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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此地,只怕死傷更多。”胡彥之見他模樣鎮定,心知有異,沉聲道:“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你知道怎麼應付?”

“我也沒把握。”耿照抱臂沉:“不過若能分開人刀,碧湖姑娘應該有救。萬劫對應的屬是“嗔”,非恚恨難平、怨念極深之人不附,一旦合適的人選出現,妖刀便會引誘那人持有。要是被附身的刀屍怨恨平息,又或力量消退,妖刀就會另找新主。”胡彥之省悟過來,擊掌道:“是了!只消分開人刀,待小娘皮醒過來,哄得她眉開眼笑、心花怒放,那撈什子的萬劫刀就不要她啦。是也不是?”耿照沒想這麼多,亟阻止萬劫殺入人群,見他說得高興,不忍心告訴他萬劫若被遺棄、不得不另覓新主之時,必以舊主的血糜骨做為營養,是一柄兇惡至極的魔刀,點頭附和:“胡大俠說得極是。”胡彥之笑道:“難怪你死纏爛打,淨巴著小娘皮不放。我還以為是哪來的中惡鬼,死也要佔人家便宜。”圈指銜口,發出一聲尖銳長哨,回頭笑說:“若我那兄弟沒死,我倒是有個主意。”眼看林中騷動近,耿照不願連累無辜,低聲道:“胡大俠,萬劫殺人如麻,我們倆要是同在此處犧牲,就沒人向正道示警啦。林後懸崖之下,還有三名水月停軒的姑娘等待救援,另外我將蘇道長藏在烽火臺中,這四位須你援手。”胡彥之神情一凝,似要發怒;眼珠子一轉,猛地哈哈大笑:“媽的!我們觀海天門,還真是教你這小子給看扁了。”忽聽遠處一聲昂嘯,林中風動葉搖,竟似虎咆,不由得喜上眉梢:“救兵來啦!”拉著耿照躍下枝椏,向林子盡處奔去!

胡彥之施展上乘輕功,幾乎足不沾地,身旁諸物颼颼掠過,眼角只餘一抹殘影光,不消片刻,已將碧湖遠遠拋在了後頭。遍數觀海天門十八宗脈數百宮觀,並無一家以輕功見長,能練到這般“洩地影”的境界,只能說是此人異稟天生。

他拉著耿照,片刻才想起這少年不通輕功,趕緊放慢速度,見耿照揮汗邁步,卻未如想象中被拖得滿地亂爬,不覺微訝;悄悄按住耿照的脈門,渡入些許內息,果然沒有異種真氣入體、與本身內力相互盪的反應,暗忖:“看來這小子沒騙人,他是真沒練過上乘內功。”須知輕功要至“洩地影”之境,除了鍛鍊筋骨,還須佐以呼、運氣等內家功法,否則難以持盈保泰,縱快得一時,趨避、動靜間也無法運化隨心。耿照的內力低微,也沒學過什麼高深的輕功訣竅,跑起來居然只稍遜胡彥之一籌,無怪乎他另眼相看。

兩人狂奔一陣,耿照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勉力開口:“胡大俠……”胡彥之皺眉道:“你說話能不能快些?

“大俠”兩字,現在連院裡的娘們兒叫都不時興啦,你老弟何苦得我這麼軟?”耿照一愣,有些不好意思,訥訥道:“是。小人……”

“行了、行了。”胡彥之嘆了口氣,連連搖頭:“你小子心腸不壞,就是彆扭得要死。這樣,我的年紀當你大哥淨夠了,你就叫我老胡;老子呢,嘿嘿不好意思,便喊你一聲小耿--這樣簡單多了吧?”耿照本不是小氣之人,聽他說得率直有趣,忍不住笑出來,邊跑邊:“好……好啊,老……老胡!”胡彥之哈哈大笑,忽然歡叫:“好兄弟!”前頭樹影兩分,一頭龐然黑影一躍而出,正是那匹紫龍駒。

“小耿,同你介紹。這位咧,算來是你二哥了,有個匪號叫“策影”,踹死的惡徒可比我劍下殺的還多,二位親近親近。”他拍了拍那紫龍駒“策影”的馬頸,策影卻大不領情,低頭一拱,黑星的長吻撞得他踉蹌幾步。

胡彥之見它左眼血如注,從鞍側解下一個繫著黑舊紅繩的黃油大葫蘆,拔開蓋,一陣濃烈的酒香四溢而出。策影“喀搭喀搭”趨前幾步,不再像之前那般躁烈。

胡彥之仰頭灌了一大口,忽然“噗!”一聲,通通噴在策影的左眼處。

策影吃痛,搖著頭踏蹄低吼,“虎--”的嘶鳴聲透耳一震,彷彿四周忽然生風搖動起來。耿照一凜:“方才那有如獸咆般的叫聲,竟是它發出來的!”胡彥之笑道:“這馬是西北天鏡原獨生的異種,數量稀少,壽命極長,因此長得比尋常馬匹高大強壯,發起狠來血不忌,連猛虎狼群都懼怕。西北高原上的土人都管叫“藏角紫龍”,說它本就不是馬,而是天上的龍把角藏了起來、落地變成的模樣。”拍拍馬頸道:“兄弟!事急從權,不及給你裹傷啦。先喝兩口壓壓疼,一會兒咱們報這條老鼠冤去。”策影咬過黃油葫蘆,居然仰頭骨碌骨碌喝起來,酒水不住從它血紅的口中溢出,有股說不出的豪邁殺氣。

胡彥之笑著對耿照說:“你二哥不只能喝酒,還極愛吃,一次要吃十斤碎棗混十斤剁碎的生牛,外加一罈上好的蘭英白酎,吃完氣力百倍,真個是行千里、夜走八百,喚它都不停。下回有機會再找你一道。”

“我有個法子,教小娘皮和那把鬼刀分開。”他拍拍策影,神秘一笑:“不過,得靠你二哥幫忙。你,想不想聽?”◇◇◇兩人佈置妥當,胡彥之躍上馬背,兩腿一夾;策影掉轉馬頭,邁著碎步往林中奔去。

碧湖原本便追得緊,不消片刻,雙方已在狹窄的林道間遙遙相望。胡彥之雙手錯,自鞍畔擎出雙劍,踮步打,策影越奔越快、越奔越快,熾電般的雪白長鬃風獵獵,劈啪勁響,猶如衝鋒時高舉的軍旗旌尾!

林道狹長,不容萬劫迴轉。碧湖停下腳步,反手握住石刀,由背後舉至身前,刀尖直指林道,正對著急馳而來的策影!

“又來啦!”耿照小聲道:“小心她的《不復之刀》!”

“放心好了。同樣的招數,豬才會連上兩次當!”胡彥之僅以兩條腿跨住馬鞍,放開韁繩,雙手分持雙劍,斜斜垂落身體兩側,縱聲豪笑:“好兄弟,待會便瞧你的啦!”策影虎虎噴息,不像尋常馬匹般仰頭嘶鳴,始終不發一聲,烈電般的一隻右目迸出怒火,放開四蹄,飛也似的衝向嬌小的碧湖。每一落蹄,均刨地寸許,掀起滾滾黃塵,形影之巨、聲勢之猛,彷彿要將碧湖碾成泥!

一人一馬眨眼已至十步外,林道寬約五尺,還不夠一名成年人橫躺,萬劫刀固然難以揮動,胡彥之也沒有跳下馬背閃躲刀氣的空間;十步一到,碧湖驟然睜眼,嶙峋的石刀一震,“嗤”的一聲破空尖響,地上卷塵倏分,細細的泥灰中印出一條極寬極扁、快到煙塵來不及合攏的白刀形,颼地正中策影!

眼看馬將對剖,策影忽往旁邊一跳,肌糾結的馬肩撞上林樹,刀氣削過鞍頭,直奔胡彥之的腿

胡彥之雙劍擊,危急中往身前一擋,“鏗!”一聲龍盪,雙劍應聲折斷;他整個人往後一仰,猛被刀氣掀下馬背!

碧湖凝立不動,冷冷瞧著失馭的策影一路擦撞著林樹,歪歪倒倒從身畔奔過--忽然間,一人從馬腹下鑽出,牢牢將她抱入懷中,在著地的一瞬間及時翻轉,沒讓小碧湖撞著地面;便在同時,策影錯而過,張嘴咬住石刀後的鐵鏈,往烽火臺的方向發足狂奔!

那人死命抱著碧湖,伸腿勾住林樹。策影拖著石刀絕塵而去,兩股相反的巨力一扯,碧湖的小手再也握持不住,虎口迸出鮮血,鐵鏈脫手飛去!

“救到了……”耿照抱著她一躍而起,不顧滿面黃塵,歡叫道:“我們救下碧湖姑娘了!”胡彥之翻身躍起,也不管雙手虎口迸碎、鮮血長,一把揮開黃塵,大聲問道:“人呢?有沒有怎樣?”耿照低頭審視懷中的少女,回道:“昏過去啦。似……似是無礙,只有些皮傷。”胡彥之猿臂一舒,衝上去將兩人抱住,瞇著眼睛放聲大笑:“幹得好、幹得好!好兄弟!哈哈哈……呸、呸、呸!惡--”不意吃了滿口黃塵,轉頭一徑吐唾。

塵灰飛散,三人都是黃撲撲的一身,碧湖紗布纏頭,倒還罷了,耿、胡卻有如扮戲文的丑角,均是苦著一張黃底白麵,不見鬚眉,隻眼眶、嘴縫、鼻孔周圍等出肌膚顏。兩人相對一怔,不由大笑。

耿照只覺平生從未如此開懷,碧湖是素昧平生,胡彥之也是素昧平生,卻彷彿於這一刻間無比稔,有著患難相扶、福禍與共的奇妙情誼。自他幼年離開龍口村、來到白影城之後,這是頭一次毫無顧忌的放聲大笑。

笑著笑著,林樹間一陣沙沙風搖,策影巨大的身軀緩緩行來,閉著的左眼尚未結痂,步子卻十分穩健,身後雪白的長尾不住輕掃,縱使滿身傷痕,自有一股沉定內斂的睥睨之氣,猶如林中王者。

胡彥之從後解下黃油葫蘆,自飲一口,隨手一拋。策影頭頸不動,站得既又直,葫蘆飛至面前,才張嘴咬住,仰頭痛飲;喝了片刻,忽然一拱耿照肩頭,長吻微伸,將葫蘆朝他伸去。

“你二哥讓你喝酒哩!”胡彥之微愕,旋又大笑:“它看得上眼的人不多,我也是頭一回見它請酒。”耿照啞然失笑,將葫蘆接過來,仰頭喝了一大口。

那酒又嗆又烈,簡直像透明無的水狀焰火,一路從口腔燒至腹內,所經之處如無數把刀子攢刺一般,不由一顫,咳出大口濁氣,咬牙硬說:“好酒!”誰知開聲之後,喉中刺痛大減,竟是說不出的暢快。

他拭著嘴角,大口氣,每入一口新鮮空氣,喉管至腹腔內都有變化,時冰時熱、又痛又癢;呆怔片刻,才想起自己的模樣定然十分狼狽,呼的一聲,抓頭傻笑起來。

策影從他手裡咬走了葫蘆,依舊站得直的,自顧自的仰頸痛飲。

“其聲如虎,不輕嘶鳴;其行如電,不輕放蹄。峙之如嶽,停之如淵,不倚爪牙而嘯深林者,謂之“紫龍”。”胡彥之接過葫蘆,拍了拍策影:“像你二哥這樣,才能稱得上是馬中的千里之王。”耿照一吐酒氣,點頭道:“做人……做人也是這個道理罷?二哥真了不起。”胡彥之豪邁一笑,將葫蘆遞給他,徑自從地上拾起兩柄斷劍,笑著說:“若非這對“狂歌劍”,只怕我已分成兩半啦。這小娘皮好厲害的手段!”耿照心想:“原來老胡的對劍名喚“狂歌”。他的外號,卻是從劍、馬而來。”◇◇◇兩人將昏的碧湖橫放鞍上,牽著策影回到崖邊,搖搖墜的烽火臺中已不見蘇彥升的蹤影。耿照有些擔心:“莫非是出了什麼意外?”胡彥之搖搖頭:“姓蘇的最是怕死,如果我所料不差,他一見苗頭不對便即溜走,此刻不知逃到哪兒去啦,你擔什麼心?”耿照想想也是,趕緊奔到臺後垂繩處。

崖下黃纓一見他探頭,氣得破口大罵:“方才那柄大石刀突然飛了下來,“轟”的一聲墜入溪裡,真是嚇死人啦!你在上頭幹什麼吃的?這麼大的玩意兒丟將下來,不用先說一聲麼?”耿照心想:“原來它將刀甩下了山崖。”暗歎二哥靈更勝常人,一邊忙不迭地賠小心,一邊縋著繩索下崖去,對黃纓道:“適才情況兇險,來不及同你說。這崖不太好爬,我揹你上去。”黃纓原本窩了一肚子的氣話要發作,一聽他如是說,怒氣大大平息,白了他一眼道:“哼,馬!誰要你來賣好了?”一張粉小臉卻漲得紅撲撲的,杏眼裡盈盈有光,菱兒似的豐潤小嘴抿著一抹笑。

耿照先將赤眼解在崖下,揹著她爬上山崖,得胡彥之與策影之助,將染紅霞、採藍二姝及魏無音的遺體拉了上來。

胡彥之不識黃纓、採藍,與染紅霞卻有數面之緣,奇道:“二掌院武功超群,是誰將她傷得如此之重,居然昏不醒?”一旁的黃纓聽見,捂住小嘴,忍不住“咭”的一聲,一雙明媚的大眼睛明目張膽地瞟了瞟耿照,滿臉的幸災樂禍。

耿照窘得臉紅脖子,抓耳撓腮:“是……是妖刀所致。這個……說來可就話長啦。”胡彥之心覺有異,正試探,忽聽林間一陣蹄響,塵沙飛揚之間,十餘騎衝了出來。

馬上的騎士身披雙扣布甲、繫雙鉈尾帶,布甲上綴著魚鱗鐵片,揹著髹漆長雕弓,鞍頭兩側各掛著一個同式的箭壺,繁纓飾馬,蹄鐵簇新。人人佩帶長劍,手中攢著長槍,只差一頂護耳翻起、頓項披垂的綴羽兜鍪,活生生便是圖畫裡奔出來的皇廷羽林軍。

為首之人長槍一舉,籲的一聲,十幾匹馬一齊停住,顯是訓練有素。

紅螺峪已是朱城山地界,再往裡走七八里路,便可望見白影城的外廓。這一隊騎兵鎧仗鮮明,想也知道是影城的人馬,胡彥之正開口,忽見耿照面一沉,不悄聲問:“怎麼,這夥不是你們的人?”耿照默不作聲。

那領隊長槍一指,喝道:“這匹馬是誰的?”指的居然是策影。

他連問三聲,胡彥之只是抱臂嗤笑,也不答話。領隊眉頭微皺,單手握韁,冷冷道:“既是無主之馬,入我影城地界,便是影城之物!”舉起槍尖,大喝:“備索!這次別再讓它跑啦!”左右齊聲相應,聲若洪鐘,紛紛從鞍頭解下套索,策馬圍了過來。

黃纓嚇得粉臉發白,顫聲道:“耿……耿照!這是怎麼回事?”驀地一聲烈咆,策影仰頭長嚎,四周林葉被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