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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瞳和更近似漢人的眉目,分別來自綠眼睛的父親與面貌俏麗的母親。
在北戎的傳說中,來自西北邊陲的高辛人是災難的化身。他們的綠眼睛是被狼神懲罰的證明:古老莊嚴的神靈把狼的魂魄寄藏於高辛人身上。綠眼睛的高辛人會吃掉父母、兄弟姐妹與子女的命,摧毀河川山谷,帶來席捲大地的浩蕩災難。
賀蘭碸出生時,燁臺的人已經接納了父親和兄長。但父母先後離世,傳說似乎被證實,一切漸漸變得不同了。
賀蘭金英那時候已經是十幾歲的少年,他是燁臺最英俊的騎手,卻連參加騎術比賽的資格都沒有。賣掉家中的兩匹馬兒後,兄弟倆總算湊到一點錢糧,把幾個月大的妹妹從重病中救了回來。
但傳言沒有停止,卓卓太小,賀蘭金英又足夠強壯,年幼的賀蘭碸成了最恰好的靶子。
賀蘭金英常常在外打獵遊牧,卓卓被營寨的女人們照顧著,他只能自保:和都則一起,跟在渾答兒馬股後頭,任他取笑,任他鞭打;說北戎話,嘲諷自己的狼眼睛,和北戎男兒一樣,大口喝北戎的酒,用父親留給他的小刀切割羊馬,學習應付風駝。
賀蘭金英取笑過他,勸他不必這樣。可對一個十歲的孩子來說,不被人理會和接受,他的苦和痛是崩天裂地的。
想在馳望原生存下去,他必須先成為北戎人。
但被靳岄驟然說破,賀蘭碸有一種糙但持續長久的傷心。他救過靳岄一次,他以為靳岄和別的那些人應當是不一樣的。
有人敲了敲樹幹,樹頂簌簌落下一片雪:“賀蘭碸。”許久不見有人回答,賀蘭金英在樹下笑了:“和你的小奴隸吵架了?”賀蘭碸探出腦袋:“你來做什麼?”
“來給你出主意。”賀蘭金英笑道,“他若讓你生氣,你就讓他去幹苦活,若還生氣,就把他給了渾答兒。我看渾答兒可是很喜歡他……”賀蘭碸靜靜看他亂說話,眉目間是明確的拒絕。
賀蘭金英說夠了也就停了,手中馬鞭輕輕敲擊樹幹,仰頭看自己弟弟。
“我知道你不捨得。”他說,“他是你的朋友。”賀蘭碸終於開口:“他不是。”
“只有朋友才會為這種事情生氣。”賀蘭碸一下坐直:“你偷聽我們說話!”
“只是恰巧路過。我提醒過你,大瑀人想法古怪,人人金貴,靳岄從沒把你當成朋友。”賀蘭金英說,“但他罵你,便是他不對,我剛揍了他一頓。”賀蘭碸一驚:“他病剛好!”賀蘭金英:“還剩半口氣,去看看?”賀蘭碸連忙下了樹,騎上賀蘭金英的馬往回走。
自從當了百夫長、搬進新氈帳,兄弟倆都有了牛馬,卓卓從靳岄那裡學到了一個詞,天天自稱“大戶人家”。賀蘭金英想問賀蘭碸喜不喜歡那匹黑高辛馬,但賀蘭碸一直心不在焉。
“大哥,我們是哪兒的人?”賀蘭金英沒有半分猶豫:“高辛人。”
“……但我們阿媽是漢人。”
“所以我們也是漢人。”賀蘭金英隨口應。
“這怎麼行?”
“為何不行?”賀蘭金英笑了,“馳望原上有哪位天神規定,一個人僅能歸屬一片土地?百年之前這兒沒有北戎,百年之後天底下也沒了大瑀。現在你我身在馳望原,你甚至可以說你是馳望原的人。”賀蘭碸心頭忽地一鬆:“馳望原的人?”
“對!”賀蘭金英夾緊馬腹,馬兒在雪原上奔跑起來,他攬著身前的弟弟,“我們有馬,有一雙腿,我們可以去天底下任何一處地方,想成為哪兒的人,就往哪兒去!”賀蘭碸被他染,在馬上大聲呼嘯,滿心暢快。賀蘭金英策馬繞著小松林奔了幾圈才鬆開韁繩,任由馬兒慢慢走回燁臺。
“你真想跟質子朋友,送奴隸送兔子都不行。”賀蘭金英忽然說,“何不跟他學漢文?”賀蘭碸看向賀蘭金英被陽光照亮的半張英俊臉龐:“我會說漢話。”
“但你不會寫。”賀蘭金英他頭髮,賀蘭碸髮比他深,只有在強烈光中才泛出幾分濃金光澤,“你連他名字也不懂寫。”賀蘭碸低頭了。
“學寫漢文,學些漢人的習俗……”賀蘭金英狀似無意,輕輕一提,“問問他大瑀的事情,靳家是什麼樣子,梁京街道什麼模樣,皇宮在何處……乾脆讓他給你畫個梁京地圖,畫著畫著,就聊起來了。”***賀蘭金英當然並沒有揍靳岄。賀蘭碸一陣風似的衝進奴隸帳子,看到靳岄正給那少女擦臉。他只看一眼,愣了片刻,轉頭又一陣風似的衝了出去。
靳岄:“……?”來去太快,靳岄甚至沒來得及和他說上一句道歉的話。
他已仔細擦淨少女的手腳臉龐,總覺得她與靳府隔壁方尚書的小女兒有幾分神似。
“……他們沒欺負你吧?”靳岄問。
少女搖搖頭。
“你叫什麼名字?”靳岄又問。
少女抓起他的手,一筆筆在他掌心寫字。
靳岄心中一驚:她竟不會說話。
“阮不奇……”靳岄問,“你家鄉何處?”阮不奇寫給他看:久,路上驚怕,許多事情都忘了。
靳岄心中發疼,緊緊握住她的手,像是對她說,也像是對自己說:“別怕,我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