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晃晃腦袋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這一逛就將近倆小時,我不得不提醒⺟親把握好時間,她說皇上不急太監急。出來時天已擦黑,⺟親輕車路地奔往師大南門,她地精般地說大堤上有家燒烤不錯,搞得我跟陳瑤一愣一愣的。
月朗星稀,涼風習習,平海的河水騰折了幾百公里後正在我們腳下綿延。我愜意地打了個酒嗝。陳瑤則盛開得如一朵溫婉的月光花,難得一見。
⺟親脫去小西服,紮起頭髮,說她也想喝一杯。於是就喝。這下連陳瑤也有些肆無忌憚起來,月光茫茫,鬆軟飄忽,笑容皎潔,醇厚似風。我到自己幾乎要融化在這時代的晚上。
後來⺟親給家裡打了個電話,說明天回去。完了機手就到了我手裡,先是父親,又是,說了些什麼我也搞不懂。
然而掛電話時,手一抖進了收件箱,不經意的一瞥讓我的心臟快速收縮了一下。一條收於下午兩點四十五的信短:今在平海,可否一敘?是個131開頭的陌生號碼。
信短只此一條,來電卻有十幾個,尚存的最早紀錄是4月10號,也就是上次⺟親來平陽那天。搞不好為什麼,幾乎一瞬間。
那個在華聯遇到的女人便殺出了腦海,她圓潤的弧度如此刻的夜風般讓我的腔快速膨脹開來。⺟親在給陳瑤講劇團中的趣事,兩人不時笑得前仰後合。我放下機手,拿起來,又再次放下。
我仰頭幹下了半杯扎啤。月亮黏糊糊地攀在西邊的破城牆上,像什麼海底生物的腦袋。陳瑤假天真,懇請⺟親來兩句。
後者清清嗓子,瞥我一眼,靈巧的的雙手水蛇般在月⾊下浮起:你看它⾝埋汙泥塵不染,正直拔擎天,聇於群芳爭妖豔,只願馨香遠近傳。
***我也搞不懂為什麼自己這麼能跑。用陳瑤的話說即,簡直像頭野驢。多年前曾有人對我說過類似的話,於是我就奪得了人生中的第一個中長跑冠軍。
那之後的每一年,但凡我參賽,就至少有一個冠軍收入囊中,以至於某教練數次攛掇我改練田徑,直到⺟親殺進了平海中一體育組辦公室。再見我時,該教練說了兩句話。第一句伸了個大拇指:“你厲害,你媽更厲害!”第二句是在體育課解散後,他満臉堆笑:“瞅你是棵好苗子,結果你媽拿我當人販子!”到了大學也一樣,鄙人可謂立獨於體育學院的一道亮麗風景,甚至從某種程度上講,⾼校裡的總體競技水平反倒要差普⾼一大截。所以獎牌對我來說幾乎是手到擒來。
三千米預選賽跑完時陽光正猛,我躲在席主臺大巨的陰影下邊邊兜圈子。陳瑤的服務很周到,又是擦汗又是遞水,她揚言“就不勞你們系女生大駕啦”直到統計結果出來,我們才沿著鐵柵欄朝運動場外走去。起初大太陽讓人飄忽忽的,後來⽑白楊和白樺的影子便落了下來,雖然稀薄。
但足夠我們從白熱化的世界竊取那麼一點陰涼。陳瑤有些奮興…斑駁的光點在小臉上閃爍,使她整個人都閃爍起來…乃至脫口而出要請我吃飯正是此時,小樹林裡傳來一聲尖銳的口哨。
真的很尖銳,讓人想起肅穆禮堂裡的一個響庇。乃是沒了雞巴⽑的李闕如,他夾著煙,嬉皮笑臉地朝我們揮了揮手,那白皙豐腴的方臉使一茬茬⽑寸像極了借來的劣質頭套。我多麼希望他能再度擁有一頭五顏六⾊的雞巴⽑啊。
除了李闕如,還有馮小剛、藝術學院十五號、倆略有印象的阿貓阿狗,以及幾位裝扮前衛而清涼的女孩,他們或坐或靠地佔據著倆長凳和一鞦韆,毫不介意地散發出一股遊手好閒氣息。
此氣息我悉,在整個九十年代它也曾縈繞於以檯球廳或校門口為家的⻩⽑青年⾝上。區別僅僅在於後者手腕處用墨水刺上了“愛”和“勿忘我”前者則揣著三兩畫夾,頗有點波希米亞式的藝術家風範,當然,這些和我無關,衝他們點點頭我就繼續走,但馮小剛起⾝叫住了我。
他丟下畫板,喊了聲嚴林,幾個大步便跨到了柵欄邊。我只好停了下來。其他幾位藝術家也紛紛抬起頭,開始用敏而浪漫的眼光探索我和陳瑤。
包括十五號…他瞥我一眼,目光就迅速回到了畫板上,至於在畫什麼只有老天爺知道。李闕如甚至尾隨馮小剛,走上前來,準備與我友好接洽。真他媽榮幸之至。
“牛啊你,不愧是咱們平海的驕傲!”馮小剛笑著遞來一支菸“今年冠軍不用說,還咱們平海人的!”我猶豫著該不該接過去。
哪怕見識淺薄,我也識得軟華中,而據我所知,馮小剛並不菗煙。上次打過一場球后,我又碰到了他們好幾次…比過去兩年裡碰到馮小剛次數的總和都要多。這也好理解,藝術學院在新區。
那裡大概才是這些未來藝術家的活動範圍。倒是我院的李闕如,不知出於何種目的跟人家攪和一塊,像綠豆糕上的一隻黑蒼蠅。難能可貴的是他老竟沒報復楊剛。
事實上,從後來的兩場球上看,兩人相互迴避,基本無甚擦摩。可惜李闕如和馮小剛水平有限(特別是前者),反被十五號罵了好幾次傻。也幸虧十五號辱罵了隊友,否則你準會以為這個大⾼個兒是個啞巴。
此人話太少,老是陰鬱著一張白臉,搞得跟誰欠他三⽑錢一樣,現在的女朋友們偏吃這套也說不定,所謂憂鬱的藝術家氣質,興許對便秘有特殊療效。臉還翻得快。
上週四下午切磋時他尚一派和氣,昨天運動會開幕式後再碰著立馬變得咄咄人。老實說,我喜歡對手硬氣,越張牙舞爪越好,我會一一反擊,打得你老服服帖帖。相形之下,馮小剛就愈發和藹可親了,讓煙、買水,過於友好和謙卑。打球間隙我們聊過幾句,甚至互通了姓名。李俊奇說“久仰久仰”
“在中一時你就跑得快”
“見你有印象,只是一時半會兒想不起名兒”李俊奇就是“馮小剛”此刻他把軟華中硬讓了過來,並要給我點上,當然,我拒絕了。
我抿抿嘴,擺擺手說:“一會兒再菗。”李闕如則糾正了李俊奇的看法,他認為即便我奪冠那也是法學院的榮譽,和平海關係不大,然後他笑嘻嘻地問:“別光顧著跑,你論文寫得怎麼樣了?”這話深得陳瑤共鳴,於是她輕笑了一聲。
如你所料,論文事件成了陳瑤的新近勝利,但凡與其意見不合,都會被拎出來用以佐證她的先見之明。
如此一來,我就更加無話可說了。我只能拒絕回答,我說:“靠。”這麼說什麼意思我也搞不懂,倒是小樹林裡涼風習習,拂得女孩們的腿大分外白皙。自然,十五號的臉也很白,籠罩在陰影下就越發顯得白。
他抬頭往這邊掃了一眼,目標不知是我們還是場,但轉瞬注意力又回到了畫板上。這貨從某個角度看很像陳建軍…至少是電視上的陳建軍,特別是鼻子和嘴。
那種秀氣的⾼尖和薄,簡直一模一樣,上次跟李俊奇瞎噴(當然是他噴,我只是礙於香菸和水,不得不忍受那熱情莫名的老鄉情誼),我差點問他這十五號誰啊,然而神使鬼差,偏就開不了口。
或許是⾝後的喧囂和跳躍的陽光讓人心神不寧,我終究還是把煙銜到了嘴裡。李俊奇也得以再次展現了他的友好和謙卑。我吐了個幾不成形的菸圈,問他們畫的是啥。
“咳,”李俊奇扭頭瞧了瞧,胳膊甩得如同螺旋槳“瞎玩兒唄,課外作業,沒轍啊。”這麼說著,他還像個國美人那樣聳了聳肩。
你得承認,此人頗有喜劇天賦,一口普通話說得也順溜,乃至當字正腔圓的什麼平海人從他嘴裡吐出來時難免有些滑稽。
這點毫無辦法,據我所知,422軍工廠的人都這樣。不止是語言,他們有自己的立獨王國,吃穿住用都在西部山區,甚至…如同那匪夷所思的海拔一般,生活水平在整個六七十年代都遠⾼於本地人,他們曾經有自己的醫院、郵局、供銷社,小學、初中,甚至⾼中。
但後來就不行了,其實林彪死後整個422廠便名存實亡,即便隸屬於工業部第七機械局,主要產出已是些農用機械。
至世紀末時,除了無的語言,他們已和平海土著無異,而那些死守三線廠的生活更糟。⾼中時班上就有幾個422的同學,非富即貴,父⺟自然是早早下山從良的精明人,不過李俊奇丁點兒不會平海話也說不過去。
畢竟他的父輩就已走出軍工廠,入進了地方官僚系統。撇開父⺟,他的語言環境和平海本地人恐怕也無甚差別。所以當陳瑤問“這是老鄉麼,一句平海土話都不會”時,除了強調422,我也無話可說。
“有幾個平海人啊這裡邊兒?”陳瑤又問。
“倆,還是仨。”我丟掉煙庇股,晃晃腦袋,猶豫著是否要指給她看。⾝後卻猛然響起一串放浪的笑聲,也不能說放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