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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珠海岸·不知歸(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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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珠海岸·不知歸作者:楊驛行2015/06/09首發於:www.91ks.online字數:7951壹當我在大湖湖濱,長滿莎草、稗子和香蒲的溼地平原上第一次見到巴族公主易的時候,使我到驚訝的不是她的容顏,而是她所駕馭的在平原上移動的城市。

很多的時間和城市都已經變成了回憶。在我所見到的二十年中,長山山脈是一件還沒有發生過變化的事。熱帶的雨雲在山坡稍微向上一些的地方翻滾而過,天和雲無窮無盡。雨季就像是一個悲傷的女人,將自己全身隱藏在灰的紗幕之中,但是她一直在戰慄和哭泣。茫一的天空和山麓,白的雨,在娜蘭的雨季裡幾乎每天都是這樣,娜蘭在長山以東的海濱,而我們現在是在長山的西坡以下。我在二十年前就已經走到了比娜蘭更遠的地方。

這是在南洋以南,極西更西的另外一個天下。它的山脈與河仍然是我們所知道的山河的樣貌,那些傳說中的化外的人面獅身,長有少女的面容和鷹鷲腳爪的半人半獸,也並沒有在半夜走到我們的篝火旁邊來,但是這裡的確不是我們所知的華夏中原。如果要在這一片地方分辨方向的話,這裡的天空是沒有北極星的,它在非常偏北的,幾乎靠近到地平線的地方,而它在那裡照耀的地域才是中國。更加真實的恐懼來自於路途。我們每一個大周人的家鄉都在一萬里以外。

要走過一萬里才能看見我們悉的水井,瓦房,和桃樹那樣的事。在漫長的海船,驛馬,牛車,以及徒步跋涉之後,一個真實的歸途實際上肯定要比任何事先以為的可能更加長久。

大湖在當地語言中就叫大的湖。它是長山以西這座廣闊平原上的一片無邊無際的水面。大湖是一個有生命的湖,它在雨季中獲得的降水使它沿著平地氾濫開來,最終會將我們腳下的草原淹沒進入湖底。極南,極西的水,在那時從一種無邊無際的廣大,變化成為天地之間僅有的存在,它一年一度的將萬物重新化做唯一。

我們在旱季中沿著濱湖的溼地平原跋涉,獵取犀牛和野象。這些動物在中國內地已經絕跡,它們的牙和角,還有犀牛的皮張自然也變得稀缺而昂貴。我們需要攜帶著這些貨物,趕在湖水淹沒我們之前返回到長山山腳。翻越山嶺中的隘口會是一件麻煩,我們只是一年要去做兩次。從瓊崖和泉州乘船到娜蘭來的中國商人會在那裡等待我們。

娜蘭在二十年前被征服成為大周最南端的州府。娜蘭府城在從中央王朝前往南洋群島的路途上起到了中轉接續的作用,她在十五年裡迅速發展成為一座居民眾多,商業繁榮的城市,而後她在當地土著人民的暴亂中陷落。大周的艦隊雖然繼續維持了海上的控制能力,但王朝的陸軍正在西域作戰。距離更近,具有地緣優勢的巴國軍隊越過長山山脈鎮壓了娜蘭的亂局。那也是它幾百年來一直期待的東進野望了。

大陸王朝在兩面受敵,應接不暇的情形下接受了巴國表示友誼和臣服的貢禮,它接受巴作為一個藩屬的統治權利。而對於商人來說,只要戰爭停止,生意就可以繼續。在娜蘭重新復歸蠻夷統治的五年以來,我們只是把原來收買大周官吏的錢,用到了巴國貴族們的身上。具體到我自己,因為我在長山和大湖之間已經遊蕩了許多年,事情在一些方面甚至變得更容易了。

這一回發生的問題並不在於人際關係,而是因為今年特別的天氣。雨季可能提前到達了大湖地區的上游,在我們看不到的更遠的北方一定有過很大的雨,下過了很久。從山脈一直平緩延伸到我們腳下的原野上本來長滿起伏的青草,幾乎是在一夜之間變成了一片氾濫的沼澤,那是遠方積蓄的內澇沿著較低的地勢四處滿溢的結果。而在我們另外一側的大湖岸邊可以看到,湖水已經不再是旱季晴天中的碧綠清澈,它現在變成了一片湧起伏,漩渦叢生的渾濁世界。在湖水中沉睡了一個旱季的,某種仍然記憶著洪荒時代的靈正在甦醒過來。

我們在湖濱建有臨時存放貨物的旱季營地,我們還有馬,可以供人騎乘在原野上追逐獵物,但是它們不能用來送貨,那可是些真正的純種戰馬。按照約定,居住在長山山寨裡的趕象人會在雨季之前帶領一隊大象來到營地,他們負責橫越草地和山脈的運輸,但是直到現在象群仍然沒有出現,恐怕也是被意料之外的大水擋住了道路。在整個旱季裡巴人女孩帕南的村子一直是我們的鄰居,她多少有些幸災樂禍地說,跟著我們走吧,中國人,順水到下游去。不過我爸爸可不會同意你們帶上那些死牛皮的,再說……船上也裝不下它們啊。

帕南的爸爸是巴族部落的頭人。七條木船裝載著他的那個三十八位居民的小村莊,永遠在大湖上游蕩。他們更習慣捕魚,不喜歡像我們這樣在草地上追殺象和犀牛那樣的大動物。可是中國人會給他們帶來絲綢和瓷碗,所以巴人也沒有打算要把我們趕走。帕南把我們送給她的整幅綢緞掛在船艙四面的板壁上,把巴族頭人家的船裝飾的像一家蘇州布店。可她自己還是隻圍著魚皮短裙。除此之外她當然是什么也沒穿了。這個樣子站在船邊的巴人姑娘們往水裡竄進去,可是能夠一氣不換,一直潛過整個水灣才從對面冒出頭來的。

巴人們在旱季中把船隊繫留在近岸的湖邊小灣裡,而現在他們的家,已經全都在黃濁的水面上飄搖了起來,他們已經準備好了要跟隨著水中的靈,漂過原先的草原,沼澤,甚至是小樹叢林,去尋找新的岸邊。

就像帕南所說,我們這十幾個中國人也許可以跟隨他們的木船村莊在水上漂游,但是我們沒法帶走今年的那些收穫,除了成堆的象牙和犀牛角以外,我們還有幾十捆硝過的牛皮,更不用說那些跟隨我們多年的馬和獵狗。維持這樣一支冒險隊伍整年的開銷絕對不便宜,真要遭遇一次斷腕求生的話,我也許真的要灰溜溜的回到萬里以外的家鄉去,才能籌措到下一次捲土重來的資本了。

就是在那一天裡,我們看到了地平線上出現的,公主易的城市。

易的軍隊有兩百頭戰象。它們分成好幾個集群在草原上散漫的行進。當然,那是因為它們正處在和平時期的行軍狀態。易的城市也在草原上散漫的行進。她的城市有十四座城堡。那是一些建造在巨大車輪上的木製樓房。我們幾乎用了一整天的時間,等待著它們從北方的天地線上走近到我們身前。它們從一些鋸齒形狀的輪廓,漸漸的變成一群漫遊的爬蟲,變成一片像是撒開了首飾木盒還有動物玩偶那樣的雜貨市場,後來幾乎是突然之間,我們周圍就佈滿了各種動物,拖帶車斗的水牛和黃牛,大象和馬,草地上到處豎立著像房屋支柱那樣大的象腿,還有那些巨獸揮來揮去的長鼻子。而更多的是人。易的城市裡有好幾種不同的人,有官員,士兵,工匠和奴隸,除了男人之外,他們中間還有很多的女人。

大象和馬們在湖邊飲水,士兵解開束帶擦汗。最後我們看到一座四層樓高的宮殿平穩地行駛過來,一向什么也不在乎的帕南早就已經雙膝跪地,就連我們所帶的藏獒都不敢嗥叫,它們趴伏在草叢中低聲嗚咽。

這些在平地野草上行走的樓房是使用人力拖拽的。在這些安裝有巨大車輪的樓房之前,排列開一整片寬廣漫長的赤女人的陣列,八個並肩排列的赤女人組成了她們隊伍的立面。這道沉重但是執著地朝向我們近過來的體牆壁可能有二十五尺寬,她們的深度一眼看不到盡頭。那倒不是說她們真的有成千上萬的數量,超出了我們的視線之外,而是因為在大湖平原這樣完全沒有起伏的地形上,排成了隊列的人們會彼此遮擋,我們只能看到赤滾滾,搖擺,還有她們直視在我們臉上的,毫無情的眼睛。

這一片起伏動盪,由人體組合而成的生物群落像一層水一樣漫卷過草地,她們一直這樣如入無人之境般地進到距離我的身體只有五尺的地方,才井然有序地分裂開去,她們所保持的態度,幾乎是一種河繞過礁石般的漠視和輕蔑。

但是我接著就意識到了那是她們訓練有素的表現。

當這個漫長的女人隊列分成兩股,從我的兩側擦身而過的時候,我可以非常清晰的觀察到她們每一個人。從開始直到結束,她們所有人保持了第一個瞬間給予我們的震撼。沒有一個人身著哪怕半點衣飾,她們每一個人都像出生那天一樣赤條條,一絲不掛。她們當然也沒有穿鞋,但是她們的腳踝上都繫帶著鐵鏈。

這個人陣列的八人橫隊是由四人一組的兩支隊伍組成,她們也就是這樣才能夠分成左右,把我夾持在中間。每一個四人小組的成員都是被一支碗口細的木柱連接在一起,那支橫向擱置在她們四個人的背部,比雙肩的水平線略微低一些的地方,每一個女人都被結實的皮繩環繞過兩邊肩膀,並且通過腋下與她們身後的木柱捆紮在一起。顯然那是一個人附身向前以後,最能發揮出牽引力量的兩個支點。在那條木柱正中向後牽引出直徑驚人的巨大纜繩,這纜繩經過每一個四人小組,在她們揹負的橫樑上繞圈打結,充滿張力地通向遙遠的樓車。我想如果有一隻鷹從天上飛過,它往下看到的這一整支隊伍會非常的像一條巨大的蜈蚣,每兩組分成左右的赤身女人就像是它的一對步足。分成左右的兩個四人集團各自向後牽引出一條繫纜,幾百個赤女人的畜力,經由木柱和繩索的挽具聚焦於樓車前緣一點。在她們鬢髮紛亂,俯首含的身形之後,那座裝飾有臥佛,屋簷,風鈴,以及尖塔的華麗宮殿穿過湖濱雨季的瀰漫霧氣,正在像一場海市蜃樓一樣顯現出來。

巴國國王的第五個女兒易在整個半島上享有戰士的聲譽,她總在事涉國運的關鍵戰爭中出任軍事領袖,並且迄今為止都取得了勝利。五年前正是易帶領的軍隊撲滅了娜蘭的暴亂,雖然巴並沒有與大周發生直接對抗,但那畢竟是已經被周朝所兼併的異國領土,再加上巴與娜蘭的傳統淵源和長期爭霸的歷史,易的勝利被認為是巴國正在得到神靈眷顧的一個明顯的跡象,易的聲譽如中天。雖然按照一箇中國人的歷史觀點來考慮,王室非長的嫡子獲得了太高的名望並不一定是好事。不過人類世界是千變萬化的,沒有人能在事先做出確定的判斷。

我們以後知道,那一年的整個旱季中易一直在大湖北岸主持建造王家祭祀的塔林。對於這個到處是草地和湖水的國家,甚至連建築材料都是稀缺的資源,採石場會在百里之外的長山山坡上,公主的大型木車有幾種不同的形式,除了她自已居住的宮殿以外,其它那些的用途其實是在平原上運送石塊。巴國的京城也在大湖區的北方上游,易和她的建築隊伍本來應該返回首都那個方向,不過她在那一年遇到了與我們同樣的問題,在發現回程被湖水阻斷以後她們掉頭向南。巴國的南方是海,大湖出海口的旁邊有一座叫做蚌的城市,它是巴國最重要的對外貿易港口,往返大食和中國的商船會在那裡靠泊,蚌也因此變得富裕繁華。

北方氾濫的湖水如影隨形,易準備去蚌度過今年的雨季。她在那天清楚了我們是誰,以及我們遇到了什么樣的問題以後,邀請我們和她的隊伍一起前往南方海濱。我們可以從蚌設法搭乘順路的貨船返回娜蘭或者中國去。

和帕南家的船很不一樣的地方在於,易的車現在是閒置的。當天晚上易的奴隸幫助我們裝車,只要一輛城車就已經足夠。在那座能夠運送萬斤石材的寬闊的車廂裡,我們大半年的獵獲只是佔到了一小半的空間。拖拽這些貨車的奴隸們別混雜,男多女少。不過正如我們第一次面對易的王宮所見到的那樣,公主座駕所使用的纖奴全都是女。在一場比較正式的覲見行動中,我們需要沿著兩列壁立的女走廊,行進可能有一百尺的距離,才能走到那座高聳的宮殿正面,佔據了兩層樓面的大門以下。騎坐在戰象上的王室衛兵從隊列外側的高處向下注視,而赤的女奴們筆直站立著接我們,但在客人經過身側時馴順整齊地屈膝下跪。

那是兩道向我們又俯伏沉落的人

在跟隨易的王城一起行進的第三天晚上,公主表達了接見我們這些遠方來客的願望。與易率領的這座城市,還有她的樓車前華麗鋪張的御奴形制相比,我們在四層的王宮樓頂見到的公主易幾乎像是一個平民女孩。大湖平原是一個非常炎熱的地方,巴族的女人們從來不穿上衣,即使王室也是一樣。易只圍有一條普通的麻布短裙,赤足,她給自已的手腕和腳腕套上了許多繁雜零碎的環圈珠鏈,看上去都是些鄰居小妹會喜歡的廉價裝飾,不過確實有一個例外。易的脖頸上用皮繩系掛著一塊鴿蛋大小,晶瑩赤紅的石頭,那很可能真的是一件稀世珍寶。在公主淺棕的雙中間,這塊碩大的紅寶石熠熠生輝。

易的樓車可能有五丈長,寬超過一丈五尺。這樣的一塊車頂面積被佈置成為一座空中花園。樹木和藤蔓從一些安放和懸吊的,大小不一的瓷盆和瓦缸中生長起來,綻放出各種顏的花朵。在朝向車尾的方向甚至開闢有一條橫貫左右的水池,水中漂浮著藍的睡蓮,而兩道檀木的河岸通過一座狹窄的木橋相聯。在那之後有一座木柱支撐的寶塔,這座木塔從四層高的車頂繼續聳立向上,每一層都裝飾著細的浮雕和彎曲的飛簷。

公主在這座空中花園裡親自款待了我們。雖然有玉雕的杯子,番石榴釀成的酒也帶有獨特的熱帶氣息,只不過對於我們這些來自中國的赴宴者,更讓人到興趣的大概會是烹飪以外的事情。在這一處並不遵守中原教化的奇異之地,當我們輕微地搖晃,伴隨一座綠葉和花朵的檀木庭院,在距離地面十多尺高的空中漂浮前進的時候,從雕花的欄杆上極目遠望見到的所有草原像海。我們正從中間航行而過。而向下的俯瞰會是驚悚的。那底下整齊排列開上百面棕黃顏斑駁錯的,赤的婦人肩背。其實她們手腳上鐐銬的金屬聲音一直會被車上的乘客聽到,她們的呻息也並不是那么的輕微。尤其是當那些騎坐在大象背上的士兵們揮舞起細長的鞭梢,兇狠準確地擊中他們所認定的偷懶目標的時候,死皮和生發出異常清晰明快的脆響。

我們杯中的酒平面突然搖動。樓車正在平緩的停止下來。"停。停車!"從樓房前後兩個方向會同時響起清晰簡單的口令。控制這座龐然巨物運行的並不僅僅是在車前挽住纖繩的幾百個女人,實際上車後還跟隨著一個同樣規模的奴隸隊伍。排在車後的女人不需要負重,她們的肩背上沒有捆紮住牛軛樣子的橫木,但是她們同樣被編成兩組八列。兩條鐵環鏈從車尾木檔上向後綿長地延伸出去,依照女奴各自行走的位置,用鐵銬鎖死她們的左手或者右手。而那個牽連在鏈條上的女人另一側的手臂,會與另外一個女人的手臂再以鐵銬相聯。這樣的一個四人組合正好具備了與車前群體的對稱關係。本來她們存在的一個理由,就是為了保證在拖車奴隸因為傷病發生減員時可以替換。不過還有另外一個更重要的理由,那就是當駕御她們的官員高喊停車的時候。

每一個鎖在外側的女人都要疾步上前轉身,內側的那個只是轉身,但是她們都要以迅捷的速度抓握住長鏈,停止腳步,並且極力朝後仰過去身體。在那時她們是克服慣,儘快剎停車輛的制動能源。

經過三天之後我們已經知道,這種依靠人力運行的樓房會有事務的停車。

主要是遇到拖車的奴隸由於力竭或者鞭打而昏厥過去,那時她的身體鬆弛地拖掛在軛具底下,就變成了一個純粹的累贅。看守的士兵們把她從隊列中解開拖走,從後隊中挑人替換都需要時間。

我端著番石榴酒倚靠在空中花園之上俯視地面。那具赤的女人身體被拖拽到隊列以外,靠近我們樓房的地方。她大張開四肢孤單地趴伏在綠草從中。從上面看下去,她周圍那些站立的士兵們形成了一些豎立的投影,他們揮舞的動作顯得有些怪誕和娛樂,但是女人被打中時發出的尖叫是實實在在的。她在木縮和爬行的姿態有點像一隻受傷的青蛙。

每一個奴隸早就都已經知道的。被換下的消耗品只有一個唯一的結局。那個女人四條肢體上的所有骨頭都要被打碎成小段,上邊直到肩膀,下半部直到骨盆。

那以後她的手和腿就變成一種可以隨意彎曲扭折的,像是一些散裝腸那樣的可塑物體,只是依靠外部包覆的人皮,才保證了她們能夠承受拉伸力量的完整

那個女人的身體會像一個編織口袋一樣,被編織到樓車下直徑廣闊的木製車輪上。

她自己的手臂和腿像許多條糾纏著她的蛇,它們從各種奇怪的角度延伸開去,像植物的藤蔓那樣盤旋穿越在車輪的輻條中間。她的右腳在木條中繞行過兩圈以後翻轉向外,光骯髒的腳掌底板也許會從她左邊臉頰的一側向外綻放開來。

如果不是足夠幸運的話她還沒有嚥氣。不過樓車已經可以重新啟動了。我們的樓車左右安裝有各四個輪盤,最多時候可以編織進去八個生存競爭的淘汰者。

我知道她們的屍體要在當晚到達營地時才被拉扯出來拋棄掉。在路途中她們的血零星的滴落下去,淌過車後一百八十雙光女人的腳板踩踏,變成一種斑駁錯落的紅車轍。

這不是在中原。這可真是在教化之外的巴國。易從我的身後靠近了過來。她也端著酒杯,她從我的側邊,貼擠住我的身體往車下尋找我的視點。她的上身是沒穿著衣服的。易說,大周人,你知道我們中南亞洲的,對吧。

那裡邊有好幾個別國國王的大小老婆呢,還有了不起的將軍。你知道,我們這的女人都特別能打仗的。她們那時候大概沒想過最後會掛在車輪子上吧。對了,你有沒有看上哪一個了?晚上我讓她們上來陪你。

易笑了,要不,你跟我一樣,最後看上的也是那個大高個子的白女人?

就像是應合著易的調笑一樣,從我們身後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叫。這是在野的巴。巴國公主在空中花園裡佈設的宴席並沒有絲竹絃樂助興,但是自始至終都會有一些起到伴奏作用的奇怪音響。從車底下傳上來的那些鞭笞和呻只算是背景的和聲,樓頂後沿的寶塔是庭院中所有人的視覺焦點,易喜歡的那個大高個子的白種女人,就赤身體地長身立在寶塔玲瓏的圓頂以內,她健壯的小腿和赤足下是一面銅鼓,銅鼓有一層振顫的薄面,鼓身中空,內燃。那些從一開始就翻滾著微薄火焰的燃料應該是炮製的很好的木炭。她的兩隻腳上當然是帶著銅球的,她的下也帶著銅球,結果那東西擁擠在她肌飽滿的大腿之間,迫使她不得不分張而且彎曲起自己的下半部分。她的雙腿呈現出羅圈的形狀,但是她不得不努力地拖動起金屬的附件,沉重地踩踏和蹦跳。炙熱的疼痛使她輪抬起腳掌和腳跟,銅的重量使她掉落回鼓面。骨和皮繭的痛苦是沉悶,笨拙的,而銅的跌宕高亢。我們早已經發現,當易的宮殿隆隆行駛過曠野的時候,周圍總是迴盪有怨恨和悲愴的戾氣,以及金石相的鏗鏘碰撞,現在我們知道這種殺伐之聲的緣起了。

在這樣一個限定的空間裡觀賞四面風光,我們沒法遠離中心,各種事物都是如影隨形一樣的環繞在我們身邊。所以在一整天裡為公主擊足踏鼓的這個女人,其實只是在我們一轉過身的圓周以內。"她多高啊。"公主撥開阻擋我們的吊蘭花瓣,迴轉身體仰望上去。她的白女人身長大概會到五尺五寸以上,站在一個連架子帶鼓的地方就更高了。白種女人的兩隻手臂被束縛在一起,抬舉到更高的地方。她是被塔頂上垂落下來的鐵鏈子懸吊在鼓面上的。她的體態凹凸,部厚重,寬上下飛揚。"她打架的時候用兩把銅的斧頭,"公主說,"那東西真的很重……"那一年她帶了一條船來,整一條船全是跟她一樣的白女人,她自己可是個船長……要不叫個什么……上尉?聽說過嗎?她是個維京女人,她的國家離我們這兒可真的很遠很遠……她們為了金子出租自己,跑到那么遠的地方來幫別人打仗,那一年是爪哇人僱了她們……

其實我在海里打不過她們,可是我的運氣好。易公主對著我綻出幾乎是孩子氣的笑容。要不是大風吹翻了一半爪哇的艦隊,現在可能就該是我蹲在她的船艙底下,光著身子划槳啦。

易伸出手去摸摸維京女人的光身子。她摸的是她的小腿。銅鼓散發出平靜的熱量,火其實並不是很旺盛,否則人足恐怕早已經被烤成焦炭。赤的維京女船長在那上面的蹬踏也只算是不慢不疾,本分盡責的。我們很容易想到,在這樣沉重漫長的肌運動中,她早就已用盡了體力。她的寬厚的腳掌和桀驁的踝骨腫脹變形,而腳趾頭像一堆球形的水蘿蔔一樣紫紅髮亮。她的小腿還是強健的,她們蠻如同柱石,而且她們也確實像一種有生命的機體那樣,汗,搐,她們甚至還生長著濃重的金。但是她其實沒有腳,她只是粘膩笨拙地踩踏拖拉著兩塊油水融的結締組織,油和水都是被火力煎熬出來的,她肌體中的脂肪和胞。她們的顏和形狀幾乎像是一大團過分發酵的紅薯澱粉正在四處淌。

我知道你們那些男人喜歡女人的腳,公主促狹地說,你會喜歡這樣一對大腳丫子嘛?她對著維京女人的身後做了個大概的手勢,在那地方一直守候著一個奴隸男人。他現在把手裡燒紅的鐵條打橫過來,按到女船長的小腿上去。

這樣才會有一聲尖叫了。她的腿還能覺到疼。她的腿飛快地向空中,帶著那隻紅燒油燜的大腳爪子,笨重的銅球緊跟著飛騰起來。那東西只是用了一個銅環,直接穿透了人腳的跟腱串連在上面。和銅也就是這樣緊密相連地砸回鼓面,混然地發出一陣轟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