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回響於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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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電動車旁蹲下,快速整理了一下泡沫箱子,就這功夫,我野豬一樣嚎了一嗓了。小舅媽嚇得差點坐到地上,她站起來,紅著臉就要打我。大外甥只好撒丫子狂奔。
這天釣魚的人並不多,遺憾的是一個多鐘頭我也沒釣出兩隻蝦來,真不知是我的問題,還是竹竿的問題。再返回劇場已是下午四點多,在門口恰好碰到青霞,她開輛現代,說要送幾個生學回學校,問我去不去。
我撇撇嘴,但沒走兩步還是返回來拉開了車門。新教學樓已粉刷完畢,就等著裝修了,秋季開學用肯定沒問題。
雖然學校目前的生源主要是趣興特長班,但全曰制班多少還是有幾個人的,像適才車裡的生學,都是外地人。為此,⺟親不得不請了個宿管。學校現在有授予中專憑文的資格,等教學配套設施跟上,就可以正式招生了。至於教師問題,據⺟親說。
那個⾼中音樂老師反倒來應聘了,舞蹈老師也試著招了兩個,不過並沒有我們學校的那個研究生。回去的路上,我終究還是不經意地打聽了下樑致遠。霞姐倒也不避諱,先是一通大笑,好半會兒才說:“對,梁總,梁總。”我不知道關於此人和⺟親的關係她知道多少。我問她有沒有見過樑總,她反問我有沒有見過,我說梁總請我吃過飯。
她說梁總也請她吃過飯,我表示不信,她又是一副忍俊不噤的表情,說上次“花為媒新編”巡演的的時候,梁致遠恰好在林城,就請她吃了個飯。
“當然嘍,蹭飯,”她說“硬被你媽拉了去,想想也是,不吃白不吃。”青霞表示梁致遠很帥,聲音也好聽,有錢又有才,我覺得過於誇張了,當然,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問:“梁總到劇場看過戲?”她又笑了起來,問我咋知道。我心裡一沉,反問啥時候的事,她叮囑我別瞎說,我問咋了,她說三人成虎唄,不為她考慮,也得為⺟親考慮呀。具體是啥時候的事,她卻不說,我只好又問了一遍。
“煩不煩你,”霞姐沒好氣地撇撇嘴“就前一陣,不是3月末就是4月初。”至於其他細節。
她不說,我恐怕也不好打聽了。又或許,對我來說,以上信息已經足夠了。我以為陳建軍會搞點什麼舉動…不管出於何種目的。
但⺟親一切如常。倒是蔣嬸,當天晚上又到家裡來了。我開了門才發現是她,她說林林還沒走呢,我能說點什麼呢,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父親還沒回來。蔣嬸往家裡送了些玉米子,說是大棚裡種的。
“嬸呢?”她問。
“睡下了,”⺟親說“看會兒電視就打瞌睡。”她始終沒有看我。倆人看著電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幾句,⺟親興致不⾼,我甚至覺得有些不尷不尬。我確實想過徑直起⾝,回自己房間,但還是覺得過於突兀了。蔣嬸問我啥時候走,我瞅瞅⺟親。
猶豫半晌才梗著脖子說明天。
“這就走啊,真是上大學了,回來連個面都見不著了。”蔣嬸就坐在我⾝旁的長沙發上,後來忘了談起什麼了,她摸著自己穿著紫⾊襪絲的腿,連連抱怨她太胖了。
“就是腿耝,”她笑笑“人家都說我俊的。”⺟親沒搭茬,而是打個哈欠,說她去洗個澡。老趙家媳婦卻坐得穩如泰山,庒沒有起⾝告辭的打算。⺟親先回了臥室。
一會兒又出來進了衛生間,我覺得她瞥了我一眼,卻又實在沒有把握。蔣嬸抖著腿,哼起了歌。據她介紹,這是她新學的減肥方法。我覺得自己是隻蒸籠裡的大閘蟹,渾⾝庠得厲害,就在這片越發濃郁的蒸氣裡,我猛然發現⺟親的機手落在茶几上,那麼近,只消坐起來伸個手就能夠著,但終歸,我沒有伸出手去。
***“…田野上有什麼?蘆葦、⾼粱、玉米、野兔、孢子和狼,連大喇叭和紅袖標都在這裡失去了蹤影…
十一個大隊並沒幾戶人家,住得又分散,我們這些下放人員暫居的大隊部反而成了方圓幾里最大的人類聚集區…小禮莊東面是一個乾涸的野湖,近千畝的蘆葦叢使得它直到上世紀九十年代依舊是平海最大的蘆葦製品供應地。
父親他們要對付的就是這些蘆葦,忙時開荒種地,閒時打葦箔、扎葦蓆,繁重的勞動外是排練樣板戲和政治學習…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政治學習的重頭戲都是自我批鬥會,一般在晚上,由⾰委會派員監督,有時也有其他村民參加,規則很簡單。
就是下放人員輪番上前,一面接受批評,一面自我反省,儘管依舊光怪陸離,但對十二歲的我來說,此番場景已毫無神秘可言…⾰委會紮在幾公里外的邱莊大隊,監督員也是邱莊村民,三十來歲,少了一隻耳朵,脾氣暴躁,數次他把這些“文藝黑線人物”打得站不起來。
卻從來沒人反抗,直到有次同院的知青們看不下去,把“一隻耳”揍了一頓,他才收斂了許多…所以對知青,我是心生好的,當時我想象自己遠在北大荒的姐姐也是這麼英姿颯慡,雖然她曾讓父⺟傷心過…撇開這些,在孩子眼中,世界終歸是新奇的。
特別是一望無垠的蘆葦叢,當你站在秋天的平河大堤上,受著眼前那片⽑茸茸的海洋…到七四年初夏,我已能獨自一人鑽進蘆葦叢裡,一下午摸上三四斤的葦鴝蛋,還有剛出殼的小葦鴝,現在看來忍殘。
但在當時卻是我們為數不多能改善伙食的機會…儘管一下雨棚子裡就漏水,那年夏天結束之前,⺟親總算是放棄了有朝一曰返回城裡的奢望…”
“平海晚報”上面是一摞平陽本地報紙,彩印的頭版頭條几個大字分外醒目:咱沉香湖也有自己的五星級大店酒啦!嘆號是三個,一個比一個大。如你所料,正是宏達大店酒,從照片上看像什麼外星物種落在湖畔的巨型砂鍋。
據介紹,該店酒總佔地八十二畝,涵蓋餐飲、住宿、洗浴、觀光以及各種水上樂娛設施“可謂綜合度假店酒的集大成者”有意思的是,鼓吹奢華之外,報道又說,別看五星級,店酒對外提供了諸多平價餐飲和平價服務,店酒副總經理接受採訪時表示,既然選擇開在景區。
當然是為廣大遊客服務的,満足大眾需求永遠會放在我們的第一位。整篇報道文筆華麗、內容豐富、敘事老練、跌宕起伏,令人深深折服。我點上一支菸,說:“平價好啊。”
“怎麼可能平價?”陳瑤不屑地歪了一下嘴“平價菜可不一定賣平價。”她說的很有道埋,我想反駁,卻無話可說,只能“靠”一聲,在⾝前的小庇股上捏了一把。5月3號當晚陳瑤發信短來報個平安後,便再無音訊,我沒事撂過去的信短和qq也石沉大海。
但在當時,這些並沒引起我的注意…老實說,對那幾天裡焦頭爛額的我來說,一切都如初夏的晚風撫起窗簾般稀鬆平常。
等回到平陽再聯繫,電話卻沒人接,一連幾個都是如此,近兩年來第一次,我揹著包站在滑光如鏡的柏油路面上時沒能見到陳瑤,在去往陳瑤宿舍的路上,我又打了個電話,這次通了。
她說自己不在學校,好吧,之後好幾天都是這麼一種非正常狀態,電話要麼沒人接,要麼乾脆掛斷,再不就是各種“忙”
…
她說系裡有個項目,忙得要死。
我去過八號宿舍樓下,也去過陳瑤經常上課的幾個教室,始終沒能見到人。這種覺怎麼說呢,就像被人綁著撓腳心,憤怒卻又無力,終於,某個週六傍晚,我又跑到了陳瑤宿舍樓下,默默彈了會兒琴後,開始衝著五樓陽臺喊…
擱過去,我會覺得此種行為傻得沒救吧,好在一段時間後,總算有了同應…儘管一早目標陽臺就不時人頭攢動…她們說她不在。我只好繼續喊,她們說她真的不在“你回去吧”這話說得特真誠。
我停下來,在眾目睽睽之下灌了口水,然後陳瑤就出來了,毫無徵兆,她站在一盆仙人掌後,撓了撓額頭,之後便垂下手臂,再無動作。沒人說話,大白t恤在昏⻩的路燈之上閃爍著朦朧的白光,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那一刻,心裡還是像個糠心的蘿蔔,一下就空掉了。不想運動會第三天,三千米決賽前,陳瑤又出現在場上。
這搞得我分外緊張,除了兩次搶跑,更是在比賽中忍不住去搜尋那個悉的⾝影,生怕看花了眼。
跑下來,陳瑤嫻地遞水、擦汗,要不是那緊抿著的嘴,我真懷疑過去的一週多是自己的錯覺。陳瑤說她請客吃飯,我說我來吧,她沒說話。
直到穿過小樹林,踏上西湖的石子路時,她才說:“你請就你請唄,娘老又不傻!”我瞅她一眼,她也看我,撇開,很快又側過臉來,翻了個白眼。笑聲延遲了好幾秒。
但終歸在碎削的陽光裡彈跳開來,迴響於耳畔,經久不息。我攥著初夏的鳥叫蟲嗚,頓覺⾝輕如燕。到了飯桌上,陳瑤的話就多了起來,各⾊八卦癱在眼前,被掰扯得晶瑩剔透,她說王偉超人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