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天下(4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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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播州有意謀反?”丁壽悚然驚覺,後世赫赫有名的萬曆三大徵,他再怎麼歷史小白,也聽過一耳朵的,難道播州楊家此時就有不臣之念。
“那倒沒有,”劉瑾微微搖頭,“不過未雨綢繆,讓你先留意一番,川黔之地土司林立,百苗雜居,民俗悍而好鬥,兵馬稱強,播州楊氏、水西安氏、永寧奢氏等世襲土官綿延數百年,有的幾可上溯隋唐,在當地儼然王侯,可謂勢大深。”丁壽隨在劉瑾身後步入花廳,不以為意道:“這些土官不過都是些見風使舵的牆頭草,唐時投唐,宋時附宋,元時降蒙,我大明天兵一到,他們又紛紛改旗易幟,歸附皇明,只要我大明天威不墮,些許地方土官,能掀起多大風
!”劉瑾嗤的一笑,“你這話對錯參半,正因民風尚武,朝廷有所調遣,土司百姓皆踴躍趨赴,是皇明不可多得的
兵悍將,土官之中也不乏對朝廷赤膽忠心者,但這卻是有個前提,土官自身利益未得受損……”
“昔年蒙元江山初定,成宗皇帝效其先祖開疆拓土,以原荊湖占城行省左丞劉深率湖廣、江西、河南、陝西、江浙五省軍二萬人趨赴雲南,出征八百媳婦,然而劉深沿路因徵糧掠馬
起土民反抗,水東土司宋隆濟、水西土司奢節相繼起兵,劉深
戰受制,軍中缺糧致人自相食,倉皇退走,土兵隨擊,失地千餘里……”劉瑾不屑一笑,“那劉深號稱驍將,張弘範滅宋之功其可佔泰半,最終卻因敗於百苗而被蒙古主子砍了腦袋,隨後蒙元朝廷增兵十萬,苦戰兩年,方才平定了水東、水西之亂。”丁壽不解,“如今的貴州宣
司不還是這兩家麼?”
“這也正是西南土司讓人頭痛之處,夷民只畏土官之威,而不知朝廷為何物,蒙元雖先後擒殺奢節、宋隆濟,卻並未廢除兩土司,兩土司被削減土地人口,很大一部分都便宜給了他家。”劉瑾遙指院中停放的紫杉棺材。
“播州楊家?”
“楊家也藉此坐大,”劉瑾點頭,眉心漸漸蹙起,“地方土司林立,叛服不定,歷朝歷代都不得解,對本朝而言,更是一塊心病。”有下人奉上茶來,丁壽將一盞茶捧與劉瑾,試探問道:“您老是說——改土歸?”劉瑾低頭撥動盞中浮沫,聞言嘴角微勾,“算你小子有見識,皇明不同唐、宋、元三朝,並不滿足西南土司虛尊朝廷之表象,而是要將手——真正地伸入西南之地。”
“早在洪武四年,太祖高皇帝在大西南點線佈局,開設貴州衛,與永寧衛、成都衛互成犄角之勢,洪武十四年以“先安貴州,後取雲南”為方略,不斷在西南設置衛所,屯兵驛道,又從鄰近的湖廣等地遷入移民,以此消解當地土司實力,九月,三十萬天軍入滇,次年,蒙元梁王被殺,雲南平定,太祖爺建貴州都指揮使司,於四川、湖廣和雲南三省界處設置貴州、播州、思州、思南四處宣
司,下轄長官司、夷蠻長官司九十餘處。”
“永樂十一年,思州、思南兩宣因奪硃砂坑而起兵相爭,不聽朝廷
令,屢戰不止,太宗龍顏震怒,派兵五萬一舉平定兩家田氏土司,將思州地置思州、黎平、新化、石阡四府;思南地置思南、銅仁、烏羅、鎮遠四府。同年,朝廷以新開八府、貴州宣
司,以及原屬雲南的安順、鎮寧、永寧三府,設立貴州承宣布政使司,貴州自成行省,朝廷對西南掌控大大加強,實是皇朝開拓西南的一件盛事,也為西南諸夷改土歸
開了引子……”劉瑾呷了口茶,徐徐道來:“成化十二年,貴州設置程番府,兵不刃血,將原屬貴州宣
司的大龍番、小龍番、臥龍番等十三長官司隸府;弘治七年,貴州布政使司又將都勻衛所轄土司之地開設都勻府,打開了貴州南大門,黔桂兩省
接一線……”
“田氏被滅,水西安氏、水東宋氏皆受削弱,那這播州楊氏呢?為何獨他不動,且還在四川轄下?”丁壽對萬曆三大徵之一的楊家是念念不忘。
“播州盛產茶米,煎銀煮鉛,兵糧足備,雖深處西南,卻有江南氣象,論其實力甚至在貴州一省之上,若將其歸於治下,豈不成了主弱從強,難以鉗制,”劉瑾將茶盞放在一旁案上,龐眉輕揚,“播州勢大,唯有待其自亂,成化年間楊氏嫡庶相爭,楊愛、楊友兄弟相殘,攻殺數年,貴州撫按潛心謀劃,最終不失時機地將楊友所置保寧納入了地方管轄。同時,朝廷又以播亂為名,在四川餘慶走馬坪、播州三渡關、貴州石阡龍泉司各立哨堡,移銅仁參將於石阡,移思石守備於龍泉,控扼播州,令其犬齒相制,播州倘若心向朝廷,則相安無事,但有不軌,哼哼,思州田氏便是榜樣!”溫水煮青蛙,這般換血摻沙子的潛移默化下去,再有個一二百年,只怕諸家土司唯有編民獻土一途,丁壽搔搔鼻子,略帶戚然道:“只是這般做法,對忠於朝廷的那些土司們未免不公?”
“傻小子,官場之中爾虞我詐,莫看那些左班官兒嘴裡滿口仁義道德,實則行事皆是利字當先,哪兒來的什麼公平正義!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太祖太宗奇功偉烈,憲廟先帝恩威並施,才將川黔土司整治得俯首帖耳,創下如今西南之地土並治的局面,你說這幾代土司忠心耿耿,安知其後人亦能效其父祖,說句不中聽的,皇明總有力窮勢蹙之時,屆時西南叛亂,變生肘腋,朝廷豈不內憂外患!”這老太監還真有先見之明,丁壽心裡嘀咕,躬身道:“公公教訓的是,改土歸
,大勢所趨,乃是朝廷經遠之計,小子當隨時留心西南百苗動向,見縫
針,渾水摸魚。”見丁壽領會自已意圖,劉瑾滿意點頭,微笑道:“對了,你急慌慌趕過來,究竟有什麼要事?”丁壽這才想起正事,湊前問道:“風聞公公要恢復寧王護衛?”
“有這事,”劉瑾並不否認,“那南昌左衛原本就是寧王府護衛,天順年間護衛旗校誘導寧靖王違法,朝廷不令此黨惡之輩近王左右,遂將其革除,如今寧王上表衛從缺人,陛下有旨原革護衛準回本府供役。”陛下的旨意還不就是你的意思,丁壽暗翻了個白眼,勸說道:“既然英廟當年之意也是為保全宗室,讓寧府遠離小人,咱又何必多此一舉,寧王府使役至多不過奉
詔赦、祭祀山川,憑著王府儀衛司校尉也儘夠了。”劉瑾歪頭,目光愕然:“江西寧王可是曾得罪於你?”
“那倒沒有。”丁壽搖頭。
“那你何以與他過不去?”劉瑾輕笑。
“小子是覺得……”丁壽猶豫再三,遲疑道:“寧王四處招攬賢才,又請復護衛,恐別有所圖。”劉瑾面一凝,沉聲道:“你有證據?”
“目前尚沒有,不過只要公公想要,錦衣衛定能找得到。”反正那寧王註定也是要造反的,給他隨便栽個贓扣上個謀逆帽子,二爺一點心理負擔沒有。
“咱家不是讓你去羅織罪名,當年靖難,甚賴大寧諸軍,寧王一脈功在社稷,天下人都看在眼裡,不能給陛下招來刻薄寡恩的名聲,”劉瑾忽地一嘆,悠然道:“說句大不敬的,永樂爺當年對不住寧獻王,功成之,非但未如允諾的平分天下,反將之移藩南昌,處處提防,幸得寧獻王也深諳保身之道,移封后韜光養晦,
研黃老,可憐長於軍伍的一代賢王,最終只落得成為一個著書立說的大明奇士,呵呵,可悲!可嘆!”丁壽沒空理會老太監的傷
悲秋,急聲道:“也正因此故,寧府一脈必然對太宗子孫心存怨恚,如今這寧王不但勤於文事,還妄圖恢復護衛,狼子野心不可不察。”
“自寧獻王后,歷代寧王皆是修文善書,好學博古,彙集一群文人雅士往還論道,已是常態,至於南昌左衛,本就是寧府護衛,你憑甚說他心存反意?”劉瑾反詰。
丁壽頓時語,總不好說自已是被雷劈過來的,曉得那寧王定要造反吧,心道這老太監不知又收了寧藩多少好處,這般替他說話,沒好氣道:“那咱們便走著瞧,看這位寧王爺會不會惹下亂子!”怎料聽了丁壽賭氣之言,劉瑾非但不惱,反莞爾道:“朱宸濠若果真按捺不住,動了不該有的心思,咱家樂見其成,燕、寧二宗恩怨糾結百年,也該到了結的時候啦……”老太監似乎對江西那邊也不放心啊,丁壽訝然道:“公公既有此隱憂,那您何必還要恢復寧府護衛,這豈不是給他手中遞刀麼?”
“身懷利器,殺心自起,咱家若只一味防著壓著,寧王那裡只會加倍謹慎小心,說不得還會暫息了不臣的念頭,反不如多加縱容,適時再推上一把,”劉瑾再次指了指院外那口棺材,冷笑道:“將楊斌提拔為方面大員,也是此意,驕則恣,恣則極物,變生矣。”真陰啊,老太監分明是在在給寧王和播州挖坑啊,丁壽咂咂嘴,“可是……不同朝廷對播州早有佈局,那江西吳頭楚尾,寧王居於洪都要地,襟三江而帶五湖,控蠻荊而引甌越,一旦生變,江浙財賦重地豈不皆遭兵燹?”劉瑾橫了他一眼,“你能想到的,太宗爺當年又豈會想不到,徙封之時,寧獻王求蘇州、錢塘之地,太宗皆不允,獨將寧藩封在南昌,可知為何?”丁壽腦袋一晃,表示不知。
“你可知卓敬其人?”
“喔——”丁壽恍然大悟狀,“沒聽說過。”
“找打。”劉瑾舉掌作勢。
“您老別生氣,小子搜腸刮肚,真沒想起這人來。”丁壽嬉皮笑臉道。
“此人是建文朝的戶部侍郎,你不曉得也不奇怪。”劉瑾白了丁壽一眼,緩緩放下手掌。
“這裡又有他什麼事?”丁壽不解,都一百多年前的人了,老太監怎麼忽然道起古來。
“當年建文削藩,卓敬呈以密疏,言太宗智慮絕倫,雄才大略,酷似太祖,北平之地形勝,士馬強,諫言將太宗徙封南昌,萬一有變,亦易控制,”劉瑾面上
出幾分譏嘲之
,“可惜建文未納其言,後太宗登基,執卓敬於獄,憐惜其才,雖招攬不得,亦不忍殺之,恰榮國公進言:卓敬之策若得見用,聖上安有今
。遂動殺心,夷其三族。”丁壽撟舌,道衍和尚不愧形如病虎,是真夠狠的,“所以……永樂爺把這招用在了寧王身上?”劉瑾嘴角微撇,“你小子如今明白了吧,只要部署得當,封堵住他禍亂東南的出路,咱家只怕他不反!”
“可小子還是有點糊塗……”
“怎麼?”劉瑾微訝,壽哥兒幾時變成了榆木腦袋。
“觀公公方略,南贛各府及閩浙二省皆應是設點佈局之處,府縣衛所俱該善加籠絡才是,怎地內府尚有人與其為難呢?”拿了人家畫,總得把事給辦了,丁二自問這點規矩還是拎得清的,當下將陳良遭遇述說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