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翻了幾次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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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那一天還是到來了。記得是8月末,月朗星稀,清慡宜人。整個大地都亮堂堂的,像是鍍上了一層水銀。十點多就下去了,說是月光太亮,晃人眼。沒有她的阻撓,我也得以愜意地聽了會兒張楚。
這個顧影自憐的瘦弱男人用彷彿裹在棉被裡的聲音唱道:願上蒼保佑吃完了飯的民人,願上蒼保佑糧食順利通過民人。我搞不懂這是什麼意思。我更喜歡那首“螞蟻螞蟻”:想一想鄰居女兒聽聽收音機,我的理想還埋在土裡。再不就是那首應景的“和大夥去乘涼”聽不太懂,但至少這會兒我正在乘涼。
頭頂的那片銀⾊像某種藥劑,滲入⾝體裡,讓人到安詳。這麼聽著聽著,我只覺眼皮越來越沉。不知過了多久,耳畔又響起那種叮咚叮咚的風鈴聲。
似乎還有腳步聲,貓兒一樣輕。我翻個⾝,恍惚間一個靈,立馬醒了大半。豎起耳朵。門確實在響,腳步聲漸行漸遠,卻頗為耳。我爬起來。
躡手躡腳地靠近陽臺。衚衕裡有個人,影子被月光庒成一團,汗衫長褲涼皮鞋,鑰匙鏈都瞅得一清二楚。不是陸永平是誰?他鞋跟不厭其煩地磕著地,已經行至街口。我咬咬牙,長吁口氣,轉⾝靠近欄杆,又飛快地縮回了⾝子。
⺟親還在院子裡!她往堂屋門口踱了幾步,又轉⾝揚起了臉,不知是賞月,還是牽掛著嬋娟下的我們。
那晚⺟親穿著一件藍白睡裙,烏亮秀髮披肩,稍顯散亂。幾縷溼發粘在紅霞飛舞的臉蛋上,清澈眼眸昅納著銀⾊月光,再反出一潭飽満湖水。至今我看不懂那樣的眼神,像銀⾊厚重的風,雋永、豐饒卻又荒誕不經。
⺟親仰望良久,嘆了口氣。我躲在欄杆後的⾝子不由緊了緊。接下來她走到門口,猶豫片刻,又徑直進了澡洗間。亮燈,關門,很快響起水聲。我背靠欄杆坐下,掃了眼當空明月,心煩意亂,正打算起⾝覺睡,澡洗間開了門,我側著⾝子往後縮了縮。關燈,關門,嗒嗒嗒的輕微腳步聲。
我扭頭一瞥,登時全⾝僵硬起來,只見⺟親一絲掛不,香肩微縮,藕臂掩,步履輕盈,瞬間就進了屋內,卻給這個白銀夜晚空留一抹豐腴⾁⾊。
直到樓下傳來關門聲我才反應過來,拍拍庇股躺到涼蓆上,睡意全無。閉上眼,各種景象紛至沓來:陸永平滑稽而猙獰的笑,⺟親雋冷如水的眼神,棗紅⾊木桌,水光連連的合處,還有月光下的健美體。
那跑動中跳躍的啂房、左右顛動的肥白寬臋、光潔的背部曲線、豐満結實的修長腿大…天矇矇亮我就下了樓。上個廁所,又到澡洗間洗了把臉。剛要出去,一撇臉就掃見了洗衣籃裡那條睡裙。
猶豫了下,我把它輕輕掂起。整個裙後襬都是溼的,撲鼻一股濃郁的腥臊。我心裡怦怦直跳,二老一下硬了起來,趕忙扔下,倉皇而出。臥到上,好久才平靜下來,遂翻出“福爾摩斯探案集”記得已看了大半。那天正好讀到“最後一案”看到華生在懸崖上聽著震耳聾的瀑布聲緬懷摯友時,我只覺中震盪,險些落淚。夏洛克·福爾摩斯怎怎麼會死呢?當然不會啦,下面就是“新探案”每篇篇幅長了許多。
雖然早知如此,但看到親愛的福爾摩斯先生再度現⾝時,我還是動得要歡呼雀躍,正看得入,門被推開,⺟親探了個頭:“亮著燈在幹啥啊,喊你也不應聲。”我抬頭看了她一眼,揚了揚手中的書。
⺟親說:“你還吃不吃飯嚴林?”我這才發現窗外已豔陽⾼照。起⾝出門,⺟親在院子裡洗服衣,手中正著那條睡裙。我徑直進了廚房。老三樣,油餅、雞蛋疙瘩湯、拍⻩瓜。我起筷子夾了塊⻩瓜。
⺟親在外面笑著說:“年紀輕輕就老年痴呆,趕上你了。”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就心頭火起,啪地摔了筷子。半晌,⺟親才問:“咋了?”我隔著門簾說:“天天都是油餅湯⻩瓜油餅湯⻩瓜,吃不煩啊。”⺟親站起⾝,朝廚房走來:“嚴林我給你說,想吃啥你可以自個兒做。”
“你是我媽!”我簡直在吼。
“你媽怎麼了?你媽就得把你像老天爺一樣供著?”⺟親走到門口,停了下來。
娘倆就隔著門簾站著。⺟親俏臉通紅,朱緊閉,幾縷髮絲輕輕垂在臉頰。我匆匆撇開眼,盯著她尚帶著泡沫的手:“不吃了!”說著掀開門簾,轉⾝上了樓。⺟親站在一旁,沒有動。到院樓頂時,⺟親喊:“嚴林你有本事兒就別回來!”家已經吃過早飯。
我到時正在刷鍋。我在廚房轉了一圈,拿了張油餅就啃。問:“咋,沒吃飯?”我說沒吃飽。說:“你媽幹什麼吃的?還有點雞蛋疙瘩湯,給你熱熱。”我趕緊點頭。吃完飯,進到客廳,爺爺在捋狼毫,電視裡播著“西遊記”造紙廠關門之後,爺爺做過兩年狼毫,留了點,儲在樓上。上小學時,狗雜老師們總是委託我從家裡捎。初中不練⽑筆字之後,我也是好久沒見過這種東西了。我問爺爺怎麼現在又開始倒騰這玩意兒了。
上次腦淤血後爺爺就有點口齒不清了,他說練練手,對⾝體恢復好。我也跟著在一邊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一會兒也進來了,說地裡的玉米苗怎麼怎麼不好,草都比人⾼。很快到了晌午。新聞裡盡是濫泛的長江水。
爺爺咂著嘴,開始老生常談,講六八年大水時自己如何英勇地搶救公社的豬。直頭搖,說老伴竟瞎扯,那年頭哪有那麼大的豬。我兩耳豎起,傾聽隔壁動靜,殷切奢望⺟親能來喊我吃飯。
但當然沒有,我有點忐忑不安,又有點決絕的快意。中午擀了點麵條,吃蒜辣撈麵。飯間問我:“不用給你媽打聲招呼?”我把頭搖得像撥浪鼓。
飯畢,又捋了會狼毫,我實在呆不下去了。家能把人憋瘋,那種無處不在的衰老氣味說不出是該敬畏還是厭惡。我到水塘遊了會兒泳,也不盡興。置⾝水中,淹沒在歡娛之間,我卻有點心不在焉。
在一片呆的叫罵聲中,我光著脊樑又回到了家裡。大門反鎖,⺟親應該在睡午覺。我從家進去,上了樓。拐到二樓走廊,眼前晾著洗好的衣物。
那張舊涼蓆赫然搭在欄杆上。一旁那些盆栽什麼花早枯成了乾柴。院子裡靜悄悄的,我到客廳裡坐了會兒,也聽不見⺟親的動靜。出來後,我徑直進了自己房間,又沉浸在福爾摩斯的世界中。
五點多我上了個廁所,⺟親似乎在廚房忙活著。天不知什麼時候陰了下來,暮氣沉沉,難怪剛剛悶得要命。
我專門進廚房洗了洗手,⺟親在麵,準備包包子,儘管窗戶大開,吊扇轉個不停,廚房裡還是熱浪人,簡直像進了桑拿房。⺟親連衣裙溼了個半透,垂首間大滴大滴的汗珠滾落在案板上。
“⽑巾。”⺟親頭也不抬,突然說。我趕緊到澡洗間扭了條⽑巾。
“嗯?”⺟親揚了揚紅彤彤的俏臉。我上前把⽑巾敷到⺟親臉上,仔細抹了一通。完了又搭上香肩,順帶著把脖子也擦了擦。⺟親哼了幾聲,扭開臉,也不看我:“有個吃就不錯了,你以為換個樣容易?不把你媽熱死。”她周遭升騰著一股濃郁的氣流,說不好是什麼味道,卻讓我臉紅心跳。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攥著⽑巾,傻愣著。⺟親擠了擠我:“去去去,別杵這兒礙事兒。”晚飯小米粥,包子,涼拌萵筍。
包子是韭菜雞蛋餡兒和豆沙餡兒,⺟親各拾了幾個,讓我給隔壁院送去。隔壁掩著門,黑洞洞的,就廚房亮著燈。
爺爺可能在街上納涼吧。農村有端著碗到外面吃飯的習慣,⺟親卻幾乎不出去,父親出事後更不用說。飯間,⺟親問我這幾天在看什麼書。
我說福爾摩斯,她問好看不。我說還行,她哼了一聲,幽幽地說:“這麼有本事兒,你還回來幹嘛?”我半個包子塞在嘴裡,差點噎住。
當晚更是悶熱。我們躺在樓頂,卻像是睡在蒸籠裡。空氣黏在⾝上,讓人呼昅都困難。爺爺罕見地呆到九點才下了樓。在一旁搖著蒲扇,一會咒罵老天爺怎麼還不下雨。
一會叮囑我可得小心點別半夜給雨淋壞了。可能包包子熱得夠嗆,吃完飯⺟親就呆在房間裡,沒有上樓,雖然熱浪黏人,我翻了幾次⾝,還是漸漸闔上了眼皮,畢竟幾天都沒睡個好覺了。
又是叮叮咚咚的風鈴聲。像是濃厚夜幕裡的一銀針。幾乎條件反般,我騰地就坐起⾝來。大門確實在響,叮叮叮,應該是敲在門框上。也許是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