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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天下(4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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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九章宗室子名實不副天潢女進退兩難“可是禮部刁難?”朱祐樞沉聲問道。

皇明初立,明太祖‘懲宋元孤立,失古封建意’,為拱衛皇室和加強邊防,分封子弟為藩王,各宗藩按親王、郡王、鎮國將軍、輔國將軍、奉國將軍、鎮國中尉、輔國中尉、奉國中尉等爵位順序,層層分封,親王作為一藩宗子,管轄本府所屬的自郡王以下各級宗室,宗室成員凡請名、請封等事宜,需經郡王府上報親王府,由親王府長史代表親王向朝廷奏請。

宗室新生子女,出生三後即啟各該親、郡王及管理府事者審實,每季仲月,類奏一次,王府每歲將宗支奏報於朝,仍令長史司呈報宗人府奏聞賜名,編入玉牒。簡單來說,就是每季度第二個月由王府長史代奏朝廷,宗人府核實,禮部官員按照該府字輩擬定雙名,以皇帝名義賜名,並列入玉牒,獲得賜名的宗室成員,以後才能再依次請封、請婚、請祿,換句話說,朱明子孫沒有名字,好處你都撈不著半點。

明初之時宗支不繁還好說,洪武年間男女合計只有五十八位,永樂年間一百二十七人,可這天下承平久,百十年繁衍下來,宗支人數愈多不說,隨著官場貪風熾,請名過程中還出現了種種弊端陋規,形成一道道利益產業鏈。

明代宗室不能從事四民之業,全靠俸祿養活,生孩子也算一種另類致富手段,有的宗室私婚濫妾,以私生子冒充庶子,有的以女易子,有的以夭折的充還在世,有的將螟蛉義子冒充親子,此風愈演愈烈,成化年間晉藩陽曲王朱美垙妾室武氏和本府鎮國將軍鍾(釒冕)夫人吳氏,各取異姓子假冒親子,請名食祿,繼任的陽曲王朱鍾鍑更是跟老爹的小妾通姦,還生了個兒子,自個兒王妃侯氏放縱宮人亂,你說這麼些沒皮沒臉的事一家子關起門來全家歡也就完了,朱鍾鍑由於跟他小媽不和,互相攻擊揭發,結果事發,武氏、吳氏與先王那位小妾俱賜自盡,同謀取異姓子者絞死,朱鍾鍑降庶人,王妃侯氏革封號,憲宗朱見深還算不錯,留了那個亂倫生出的私生子一條命,隨他爹閒住,將這丟人事遍告各王府,生子不得請名、請封。

不過成化爺還是小瞧了自家親戚的繁殖能力,弘治年間慶成王朱鍾鎰破了老朱家的生育記錄,子女至九十四人,驚動朝廷,山西巡撫懷疑其中有收養異姓混亂宗支的情況,請皇帝徹查,結果禮部查勘結果是慶成王子女俱王妃、夫人、並宮人室女所生,別無違礙,朱佑樘只得捏鼻子認了,隨即立法:郡王自正妃外妾媵不得過四人,各將軍不得過三人,中尉不得過二人,著為令。朱明皇帝為親戚的下半身也算碎了心。

其實生子再多,宗室請名之路也是千難萬阻,有親王、郡王挾私報復,不給本府宗支請名的,也有抑勒宗人,凡請名封婚祿者,必索重賄的,更有甚者親兒女明算賬,凡子女應請名封婚嫁者,多抑勒不為奏;再有王府長史、屬吏差役等勒索賄賂,甚至明碼標價,郡王請名請封,一千兩銀子打底,鎮國、輔國、奉國三將軍五百兩,鎮國、輔國、奉國三中尉三百兩,而且這銀子花了人家也未必辦成事,只說卡在京城某一衙門胥吏處,縱然身為王子,你也沒地兒說理,只有委屈痛哭的份兒;更有王府長史明目張膽地開記花賬,朦朧妄報,欺瞞朝廷,這百般刁難下來,便是家境尚好的宗人也苦不堪言,更莫說還有許多家境貧寒的宗室衣不蔽體,食不充飢,移他鄉,餓死道路,哪有銀錢行賄,最後年六七十猶稱名而終其身,死後連宗譜都錄不得。

即便運氣好,過了本宗親王郡王及王府官吏的刁難,請名宗室還要面臨禮部審核,其實這職責原本歸屬‘掌皇九族之屬籍’的宗人府,結果被禮部嗆了行。因為自家親戚五花八門的矇騙手法,朱明皇帝對宗室審核愈趨嚴格,除了限制宗室納妾的人數、納妾時的年齡,同時對生母出身亦有要求,生母來歷不詳者不許請名,後來更是倡優所生子女,皆不許請名請封,不過仍是屢不止,萬曆年間秦王朱誼漶奏請諸宗庶子五十一人名封,被查出皆私婚濫妾所生,及遠年未經請名與未報者,遭禮部劾奏。

歷經九九八十一難,終於到了‘禮部儀制司官制名以賜’的時候,老規矩,還得拿錢,許多宗人因生計艱難,到此已無力再向禮部行賄,功虧一簣。有的即便有了名字,那名字也夠給自己添堵的,明代宗室人皆是雙名,其上一字為太祖所定,而下一字以五行相傳,朱元璋本意是避免子孫重名,借鑑了趙宋做法,為皇族各宗擬定派語(字輩),這樣一看名字,可以清楚區分宗室成員的支屬世次,只是漢字數量有限,這麼個起名方法因為年久人多,不騰重複,禮部將常用字、生僻字、不詳字都用盡後,開始直接生造字,然後以金木水火土附之,於是除了給玉牒中增加了一大堆元素週期表外,還為時人增添了許多笑料,如晉府靖安王朱沒、朱濺;周府曲江王朱朝𦽐、安昌王朱肅渣、洧川王朱恭榨;肅王朱紳堵;唐府的承休王朱碩鰾;岷府的祁陽王朱幹蛙、廣濟王朱幹腫等等,還有那位不知道是錢沒給到位還是禮部純粹沒安好心的汝陽王朱勤烝,你說兒子叫這個名字,他爹看自己老婆時能沒點別的想法……

縱然有幸請下名封,也未必能按額支取祿米,大明朝打洪武爺那會兒,就沒給子孫發全祿,親王因地方豐歉,或有減支,郡王將軍等亦因民供有限,常祿悉減支一半本,一半折,其折多不關支,最悲催的是寧夏慶王一脈,分封郡王並軍校俱於親王府祿米內分撥,百年來宗室繁衍,各宗支所需祿米全由地方州府供給,地方官又要給官吏發俸,又要給軍士發餉,哪有餘糧再養著一群宗室大爺,親王郡王們惹不起,還得厚享,將軍中尉以下,基本上就自生自滅,一家老小几天吃不上一頓飯的,大有人在,名雖宗室,苦甚窮民。不過老實說,依照大明文官的一貫揍,就算能支付得起宗室俸祿,估計也要哭窮,打壓宗親從來都是刷聲望的法寶,第一代寧王朱權晚年就沒少受地方官的氣,萬曆皇帝那位寶貝兒子福王號稱‘地連三省’的贍田地租,地方有司也從沒給齊,王府敢派人過來丈田,直接把你丫腿打折。

興王朱祐杬之國未久,興府內就他老哥一個,肯定沒有其他藩支的那些糟心事,張景明、袁宗皋兩個長史豬油吃蒙了心也不會去敲詐他,算來算去,似乎只有禮部官兒們會在此事上做文章,是以朱祐樞有此一問。

“那些禮部官兒都是無利不起早,賞他們幾兩銀子也就是了,”朱祐樞冷哼一聲,隨即輕笑,“反正四哥家大業大,不在乎這九牛一。”弘治皇帝對待皇親國戚寬厚是出名的,對這位四弟興王尤為大方,為了弟弟大婚湊份子賜給淮安儀真鹽一萬引(萬曆給福王鹽引千計被罵成了狗),後來又定下給興王食鹽每歲一千引;連就藩之地也是因之前指定的德安府與衛輝府被朱祐杬連連拒絕,乾脆由他自己找,才選定為安陸州;興王人還沒離京,弘治六年朱祐樘便又從弟弟所請,將安陸州赤馬野豬湖河泊所課鈔賜興王府,弘治十年又賜興府郢、梁二府遺田三千八百三十九頃畝,弘治十二年,再賜興王湖廣京山縣近湖淤地一千三百五十二頃。

其實賜田問題倒是不大,許多王府賜田只是名義上贍田,並不是真要劃出一大片田地來真歸某個王爺管,只要地方上能湊出贍田所產的賦稅,解送王府即可,當然到時候真能解送多少就看地方上桿子有多硬了。

戶部尚書周經便向孝宗皇帝建議,那一千多頃地上世代住種著一千七百五十多戶,都指著這片田地貼辦稅役,歸了王府必生怨氣,不如每畝田徵雜糧二升,每年解送賦稅共計二千七百四石,來貼補王府支出,陛下您看這主意怎麼樣?結果孝宗皇帝直接下命這一千多頃地歸王府管業。

周經一看這可壞了,王府人一旦管莊,收多少稅全憑自家定啊,要是興王按皇帝那倆小舅子的,直接每畝徵收稅銀五分,比民田賦稅翻上一番,好好的自耕農變了佃戶,還要忍受王府壓榨,老百姓不是逃亡就得造反啊,急忙再次建議將每年田地徵收的一千石糧食解送興王府,管理莊田的事就算了吧,這樣陛下您既顧念了手足之情,也體現了仁德愛民之意。周經都把‘仁民’的名頭搬出來了,一向仁孝的孝宗皇帝回答是:都已經賜給興王了,這事就這麼著吧(姑已之)。

軟的不行,周尚書就試圖來點硬的,說陛下您不拿京山淤地當回事,老百姓可看得很重,如今湖廣襄陽、安陸地方上不太平,大白天都已經有賊劫掠,這些地方可都與京山縣近湖淤地接壤,那些老百姓們不懂事,產業被奪,生活所迫之下可不會老老實實等著做‘溝中之瘠’,保不齊會去從賊,這事您得掂量掂量,還是聽臣等的建議,算了吧。

管你軟的硬的,擱朱佑樘這兒就是不聽不聽,王八唸經,這田賜弟弟管理是給定了,你說襄陽安陸地方上不太平害得民不寧居,豈有此理啊,百姓都是朕之赤子,何其無辜,命令‘所司盡心督捕,期於必獲’,‘違者以失機罪’處理,好了,賊也沒了,你還有什麼可說的。

興王朱祐杬開開心心接收賜田,他也真沒教周大人失望,‘莊田稅銀(每)畝八分,三倍民田’,比起二張來有過之而無不及。

蔣輪也不知曉榮王這話究竟是戲謔還是挖苦,跟著訕笑幾聲,不置可否,只是躬身道:“該有的心意卑職早已備下,可卻無人肯收……”

“哦?”朱祐樞略意外,“禮官兒還轉了不成?”

“儀制清吏司那裡只言說外藩請名早有定例,須年滿五歲方可,此時請名有違成法。”

“扯什麼定例,這是我朱家的家事,四哥已經按照規矩二月請名,他們還嘰嘰歪歪個……”朱祐樞見蔣輪神有異,言又止,攢眉問道:“可是還有別情?”蔣輪點頭,“袁長史尋了昔同年,才探得些內情,說是今年乃是吏部京察與大計之年,凡事須得加倍小心,而且……”蔣輪覷著榮王臉,低聲道:“說是陛下對宗藩屢有嚴令,他們也不好破壞成法。”

“什麼陛下嚴令,還不是劉瑾那閹奴搞的鬼,又是降租稅,又是踏勘清丈的,汝王兄和涇王兄都吃了他的虧,本王不過是想早幾年為厚勳兄弟請封,他便借上諭之名說甚祖訓祿米早有定製,先皇在幾時有這般麻煩!”朱祐樞想起為子請封之事被拒,怒火便抑制不住,狠狠捶案道:“離間皇親,早晚有一天不得好死!”

“就是,看那劉瑾身邊聚集之人,便知這閹人絕非善類。”朱秀蒨想起今遭遇,立即隨聲附和。

“郡主休要妄言。”蔣輪立即喝止,不忘心虛地看看四下,鬼知道這十王府中有沒有廠衛探子,外甥女少不更事,他可不能不防備一二,別到頭來事辦不成,還把興王府給折了進去,加了幾分小心道:“照王爺之意,此事要著落到劉公公身上?”

“怎麼,你還想去捧劉瑾的臭腳?”朱祐樞撇撇嘴,不屑譏嘲道:“你拉得下臉,便不顧四哥的名聲了?”蔣輪勉強擠出幾分笑容,“下官也是無奈,總不能耽擱了小公子請名大事。”

“耽擱幾年又有何妨,本王就不受那個閒氣!”朱祐樞憤憤一揮袖子,“忍氣聲去求那閹奴,就是得了名封,也臉上無光。”蔣輪被斥得面上發燒,求助地看向小郡主朱秀蒨。

“王叔你不曉得,父王也是有難言之隱。”朱秀蒨眼圈有些泛紅,悲慼道:“先前大弟弟幾而夭,父王母妃痛斷肝腸,如今好不容易再添新子,珍逾命,特請了龍虎山邵真人為其打醮祈福,可沒有名姓,這齋醮如何辦得下去!”(朱祐杬長子朱厚熙的名字是嘉靖時補起的)聽了朱秀蒨道出原委,朱祐樞有心說四哥純粹是被湖廣地方上崇道之風給帶歪了腦子,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身為天潢貴胄竟信那勞什子,不過他如今也為人父,朱祐杬拳拳愛子之心,同身受,看著侄女一臉悽婉之,他也唯有悵然吁嘆。

“那劉瑾的胃口可大得多……”蔣輪急聲道:“興王爺來時待,只要事成,不必吝惜銀兩。”

“那閹奴情怪異得很,便是使了銀子,也未必能成事。”朱祐樞蹙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