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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

“還不快謝恩?”耿照如夢初醒,跪地磕頭,也不知該說什麼,目光不自覺投向胡彥之。獨孤天威笑道:“本城有刀皇傳人做典衛,想必嶽某某也不敢再來耀武揚威。耿照,你跟你師傅好些年沒見了罷?本侯派人把消息放出去,你師傅若未埋進土裡,不定便來與你相見。”胡彥之陡然省覺:“原來這廝打的是這主意!”放眼當今天下,誰在刀界的聲望能蓋過“八荒刀銘”嶽宸風?唯有昔被尊刀中之皇的“奉刀懷邑”武登庸。消息一旦放出,武登庸若還在世,極可能上影城來找徒弟,屆時六月初三秋水亭一會,白影城的代表便呼之出。

退一萬步想,就算耿照不是刀皇傳人,又或武登庸撒手人寰,這一著也足以打亂鎮東將軍府的佈局;慕容柔被迫應變,倉促之間,便有可乘之機。胡彥之幾乎要喝起彩來,暗自捧腹:“說他傻,這廝還一點都不傻。

“引武登庸對付嶽宸風”雖然異想天開,卻不失為妙著。所謂:“盲拳打死老師傅。”獨孤天威胡亂出手,這下可有人要頭疼啦。”遲鳳鈞與南宮損對望一眼,顯然也想到了一處,找了個藉口,並肩起身告辭。

獨孤天威瞇起小眼,懶憊揮手:“不吃飯便快滾蛋!留你們吃點喝點,倒像灌毒似的,一個跑得比一個快,忒掃興!不吃啦、不吃啦。”把几上碗碟一推,起身道:“我睡午覺去。那阿傻給我照看好,本侯與嶽某某賭局未竟,誰敢傷了本侯的押注馬兒,我抄他全家!”階下幾名內侍慌忙來扶,將他攙下了不覺雲上樓。

主人離席,染紅霞姊妹也一齊起身。橫疏影送遲鳳鈞、南宮損等下樓,撫司大人與秋水亭之主的身份非同泛泛,染紅霞久歷江湖,通達人情,也領著黃纓,隨橫疏影一同送客。

胡彥之打了個酒嗝,面頰脹紅如血,踉蹌倒退幾步,靠著樑柱搖手道:“哎喲,居然喝醉啦。兩位走好,請恕……請恕在下不送。”遲鳳鈞暗忖:“天門掌教的親傳弟子,於應對進退之上,竟還不如水月停軒的女。謠傳近年天門派系紛亂,幾位副掌教都有侵自壯的野心,鶴著衣節制無門,早晚生變,看來不假。”面上不動聲,拱手道:“胡大俠是江湖豪傑,瀟灑自任,本就不拘俗禮。就此別過。”南宮損杖劍懸,負手拾級,倒是頭也不回,樓板下依稀能聽見他嚴峻的冷哼聲,充滿了輕蔑與不屑。

獨孤峰一聲冷笑,恨恨地瞪了耿照一眼,也率一干金甲武士同去。

橫疏影臨下樓前,回頭吩咐道:“你先扶胡大俠回房去。”蓮步移,又拋下一句:“少時在挽香齋等我。”耿照聽命慣了,躬身答應:“小人知道了。”橫疏影責怪似的瞥他一眼,耿照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怔怔看著人去樓空一片風,飄散著若有似無的淡淡血味。

“你現下是親王府裡的七品典衛啦,哪來的“小人”?”胡彥之低聲取笑:“一縣縣令也不過就從八品,還比你小了不只一級哩!我的典衛大人。”耿照見他腳步蹣跚,身子一離樑柱,便歪歪倒倒起來,只怕是真醉了,趕緊上前攙扶,一邊小聲埋怨:“還不是你害的!現在……該怎生是好?”胡彥之笑個不停,片刻才緩過氣,低道:“先扶我回房去。”話剛說完,“嘔”的一聲,一口血箭仰天噴出,幾乎一跤坐倒!

“老胡!”胡彥之連嘔幾口,血汙逐漸由黑轉紅,脹紅的面不住變換,乍紅乍黑,倏地又轉成透出青氣的煞白,片刻才慢慢泛起些許血

“有……有沒有人瞧見?”胡彥之低聲問道。

耿照攙著他四下眺望,搖了搖頭。

“先……先離開這裡。”兩人相扶下樓,慢慢行走在迂迴的長廊上。胡彥之深呼幾口,足下不停,一手搭著耿照的肩膀、另一手扶著欄杆一路前行,漸漸恢復元氣。

“那廝掌力之沉,是我平生僅見。”胡彥之恨極反笑:“那股勁力就像蛆一樣,一沾即入,鑽埋之深、散佈之快,片刻便漫入四肢百骸,頓失應,潛伏待發。我及時以天元掌卸去勁力,但還是中了一絲;暗使真氣運行一周天,只覺各處不順,卻不知勁力究竟潛伏何處。”耿照憶起先前臺之鬥,不由一凜。

“嶽宸風?”

“當真是什麼人玩什麼鳥,哪路貨練哪門功。人是陰險卑鄙,掌也是陰險卑鄙。呸!”胡彥之低頭啐了口血唾,恨恨說道:“這路潛勁爆發之時,勢如雷電霹靂,我若非以天元掌力卸去了九成九,絕非吐血這麼簡單,恐怕五臟六腑已然爆體而出,死成了一團爛。”耿照聽得心驚膽戰。用手掌沾一沾身子,人便會碎體而亡麼?這哪裡叫武功,本就是傷天害理的妖法!

“不,”胡彥之糾正他:“嶽宸風那廝雖可恨,所使的功法及掌力卻不是外道旁門,須以正宗的道家心法勤練苦修,方有這等造詣。我聽說虎籙七神絕中有一門名喚《紫度雷絕》的掌法;那廝所用,約莫如是。”耿照蹙眉道:“他若以卑鄙的手段,奪了阿傻的家業及祖傳武學,又怎能青出於藍,練得比阿傻的大哥還厲害?”胡彥之搖頭:“唯一的可能,就是嶽宸風本就身懷高明內功,由內而外,貫通了虎籙七神絕。阿傻的大哥基未到,自然有所不及。”

“他的武功若勝過岳家傳人,又何必費盡心思盜取七神絕?”

“這……我也想不透。”胡彥之沉道:“情報太少,臆測毫無意義。待阿傻醒轉,再好好問他一問;也得走一趟王化鎮,查查“夜煉刀”修玉善是否當真遇害,那把天裂妖刀又是從何而來。”不知不覺兩人已走出園,胡彥之的氣盡復如常,腳步不再虛浮,看來便如普通的醉酒之人,絲毫看不出身受內傷。

“我所練的武功,內息基全在輕功之上。”胡彥之笑著解釋:“盤膝打坐那一套,對牛鼻子比較有效,偏偏我越是走動,周天搬運的效果越好,走多了氣血暢旺、身輕體健,可比什麼針藥補丹都強。”耿照聽他說得逗趣,也跟著笑起來。胡彥之的客舍在城的另一頭,居停獨立,屋舍之外還有一片寬敞的小園,供策影坐臥歇息。

昨夜,影城內負責馬匹的龍廄司動用了十來名壯漢,本想將它拉進馬廄,誰知策影一靠近廄舍,廄裡的馬匹便騷動起來,相互踐踏、以頭吻撞擊護欄,狀若瘋狂。那龍廄司管事養了二十幾年的馬,從未見過這等情事,喃喃道:“若未親眼見著,光聽這聲響騷動,還以為我牽來的是一頭吊睛白額虎……這、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莫可奈何,只得如實回稟世子,任它自去。

這一對悍馬、子的組合既是麻煩人物,自要安置在離群索居之處,免生事端。耿、胡二人越走越僻,所經處廊廡曲折、簷蔭低深,四周悄無人語。

耿照見無人打擾,終於忍不住問:“老胡,你為何說要我是刀皇傳人?那位武登庸武前輩,又是何等人物?”胡彥之笑道:“就知道你捱不住。我且問你,現今統治東勝洲大好江山的,是哪一家哪一姓?”

“是白馬王朝的獨孤氏。”

“在獨孤氏之前,又是哪一家哪一姓君臨大地?”

“是碧蟾王朝的澹臺氏。”

厲害的嘛!”胡彥之故作驚奇,乜眼笑問:“那麼在澹臺氏之前,東勝洲又是誰家之天下?”耿照楞了一愣,呆呆搖頭。胡彥之絲毫不意外,怡然道:“在碧蟾王朝的三百年盛世之前,天下是金貔王朝公孫氏的天下。公孫氏以武功開國,歷代皇帝均享有“武皇”之稱,刀通劍,亦擅掌法內功,皇族中人人會武,高手輩出,在古今帝系裡更無第二家。”但武登庸並不姓“公孫”,耿照心想。

胡彥之早料他會有此問,沒等開口,繼續道:“拳頭或可打下江山,卻無法千秋萬載。金貔王朝最後一任武皇驕奢荒,國家早已如華宅朽柱,看似金碧輝煌,實則風雨飄搖。他老兄還執意發動戰爭,打算征服南陵道諸國,誰知在青丘國九尾山吃了個大敗仗,六軍崩潰,武皇死於亂兵,重臣澹臺公明乘機竄立,天下就此易主。

“武皇雖死,公孫氏遺族仍還有許多高手。澹臺公明將他們封到北關道的武登一地,特許免貢不朝,屯兵自治,待遇如同南陵道各封國。公孫遺族恩戴德,自願為碧蟾王朝守衛北關,為表臣服,歷代族主均以“武登”為姓,不再自稱公孫。”

“原來如此。”耿照會過意來:“這位武登庸前輩,便是金貔王朝公孫遺族的首領?”

“正是。”胡彥之點頭。

“武登庸是遺族中百年難遇的奇才,文武兼備,將“神璽金印掌”、“皇圖聖斷刀”兩門絕學練得出神入化,被譽為是天下第一刀,平生未嘗一敗。澹臺家的末帝非常喜歡他,不但封他做鎮北將軍、北關道總制,還把最鍾愛的女兒靈音公主嫁給他;既是重臣,又是駙馬,武登庸手握北關道十五萬大軍,堪稱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聲威當世無雙。”耿照恍然大悟。

難怪城主說武登庸“與太祖武皇帝齊名”,獨孤弋十八歲繼承家業,成為東海獨孤閥的家主,同時也繼承了“鎮東將軍”一職,以及世襲一等侯的爵位。兩人均是少年得志,一鎮東一鎮北,手握大兵,更甚者都還是武功蓋世的絕頂高手,堪稱一時瑜亮。

“當時,天下有五大高手,被公認最有資格角逐“武功天下第一”的名頭,號稱“五極天峰”。太祖武皇帝與武登庸同列其中,從年輕到老,這兩個人便不斷地被天下人拿來比較:比誰武功強、比誰功名高,誰最後橫掃寰宇,威加四海;誰又為君王了卻天下之事,而後飄然引退,贏得生前身後名……”耿照想象兩名不世出的少年英傑,從年輕競爭到老,其中一人為了天下蒼生,終於向另一位伏首稱臣,兩人攜手掃平天下,拯救黎民於水火之中。故事的尾聲,那位被認為退讓已極的前朝駙馬、鎮北大將軍,又再一次做了世人難以想象的退讓,他謝絕封賞,舍下族民,穿著蓑笠泛舟於江湖,從此消失蹤影--“……冒名武登庸的徒弟,至少有三個好處。”胡彥之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

“第一,“皇圖聖斷刀”沒有其他傳人,與刀皇過手的,沒死也七老八十啦,多半眼歪嘴斜、癱在上,不怕有人跳出來指認你的刀法。第二,金貔王朝公孫氏的武學有項特,恰好當作煙幕,用來解釋你的武功何以不上不下,有時很管用,有時又不怎麼稱頭。”耿照面上一紅,還是抵不過好奇心,忍不住問:“是什麼特?”

“據說金貔王朝公孫氏的武功,與命格息息相關。”胡彥之笑道:“想當然爾,若無帝王之命格,自然練不成專為帝王創制的武功。人家問起你為何學不到家,本事及不上刀皇昔於萬一,你便兩手一攤,無奈聳肩:“我是龍口村來的窮小子,又不是皇帝命,刀皇前輩教了我三天便走人,已經不錯啦!””耿照忍笑道:“這個我會說。

“我是龍口村的窮小子……””胡彥之噗哧一聲,兩人相對大笑。半晌笑累了,耿照才著肚子彎吐氣:“老……老胡,世上真的有對應命格的武功麼?我雖沒怎麼練過武,總覺得算命跟功夫扯不上關係。”胡彥之搖頭。

“我也不知道。多半是騙人的罷?帝王之家編了出來,用來唬無知百姓的。”他心口,緩過一口氣來,悠然道:“武學鍛鍊的是身心手眼、氣息內勁,瞧不出與命格有甚關連。再說,若真與命格相關,那公孫家的人在學武之前,豈不是要先學算命,秤秤自已的命格,要不練到七老八十一事無成,才知是“命格不符”,還有比這更冤枉的麼?”耿照想想也是,不失笑。

胡彥之續道:“第三個好處,刀皇其人,料想已不在世上,更不會巴巴跑來揭你的底。異族攻破白玉京時,武登庸之靈音公主在平府自殺殉國,據說刀皇傷心絕,每為太祖武皇帝做先鋒時均抱死志,歷經千百陣猶不可得--誰教他武功太高,想死也死不了。

“你想想,一個人活這份上,也算是生不如死了。既無生趣,豈能長生?連武功蓋世的太祖武皇帝都已不在人世,“五極天峰”同命凋零,如今餘者寥寥,刀皇也應約如是。”耿照不勝欷噓,忽然想起:“當年異族南下,一路踏平白玉京時,北關鎮將便是這位武登庸前輩罷?他武功如此高,又有十五萬的軍隊,異族豈能輕易斬關,直搗都城?”胡彥之微微一怔,笑道:“你實在是個很懂得聽問題、又懂得問問題的賊小子。誰要是被這副老實外表騙了,當你是枚大地瓜、楞頭青,早晚要吃虧的。”耿照皺眉道:“老胡,你這話聽起來,怎麼像是在罵人?”

“當武登庸若在北關,說不定碧蟾王朝便不會滅亡了--這樣的說法,至今還在天下五道間傳。壞就壞在:當年異族入侵之時,武登庸人並不在平府,更未向兵部告假,連北關大營的參謀也不知其下落……他就這麼不見了蹤影,誰也不知去了哪裡。”胡彥之道:“十五萬北關守軍裡,只有五千是直屬武登庸的部隊,由武登遺民組成,戰力最強;其餘各部均有所屬,分佈在北關道各處,那些個太平軍頭平威福慣了,只聽鎮北將軍府的號令,誰也不服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