那弘晝半摟著寶釵溫暖潤玉的身子,自然也免不了肢,兒碰碰,兒摸摸,輕薄嬉笑,才踏出天香樓去。
但見果然晴空萬里,暖暖的冬陽卻依舊被那寒氣裹著,四下裡風清冽,嗅一口盡是消寒新之意,沁人心脾。二人順著蜂橋走,就見園內廣湖上面,又是一層厚冰,近處的蘆雪庵、凹晶館,遠處湖對面的怡紅院、瀟湘館、綴錦樓都已經是被白茫茫的積雪覆蓋;那遠山幾處枯枝藤蔓,另有蒼松翠竹,便在冬裡依舊崢嶸,卻也被積雪描上一層白鵝般的雪葉襯邊;幾處樓臺,那飛簷銅鈴,掛在碧雲天上,襯著簷上殘雪,倒有飛鷗展,靜的好似西方世界;那足下小徑,自然早有太監丫鬟,掃出一條可以走路的“夾雪小道”來;本來也是有些溼滑,可慶那暖暖晴已是曬了多個把時辰,地上也漸漸乾燥起來,倒是那小路兩側的怪石、木凳、叢草、欄杆都是抹上一番白玉;那“天仙寶境”的玉石牌坊處本來是風口,兩個翹翅下倒是積了一溜子晶瑩剔透的冰柱;有幾許畫舫竹舟,卻已經被薄冰凍在水岸臺階之下,本是紅漆的舟頂,此刻也是一層軟酥雪壓得如畫。二人說笑之間,已是過了枕霞居後頭的桃林,地上竟然還有一隻松鼠兒大膽,在那路邊就竄跳過去,倒是起一筇雪點兒……當真是個琉璃世界,白玉乾坤。
弘晝也不由嘆道:“這園子實在是難得,夏裡有荷,秋裡有桂,冬裡有梅……便是雪下猛了,居然也有這等景緻……雖比不得承德行宮,但是比紫城裡那幾處假摸三道的御花園,倒是有趣多了……”寶釵應和道:“主子說了冬裡梅……我倒想起來了,攏翠庵外頭,本來是老梅林。鳳姐姐不知道從哪裡尋來幾枝所謂‘赤梅’,便是幾點芽,也紅得絕透亮,竟是從未見過。那妙玉也手巧,倒是設法移栽在原本的梅枝上頭,說是昨兒才接活,花骨朵兒開了,我還沒瞧呢……‘這頭尖兒不能僭越,該給主子先嚐鮮’……主子我們不妨走西面,左右繞過去便是了……”弘晝興致也起,便道個好。兩人便不走正路,歪過沁芳源上頭的大道,只取那小山坡背陰處的石子路走,寶釵還連聲道“主子留神腳下打滑”
…
…才轉過山坡,到了攏翠庵外頭的那片老梅林。
哪知才饒過山坡,卻聽隱隱有嬌音童稚之聲,如百靈黃鶯一般,弘晝展眼望去……卻是愣了。但見一片雪,白茫茫將個攏翠庵裹得分外婷婷,外頭籬笆、臺階、石桌、小亭上的雪遛兒,被陽光曬得隱隱耀目;在那山牆外頭,依舊有一片梅林,只是積雪壓的梅枝重了,便是有些林綠之、淡鵝之芽、醬紫之朵,也是朦朦朧朧瞧不真切;卻果然偏偏有五七株老梅,卻好似專一有人新近打理過,那虯幹勁枝,凌立東風,點綴如畫,依然似景,自肢裡伸出來幾枝條上,卻已是半開不開,新苞初朵,有近百點臘紅之,那紅朵兒雖小,卻是紅的透亮,如血如霞,綴在一片玉琉璃世界裡,當真暖得叫人心醉。
這也就罷了,原來,那幾株紅梅之下,竟有三個女孩子,兩個卻是小丫鬟,也是一身年下紅綠大襖,一個抱著一個筒瓶,裡頭了幾枝梅花,一個卻伺候在前頭;都伴著一個身量不高,十三、四歲的妙齡女孩子。
此處看去,只見側影,卻是一身繡著團紋的粉紅鳧靨裘,那粉如凝脂,紋似雲錦,通體還亮閃閃的一片光芒,卻原來是用野鴨染了織繡的襯紋,頂上還將那風兜帽豎了遮風,一條雪白的風襯邊,自上而下,垂垂落羽,卻關不得裡頭是粉藍的棉裙。那粉紅粉藍、白絨錦鳧,便是單論顏,映襯在白雪琉璃世界、紅梅點綴乾坤裡,已經是一股子清冽嬌稚,簡直便如瑤池潑灑了瓊漿,蓬萊邀來的錦緞,那顏倒似神仙世界。而那穿著鳧裘的女孩子,側面瞧去,身量不高,雖是裹在冬裝裡,卻依舊窈窕嫋嫋,玲瓏婀娜,一片十多歲小女孩的童稚清純裡,卻隱隱已有三四分仕女玉容、仙子姿貌、神妃體態。只是一邊嬌聲訪梅,口裡說笑,那童音清澈、嬌聲若泉,和兩個丫鬟嘻嘻懶懶,也不知在嘰嘰呱呱說些什麼,倒是一派天真爛漫,若非這個年紀的女孩子,斷無此等嬌痴稚之音,令人遠遠聽著,心曠神怡。瞧著三個女孩子口中,卻也是冬裡呵出一股股白霧來,又添了多少芳香生氣。
這古庵、白雪、冬、晴天、碧空、老枝、紅梅、錦裘、粉裝、玉瓶、女兒……哪裡像人間顏,倒好一似一副著意作墨的美卷畫兒一般,說雅亦雅,好似古風雅頌,說凡也凡,倒有些人間天倫豔,果然是個“琉璃世界白雪紅梅”。饒是弘晝,竟是瞧得痴了……
身邊寶釵瞧了,抿嘴一笑,卻湊近弘晝,也不等問,低聲回道:“那是釵兒的堂妹妹寶琴……主子……也封了姑娘的。只是跟著我住,自小兒淘氣……她今年十三歲,進園子的時候才十二歲,如今還跟著李姐姐唸書,只是正月初三的生辰,過了後兒,就是十四歲了……主子,主子……”弘晝聽她輕喚,才回過神來,不由自失一笑,卻依舊有些不捨得打攪眼前美景,雖走近幾步,卻刻意輕了腳步子,依舊貪看聆聽眼前女兒踏雪折梅,新年嬉戲之。寶釵竟是也略略含酸,小小用情,笑一聲道:“主子竟是瞧住了……那件鳧裘實在是難得的,用粉蜀繡錦緞作底子,用野鴨子繡上去的紋,遠瞧是雲紋,湊近了細瞧其實是同心孔雀紋,在頭裡泛光,亮閃閃的倒好像披了霞似的。就連外頭的風領都是一的狐嗉縫上去的,只用銀狐下顎那點子,取的就是個白的鮮……我娘說,這物什太貴,便是如今貢上的,都未必有這麼好的,園子裡使了年下大內送來得的緞子、皮、鴨羽、窮盡物力、繡衣衿裡幾個巧手丫鬟繡娘忙活了兩個月,攏共才就這麼一件。本來是要給我的,只是顏太……我卻穿不起,便給了小妹妹。我本想著,她身量還幼小些,也不知道穿著合體不合體,留給她,過幾年再穿也使得。今兒是大年初一,居然給她從娘這裡誆騙出來,是頭一遭穿呢,倒是給主子瞧著了……如今看著,雖是稍微寬大些,倒真跟裹個雪娃娃似的,別有些意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