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天下(4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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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有何不妥?”丁壽問道。
神英斟酌道:“緹帥此舉若在邊陲苦寒之地自無不妥,可京師及江南之地,恐難收奇效。”
“這又為何?”
“江南民生富庶,田土膏腴,一畝產出已夠維持一夫之食,倘若改種桑麻瓜果,那麼每畝一年產出換銀一二十兩,足可供給數口之糧,便是僅有田三五畝的農戶百姓,也可保其衣食無憂,繳銀代役並非難事。”戚景通任過江南漕運把總,知地方風土人情,又道:“縱是無田替人傭耕,一年工銀、往來盤纏、農具、柴、酒銀及田主供給飲食,諸項終歲合計也有個十三四兩。”靠,江南當長工的掙這麼多,聯想自己府中下人月錢,丁二不有些臉上發燒。
“京師人口百萬,百業匯聚,儘管工商胥吏等肥潤職業悉付外省客民,但本地百姓租賃房產,幫閒傭工,亦可足夠餬口果腹,怎會幹冒殺身之險,投身兵旅!”孫洪家中世代務農,被選入宮已滿十八,對市井中‘好男不當兵’的心思拿捏甚準。
“募得軍士雖可免除家人徭役,但不發月糧和行糧,每人每月只得四鬥糧食權作口糧,待遇實也算不得豐厚。”神英老於軍伍,對募兵詳情知之甚深。
說到底,還不是小子過得舒服,看不上打生打死的窮當兵的,丁壽撇撇嘴,拍著名冊道:“那五千下營為扈衛聖駕出行之用,為何也缺額許多?”
“馬軍缺少非是因兵員之故,而是馬匹不足。”戚景通凝重面容罕見地浮起幾分慍怒。
“營軍怎會缺馬,不說戰馬,哪個把總麾下沒個個百八十匹作馱挽之用?”丁壽狐疑問道。
“正是因為馬匹數多,瘦損倒斃之數更甚。”戚景通恨聲道,他乃將門出身,久歷戎機,深知戰馬可貴,提及此事痛心疾首。
“因為何故?”丁壽覺得自己今天就活像個槌,沒完沒了地問為什麼。
神英長嘆一聲,“都是團營通弊,無非給領失宜,餵養無法,草料不足……”丁壽擺手打斷,“等等,京城各營勇士每月可支馬料豆九鬥,外加穀草三十束,怎會草料不足?”
“大金吾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戶部關領草料,總數大抵如此不錯,但馬匹又分存及下場,存者自四月起至九月終有料無草,下場者自四月至九月草料俱無,唯十月至來年三月,二項之馬俱都給料,而所給之草又僅夠三個月,營中馬匹散與各軍,從其自養,馬乃官給,又非自家著己之物,養馬軍士豈肯賠錢自備草料養公家之畜,故而在營之馬飢瘦多斃……”
“荒謬!”丁壽厲聲打斷神英,嗔目道:“馬匹乃朝廷武備大計所關,戶部安敢如此!?”
“也非是戶部有意為之,實乃舊例如此,畿內本有草場,夏秋之季牧草豐茂,下場之馬可隨場放牧採青……”神英繼續解釋。
“世易時移,天下豈有一成不變之法!太宗所設草場如今或為田畝,或為權豪勢要侵佔,餘下草場能放牧幾許馬匹?不給草料,兵士養馬之資何所出哉!”與丁二爺不太對付的榮王朱祐樞就曾奏討霸州馬場,丁壽對此再悉不過。
“大人說的是,如今營中軍士皆以領養馬匹為累,家道得過者賄賂人情,請託躲閃,富者既不領馬,差撥必及於貧,貧苦之軍賃房而居,待糧而食,馬無棲居遮蔽之所,草料之資縱得關領,反先以養人,馬匹安得不瘦損而斃!”戚景通憤憤言道。
“朝廷也有定時比較馬匹之令,這般貪墨草料,他們就不怕擔責受罰麼?”丁壽蹙眉問道。
戚景通一聲冷笑,“朝廷可以比較馬匹肥瘦,卻無法嚴查其草料虛實,中間畏法之人,愛惜馬匹,喂以實料,有那等頑之徒,還未等關領草料,已將賣籌與人,待餵馬時唯啖以酒糟,酒糟熱而味惡,雖極壯之馬,數月之後即生羸病,不堪騎,甚者不能食糟,因之而斃……”
“民間一馬之價白銀二十餘兩,待馬戶解徵到京所費不下三四十兩,盡皆小民脂膏,今處置如草芥,誠為可惜,若不制以餵養之法,難以除其害馬之弊,馬軍多存無用,徒費馬匹,標下斗膽,暫將五千下營馬軍縮減為足夠御用之數,有思慮不周之處,請大人降罪。”面對躬身請罪的戚景通,丁壽無話可說,擺擺手道:“罷了,這養馬之事我來籌措,只是諸位,這營內餉銀可是按照足額兵員撥發,如今兵士幾乎三去其二,上面追查起來,我等又該如何解釋?”幾人面上同時作難,神英道:“緹帥明鑑,京營各營勇士月糧不過一石,折成平價銀一年不過十二兩之數,雖比之邊衛旗軍優厚許多,但也算不得豐裕,另則……”戚景通見神英看向自已,忙踏前一步接口道:“另則標下練軍既勤,這每膳食需得多加支應,否則兵士體力不敷,反受其害。”丁壽點點頭,“還有呢?”
“兵紀整肅,需賞罰分明,一味靠嚴律酷法,難以持久,需得恩威並施,示之以恩,厚之以誠,富之以財,以結其心,如此兵將一心,方可奮發果敢,直前無敵。”戚景通侃侃言道,神英幾個連連點頭,看來也早就認可。
丁壽眼睛一翻,“所以——還得加錢。”說到底還是銀子的事,丁壽也算聽明白了,這幾位是想用空餉來養兵,這倒無可厚非,就是換了嶽爺爺也得這麼幹,‘凍死不拆屋、餓死不擄掠’的岳家軍可不全是靠愛發電,只是他才用相同的由頭清理了神機營的蠹蟲碩鼠,自已再來上這麼一出……不說別人,怕是丘聚就在盯著自已看笑話……
見丁壽麵陰晴不定,神英等人相互對望,彼此憂心忡忡,孫洪先道:“緹帥若不放心,奴婢可以人頭作保,營內餉銀一分一毫皆用於兵事軍需,倘有人擅取一文,奴婢以死謝罪。”丁壽忙道:“公公言重,在下並無見疑諸位之意,只是這事手尾怎樣了結,還需細細斟酌。”神英捋著花白鬍須略一沉思,探詢道:“那這月餉銀……”
“在冊的如數發放,其餘的支出只要登記在冊,諸位先看著辦吧。”丁壽大手一揮有了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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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兵士發了餉銀,丁壽便一頭扎回了自家府邸,心裡念著營軍的幾件宿弊,嘴裡也沒個滋味,連飯都用得敷衍。
“爺,可是今飯菜不順口?”伺候一旁的譚淑貞見丁壽端著碗半晌不動筷,憂心問道。
“啊?”丁壽懵然抬頭,還未理清思緒。
“可要奴婢讓人重做一桌?”譚淑貞指著桌上飯菜道。
“哦,不用,不必麻煩了。”丁壽將手中鏨銀法藍碗放下,漫不經心地問道:“你每月例錢多少?”譚淑貞一怔,自家老爺從不心府中瑣事,不曉得緣何突然問起這個,還是老實答道:“蒙老爺恩典,與幾位姑娘小姐的月錢相同,俱是五兩銀子。”丁府中人口簡單,說穿了上上下下只服侍丁壽這一個主子,按他本意原不需要劃出太多等級,只是譚淑貞當過管家太太,深曉家有家規的道理,將府中人列出個三六九等來,既不會亂了上下尊卑,省去常許多口角,再則下層僕役丫鬟也有個奔頭,更能盡心當差,丁壽做慣甩手掌櫃,這些事聽著便覺心煩,多是譚淑貞呈報過來便點頭應了,從未走心記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