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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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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舞者是夏淺斟,也是自己。

她來到了她的夢裡。

第三十四章我喜歡你歌舞昇平屬於這個世界,唯有單薄屬於自己。

遠遠旁觀的蘇鈴殊這樣想。

夏淺斟此刻的夢不知已經走到了某一步,而這一處場景似乎是某一個花魁在高臺上舞蹈,火紅的衣衫一件接著一件地褪去,凋零如紛飛的彩蝶。那粉的肌膚在一簇簇的燈光在如雪般耀眼,層層垂下的單薄紅紗隨風揚起,輕薄的顏之中自是旎風情。

那是映照著萬家燈火的雪夜。

殷仰負手而立,淡然道:「曾經的你有想過自己會變成這樣麼?而且還彩紛呈地變化了千百次。」蘇鈴殊沒有回答。

殷仰繼續道:「你平裡故作清冷,望之儼然,但是說到底也不過是個普通人,剖開了那些皮囊和情緒,剩下的不過只是最本質的情慾,就像此刻那一邊的你一樣,人倫道德都是空談,甚至比不上這一晌縱歡。」蘇鈴殊冷語道:「那你剖開了皮囊還剩什麼?」殷仰微笑道:「自然也是情慾。修道之人最講無情,因為修行本是逆天行事,而無情則是悖逆人,所以大部分人修道都講究一個逆字。而陰陽道不同,陰陽道講究縱情縱,情慾無需壓抑,自是力量。」蘇鈴殊道:「那和野獸有什麼區別?」殷仰面不改道:「壓抑情慾何異泯滅人情,甚至還不如禽獸。就像是五百年前,你那位未婚夫,為了虛無縹緲的大道,明知那是我的一個局,依然抵抗不住誘惑義無反顧地跳了進去。將你們都棄之不顧。」蘇鈴殊神陰晴不定。

殷仰微笑的神漸漸斂去,他的臉上如大風席捲過的天空,所以情緒都淡若煙雲。

「況且你真以為陰陽道只是縱情縱麼?萬年之前有人將自己置身深山老林之中,茹飲血十年,以殺伐入道養一線善念,最後悍然入佛。而陰陽道也只是如此。此道修至最後,才是真正的無情。就想許多年前,你們都覺得陰陽道是小道。但是後來大道孤行,唯我即將修成正果。」他伸出手指對著眼前的空間一點。蘇鈴殊耳畔如鳴。周圍的紛呈的景物都隨著這一點飛速逃離,眼前所見,唯有臺上翩翩而舞的夏淺斟和周圍無數跳動的陰陽絃線。

殷仰忽然拉起她的手朝著夏淺斟走去。

穿過那原本是擁擠人的大街之時,她的耳畔驀然喧譁,只是這種喧譁不是實質的聲音,而是來自那些黑白絃線的振動。

整個世界的情緒在此刻都像是落在蛛網上的蝴蝶,那些細微如蜻蜓振翅般的律動都細微可辨。

蘇鈴殊望著周圍眼花繚亂的絃線,忽然明白,那些人不是消失了,而是拆解成了絃線的形式,破開了最虛偽的表象和偽裝之後,人就成了這一條條情慾的線,有的線單獨成人,有些人之間則還互相糾纏,連成因果,穿過他們身旁之時,蘇鈴殊甚至可以清晰地受到每一個人的情緒,歡樂或者壓抑都真實而純粹。

一切都若觀火。

人剖開皮囊之後只剩下這個麼?

走進夏淺斟身邊之後,蘇鈴殊神震撼,因為她發現,夏淺斟的身上,若有若無地連著許多的線,那些線的發源地是臺下的每一個人,她在臺上翩翩起舞,身姿曼妙,而在她的眼中,卻像是一個關節都連著線,木然舞動的傀儡。

她覺得好不真實,更不願意承認這個人便是自己。

「你看,控一個人的情慾是如此簡單。」殷仰伸出一手指,對著空氣勾了一勾,如撥琴絃般,他閉眼側耳聽著自己手指勾出的音。但是蘇鈴殊什麼也聽不見,她只能看見一黑白絃線隨著他輕輕一勾猝然震動,無聲顫鳴。

與此同時,夏淺斟的神有了微妙的變化,她的舞步明顯停滯了幾分,蘇鈴殊的視角之中,由夏淺斟身上散出的絃線開始用一種另類的方式扭轉舞動,而夏淺斟本人臉漸漸紅,那柔柔的身段映著粉的燈光,有些曖昧,而她的舞步不似先前輕盈,變得有些沉重,因為靠的太近,所以蘇鈴殊能聽見她發出的細細息。

「如何?」殷仰笑問道。

他一拂衣袖,周圍的景象漠然淡去,他們重新回到了那歌舞昇平的地方,站在臺下最靠前的位置。身後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臺上是女子翩然而舞的曼妙身影,燈火燭影,躍動的女子像是燈火中的靈。

一曲舞罷。恰好有風將層層紗賬吹起。

她的身影不再是若隱若現的朦朦朧朧。那丹皓齒的容顏,雪白細膩的肌膚如花般綻放在人們面前。

臺下掌聲如雷,喧譁聲鋪天蓋地,震耳聾。

舞后,夏淺斟向後退了幾步,坐在一張雕花木椅之上,她披上了一襲大紅的披衣,紅蓋落在那烏雲裂雪的秀髮上,遮住了傾世容顏。

一個身材臃腫的女人來到臺前,對著臺下的達官貴人們掐媚一笑,說了一大堆話。

大致意思便是,今是大花魁夏淺斟的謝幕之禮,而夏花魁則願意將自己許給良人,只要哪位大貴人出價更高,便可千金買良辰。

而蘇鈴殊沒有太在意她到底說了什麼,因為她發覺,她可以聽到身後許多人的心聲。

「那夏花魁先前何等高傲,說是永不賣身,如今得罪了國師的女兒,這金字招牌怕是這紅線樓也留不得了哦。」

「這女人樣貌真是天仙化人,挑不出任何病,只是不知道誰有這個魄力敢去買走了。」

「再好看又怎麼樣?女人到了上還不一個樣?」

「穿這麼點衣服跳舞,自己真的是賣不出去了?呵,婊子一個。」……

無數怨毒的冷嘲熱諷水般湧入腦海,但是蘇鈴殊卻沒什麼情緒。因為周圍一切都是虛幻的,唯有自己和殷仰才是真實的。縱然這件事在千萬年前真的發生過,那那個主角也不是自己,人類的悲傷互不相通,自己也沒必要為她人的悲慘傷悲秋。就算此刻主角真的成了自己,那也只是虛妄罷了,勘破虛妄這種事情,早很早時候歷化境心關之時便解決了。

只是這種平靜沒有維持多久。

很快她美目圓瞪,神充滿了不甘和震怒。

因為她看見,不知何時,殷仰已經緩緩往臺上走去,風度翩翩,儼然是一個氣宇軒昂的富家公子。

她想要阻止,但是聲音太過微弱,不過喧囂中的一朵花。泱泱人海里,她顯得那般渺小而無助。

小觀之中,江妙萱已不飲不食幽閉三

雖然這對於修行者來說算不得什麼,但是她臉微白,望上去終究有些虛弱。

那張寫有南琴風骨四字的字條攤開在面前,她怔怔地看著,時不時入定,時不時夢醒。越看遍越是覺得奧妙。這是還有短短几,如何能夠真的勘破這四個字呢?

而一個時辰之後,兩位師長來到了幽閉她的小道觀中。江妙萱將這張字條不留痕跡地收入袖中,起身行了一禮,她面帶微笑,望上去依舊是那個風姿卓韻的道姑仙子。

「兩位師長是要帶我走?」江妙萱問道:「是去成親?」一個白髮老者道:「明便要成親。今帶你去見見你的郎君。」江妙萱竟沒有任何異議:「有勞了。」白髮老者對於她的態度微訝,但是另一位長老神卻更為凝重,有了趙堯的前車之鑑,他絕不會掉以輕心地相信江妙萱真的就願意了。

江妙萱想要打消他們的疑慮,微笑道:「此刻妙萱被代宗主以劍氣封入竅,如鳥折翼,不必擔憂,再者,妙萱靜思三,師門生我養我,最後為師門做點事,也是理所當然之事。」那白髮老者點點頭:「你能如此想,自然最好。」明虛宗給他們安排的會面地點是城外的一間小屋。

在離小屋很遠之時,江妙萱便遠遠看到一個身子肥碩的男子在屋子裡兜兜轉轉,坐立不安。

他便是夏涼國首富的兒子,名叫夏知酒。平裡他也算是一個囂張跋扈的紈絝弟子,但是此刻卻侷促得像是一個小孩子一樣。江妙萱竟沒由來地覺得有些好笑。

夏知酒時不時踮起腳尖翹首以盼,在過去的時候,父輩曾經給他灌輸過女人都只是玩物的思想,他也一直踐行著這種思想。但是今天不同,今天來的女子,他已經心心念唸了十幾年。即使是那一紙婚書已經敲定,他依舊覺得極不真實,甚至有些惶恐不安。

他永遠記得那一天,自己還是個七八歲的少年。那時候道觀派下仙人來給他們進行「撫頂」。

那時候江妙萱也只是一個少女,那時候他看到的第一眼,就覺得這個女孩的臉蛋緻極了,粉雕玉琢,可愛而美麗。那時候她站在所有人的前面,靜默如玉,在他眼中卻像是籠上了柔柔的光。

那一次少女為他撫頂,他竟自慚形穢到有些不敢呼。那個過程很短,又似乎很漫長。一直到仙家們離去,整個過程,他們都不曾說過一句話,只是覺得像經歷了一場夢。

那之後他四處打探這個少女的消息,只知道是明虛宗最天才的少女女冠。

仙人兩隔,即使自己是人間富商巨賈的兒子,面對仙家女子,卻是兩兩相隔,高不可攀。

又過了好多好多年,他聽說這個她下山歷練,在一座小道觀住了下去。他遠遠地看了幾次,那是江妙萱已仙法易容,看上去不過平常女子,但是他依舊能一眼認出她,只是沒敢上前搭話,只是她變得更加窈窕美好。

江妙萱推開了門,她走進那小院落中,自始至終中帶著柔光般的微笑。夏知酒死死地盯著她,他們四目相望,彷彿有一瞬間的窒息。

在來之間,他的那些紈絝子弟的好友們彷彿叮囑他,對方再好看也終究是一個女人,一定要拿出氣勢鎮住對方,不然以後娶小妾都得看正房臉,那多憋屈。總之一定要氣度儼然,氣勢和自己的身材搭起來才行。那時候夏知酒覺得很有道理,對於他們的意見都一一答應了下來。

但是真正見到了這個心心念念十數年的年輕女冠。他還是難以平靜,甚至身子微微前仰,顯得有些侷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