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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成了天下之君,此後便只有伏首之臣。
岑煅心內大慟。他是至情至之人,以往為了自保,情緒的時刻並不太多。他低頭掩目,沉默許久,再抬頭時眼眶溼潤。
“我有一物要給你和賀蘭碸。”他命內侍取來一塊金牌,牌上刻有龍紋,背面銘有靳岄的字。
“……這是什麼?”
“我的承諾。”岑煅說,“只要岑姓子孫一坐在這王座上,便絕不傷害你和賀蘭碸,還有你們的後人。”靳岄大吃一驚,忙把金牌放在桌上,起身下跪:“官家,萬萬不可!”岑煅硬把他扶起:“我不要你們跪我。既然你們不願意,我也不要你們當我岑煅的朋友。但這點兒庇護我還是有本事給的。你且拿著,若是實在不需要,把它融了、當了,換錢買酒也可。”靳岄滿腔的話,如今是一句都說不出來了。岑煅這份心意如此沉重,他把金牌收入懷中,抓起酒壺,和岑煅重重一碰。
離開皇宮時,靳岄騎在馬上昏昏沉沉,忽聽道旁有人喊他。他猛一抬頭,面前竟然是夏侯信。
岑煅給他那金牌絕對不是臨時起意,今夜匆匆召他進宮,卻已經鑄好金牌刻好字,就等著送到靳岄手上。靳岄慢下馬,腦筋一轉,便已猜出夏侯信在宮外等自己的原因。
“夏侯大人不必驚慌,”靳岄笑道,“官家和我吃酒敘舊,並沒有給我什麼不得了的承諾。”他開口這一句立刻把夏侯信準備好的說辭全都給堵了回去。
岑煅給靳岄這塊金牌,確實和夏侯信有關。夏侯信回京後和岑煅誠懇談過幾次,說的都是他的不安。當夜他在萍洲城外,親眼目睹、親耳傾聽,北軍上萬將士如何山呼“狼面侯”,又是如何對忠昭將軍的孩子靳岄畢恭畢敬。岑煅追封靳明照為永毅侯,靳岄身份地位又上一截,夏侯信心中常有危機之。
他不斷提醒岑煅當心靳岄,甚至要鉗制靳岄。靳岄確實沒有野心,可他和賀蘭碸各有才能,又得人心,若被有心之人利用,恐怕會威脅岑煅的位置。
而最好的辦法,便是岑煅動用軍令,將賀蘭碸與靳岄牢牢控制在梁京,最好給二人安排個什麼閒職,令這兩人無法脫離朝廷監視,又不能真正施展才華。
唯有如此,才能鞏固岑煅帝位。
他不知岑煅聽進去了多少,但每每提及,岑煅都是一臉無奈。
“夏侯大人不必多慮,我知靳岄和賀蘭碸情,這兩人絕非心懷異念之人。”夏侯信只用一句話反駁:“人心難測,臣便是最好的證明。”此時在宮外截停靳岄,夏侯信還未開口便被靳岄堵住話頭,一時只能笑笑:“世子聰穎。”靳岄聽他這句話,便知果然是夏侯信對岑煅說了些話。懷中金牌冰涼,靳岄卻覺得它滾燙:夏侯信提醒岑煅警惕自己和賀蘭碸,岑煅反倒鍛造這樣一塊金牌,許了個不得了的承諾。
“等賀蘭碸把北軍的莽雲騎練好,我們便不再理會朝局戰事,夏侯大人儘可放心。”夏侯信半信半疑:“你們打算如何?”
“乘舟出海,逐觀鯨。”靳岄笑答,“我們都沒去過瓊周,更不知若海之外又有什麼天地。賀蘭碸與我志不在大瑀,大人萬勿多慮。”
“出海又能做什麼?”
“南來北往,溝通有無。”靳岄笑道,“做點兒趣致生意罷了。”夏侯信長嘆一聲,笑道:“是我狹隘了。”
“不,夏侯大人千萬別這樣說。”靳岄誠懇道,“你有如此考量,子望愈發確認,你是真正為國為民之能臣。”只是夏侯信的謹慎多疑,偏偏遇上了靳岄、賀蘭碸與岑煅這樣的赤誠心腸。各有對錯,各有考量罷了。
靳岄與他寒暄幾句,上馬道別。
馬兒載著他,在夜霧與燈火中晃悠悠地往前去了。夏侯信聽見靳岄的歌聲,被梁京還帶暑熱的秋風斷斷續續,吹入他耳中:我去水山雲路,我乘縹緲鯨舟……
這是永和二年秋季的中秋。第二靳岄便與親友道別,獨自一人騎著白馬,啟程前往萍洲。
他朝他的狼面侯奔去。
***尾聲***永和十六年秋,馳望原。
燁臺部落外的小松林裡,蝴蝶飛過熊巢,巢內空空如也。林中最大的一棵松樹上搭著棚子,希楞柱蒙了氈布,一位少年正在棚中呼呼大睡。
他酣夢未醒,忽聽樹下一陣騷動,忙起身探出頭去。
一位黑衣黑髮的少女正收起大弓。她身騎棕白原馬,彎從樹下撿起一隻被黑箭中的兔子。聽到樹上響動,少女立刻搭弓舉箭,用大瑀話厲聲喝問:“什麼……”她乍見棚中少年,瞳仁震動,所有該說的話霎時都忘了:少年膚如,一頭濃金般長髮草草束在腦後,眉目巧漂亮如同天神。
他以大瑀話反問:“你又是什麼人?”少女回過神,沒有放鬆警惕,仍用箭指著他:“我娘乃大瑀北軍統領白霓。”少年嘿然一笑:“抬出阿爸阿媽算什麼本事,我阿媽還是高辛族神女呢!”少女猶疑片刻,收起大弓:“我認得高辛族神女,小時候她抱過我。”那少年立刻愣了:“她抱過你?我怎麼不知道。”他說完縱身跳下,手腳極快,一把將少女馬上的箭筒搶在手裡。箭筒裡十餘枚黑箭,少年拿出來一看,登時愣住: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