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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正和我家裡中興時代差不多,而我家裡因為連出了幾代和我一樣的不肖子孫,已沒有如此堂皇了!史君回來時手裡提著一隻裝滿畫紙的藤包,說是正值冷紅畫會展覽期中,每帶著畫具去臨中國畫的。我佩服他對於藝術的努力,他始終不變的天真態度尤使我欣。我們談了一會,到園裡去散步,雖然天上有云,滿園陰鬱,而那扶疏的枝葉,頗淡淡地顯出其清幽。我們想起當初在常作畫時,那副狼狽情形,被一班同學視為一對怪物的時候,彼此笑了起來。移時,我們到茶爐上去了一壺茶水,走上樓去。史君說:“子回孃家去了,我們一同睡在大上吧,”就從箱子裡翻出兩棉被。我兩年不見史君,一朝又見了他這長眉羅漢模樣的面孔,心裡說不出的快樂,竟至笑了出來。史君說:“自從結了婚,學了不少的乖巧。”我也相信他的確比先前稍為講究一些了。我和史君睡在一頭,史君把電燈拉到柱子上,照得白紗帳子裡無處不白而且亮,我和史君就暢談起來。講起當初在上海正興裡一班朋友們漫的歷史,講起我們同銜著一柄菸斗走進小糖店裡去吃飯的故事,講起別後各人所得到的一些閱歷,各人隨時變化的心情,講起上海藝術界各方面的人物……到臺上一架鐘差不多三點鐘的時候,才各自睡去。
我醒過來時卻是個朗朗的晴天。滿房太陽,向窗外望出去,園中一顆大朴樹,那虯結的槎枝清清楚楚畫在蔚藍的天幕上,小鳥不住的簷頭上叫,居然是滿園了。昨晚我們約好今天去看冷紅畫會的,上午吃了些泡飯和年糕——史君的食量還是和先前一樣大——到小茶館裡去喝了一會茶,再回到那個小廳裡去吃飯。榮榮的白晝,叫我認明白了這個所在,原來正和我們從前旅行時寄住的一家小花園差不多:周圍有不少的發芽的古樹,窗上貼著幾枝著花的梅枝。如此其賞心悅目的江南地方,我想到平白地到山海關外的奉天去吃苦,況且又是教書,雖然自知我命運的歷程中沒有享福的機會,也未免太辜負了我的青了。史君家正值元宵祭祖,把現成的酒送了上來,我卻吃了他兩壺。誰知昨天嚇我一大跳的那匹大雄狗,竟像是我的積世冤家,又來怒目而視地立在窗外望著我,不是史君在我旁邊,這頓酒飯大概又吃不安穩的了。飯後驅車至青年會。圖畫陳列在二層樓,中國畫多於西洋畫,俱纖纖如出於女子手。洋畫則又與上海一部分大紅大綠的畫派不同。我極佩服他們態度之誠實,又嘆我自己無恆,近來因為生活不安定,我的藝術也幾乎要荒蕪了!史君給我介紹會中同志,有徐君,有周君,面孔都不嚴澀,很和我合得來。坐了一會,忽然覺得在這裡最足以證明我到了蘇州,因為那樓上確乎是滿滿地裝著蘇州特有的蘇州氣。循牆而走的一般鑑賞家,都是紅結子瓜皮小帽,寬襟大袖的綢緞衣裳的風公子,偶然有一兩個穿洋服的,有時候也凸肚的走幾步,不注意的時候仍然娉聘婷婷使人憐愛起來。過一會,又來了一位老同學程君,佝僂著身體向我行禮,表示我們多年不見了。程君和我一樣常在外面闖蕩江湖,但他還是保存著他的鄉粹,溫文嫻雅的,時時從袖管裡出潔白的手巾來向鼻端掩去。從他報告別後的情形想起來,知道他近來在安徽很得法,而且他手裡提著一串罐頭食品,說是別人送給他在一路上吃的,因此又知道他又快要動身了。出青年會在觀前街散步,一路陸稿薦的招牌很多,而走路的人比上海四馬路的夜市還要多:因為元宵佳節,平久處深閨的小姐都出來了,而經年不上城的鄉下大姑娘也花戴紙不住地來往。蘇州平成群結隊在街上散步的青年人本來多,以此紅紅綠綠擠了一街,只容那前面裝起兩碗燈,後面豎著一柄紅雞帚子的包車丁丁當當殺開去一條大路。程君約我們到他家去吃飯,先回去了。我們就到元妙觀的茶棚內去吃茶。一壺雨前茶裡放了粒橄欖,味道又清香了一層。外面正是三教九,諸般雜耍,趕元宵節的人在此真是一個總會之點。人聲嘈雜中,夾著小孩子吹著洋喇叭的尖聲,小吃攤子上的油氣在空氣中活動,許多紅小氣球輕輕地浮在人頭上。不又想到了幼時和表兄表姊一起享著蔭下之福的時候,如今我把父母的心血耗盡,而經年飄泊在外,實在太對不起我父母對於我的一片生子之心了!傍晚時,到程君家裡,他家裡兀自掛著祖先神像,十錦盤中荸薺、橘子,已經被風吹得幹皺了。但是程君很至誠,供了一套酒飯,去臺上的玻璃匣子中點起兩枝紅燭,焚起一爐好香,才陪我們到廳上去吃飯。唉!當此家家歡聚的元宵,我卻在別人家裡吃飯,我家裡不知道怎樣的清清冷冷蕭索到不堪呢!我家裡的一座廳屋,不知道怎樣的任西風駁蝕,任殘月照臨而無人過問呢!懸在廳上的四盞明角燈,從前過年時總點得燈燭輝煌,現在不知道怎樣的被蟲傷鼠咬,做了蜘蛛壁虎的巢呢!廳上的幾張紅木椅,從前常被往來擔擱在我家的親戚客人起坐的,現在不知道怎樣的灰塵封滿,只留下貓狗的腳印而無人去打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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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唉!我實在太不成器了!我的已故的祖母,生前一天一天看我成長的,常拉我到一被窩裡睡覺的,常對我保重身體替葉氏門中爭口氣的,現臥在蕭蕭白楊之下,叢叢茅草之中,一定會在那裡淚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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