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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一個褪在敗絮上嗡兒嗡兒地彈。
人窮得冬天買不起個帽子,包的是他老婆的花頭巾,耳朵梢子都凍幹,卻樂哉得很。
一邊打弓弦,一邊雙腳還按了弓弦的節拍跳動。
真是破鍋配了爛勺,那老婆原在關中西部塬上來的戲班子裡敲板兒,人稱敲豬皮的,嫁了來豬皮是不敲了,但男人的棉花弓弦一響,她就咿咿呀呀唱《梁山伯與祝英臺》:“蹴下寫文章,立著狗澆牆。”他們嘮叨,哪一處是陸家辣麵店的,店很小,因出售的是純一的耀州辣子,名氣就大。
陸老頭是個駝背,生養的女兒卻水,就被一個軍官收去做了小了,這陸老頭從此也闊起來,不賣辣子面,每清早是熬了茶賊在巷頭品麻哩。
但軍官的小老婆不知怎麼回孃家卻吊死在那院後的香椿樹上,陸老頭沒了臉面,賣了房子搬到別處去住。
這房子後來連住過三戶人家,卻都不出兩年,老婆就上吊了。
莊之蝶聽了,也不近去問這些往事的梢梢,也不問這一片低窪地還有過什麼出奇的人和出奇的事,卻想,這些人怎麼說起這些那麼有興趣?不改造這片地方的時候他們或許都在罵著不改造,現在改造開了卻似乎又捨不得了的?後來就瞧見他們那裡圍了打麻將,一邊牌,一邊用手在頭上拍打,在臉上拍打,叫嚷怎麼啦,這麼癢的,人老了皮膚倒嬌貴,明得去買撓手了。
莊之蝶覺得好笑,卻也覺得自己身上也癢起來,並沒有蚊子的,卻癢得比蚊子叮著還癢,火辣辣地發疼,就回來了。
第二天,又去街上,街上的人明顯少起來,且差不多是用紗中裹了頭面,如北京城的人到了三月防風沙一樣,立著笑看了一陣,自己卻又是渾身奇癢,了袖子,見胳膊上已起了一片一片的紅疙瘩。
靜下來認真地看,胳膊上也就有了兩個白麥麩一樣的東西落著,幾乎像是頭屑,但那地方就癢痛了,只見頭屑的顏竟由白變紅,由平面而立體,才看清是一種什麼蟲子。
一邊抓著癢,一邊跑回家,牛月清已經在家了,於門口擋住他,要他把衣服脫了,只穿個褲衩進門,進了門又讓脫了褲衩就放到盆中去用消毒水泡,說:“你跑什麼呀,你是讓魔蟲把你乾嗎?”莊之蝶問這是怎麼回事,牛月清說:“不得了了,西京要鬧災了。
不知哪兒飛來這麼多怪蟲子,西門北段那一片樹葉也全讓蟲子叮成網了,蟲飛得害怕死人裡!到處都在說這不是好預兆。
上海行了甲肝,人死得一層一層的,西京怕是怪蟲比甲肝還歷害,要死一半人了!”柳月是出去買菜時,身上被叮了五處,回來換了衣服去消毒,赤身體地在臥室照著鏡子塗清涼油,塗滿了卻用手擦眼睛,清涼油就酸得雙眼淚水兒,換了衣服說:“真是這樣嗎?柳月身上被咬了五片疙瘩的。”莊之蝶說:“蟲子也知道柳月喲!”牛月清說:“咬著你好,你圖漂亮嘛,偏要穿那超短裙亮白蘿蔔腿嘛!”柳月不愛聽,轉身到她的臥室去了。
牛月清說:“你瞧瞧,也不敢嘣一下!”莊之蝶說:“你那樣說話誰愛聽的?”就對柳月喊道:“柳月,你用肥皂擦擦那疙瘩就不癢了!今天是幾號了,讓我記記這現象,西京城是有那麼多神功袋魔力罩的,倒又出了這魔怪蟲兒!”牛月清說:“你多會為人喲,你越是這樣越要顯派我不是人嗎?”莊之蝶只是笑笑,便進了他的書房去。
到了晚上,一家人默不做聲看電視,電視上出現了市衛生局長向市民講話,說的正是有關飛蟲的事。
原來這是改造低窪區推倒了那些古舊房子,牆縫中已經餓幹了的臭蟲就隨風飄得四處都是;這些幹蟲並沒有死的,落在人畜身上見血就活了。
讓市民不必驚慌,也不要聽信任何謠言,市衛生局已出動幾十支消毒隊去低窪區消毒,蟲害會很快制止的。
柳月就長長出了一口氣,說:“噢,原來是臭蟲咬人哩,咬得人心疼的!”牛月清說:“柳月你說啥?”柳月說:“我說臭蟲一咬,人心裡怪潑煩的。”牛月清沒言傳,卻皺皺鼻子說:“什麼東西這麼臭的?”柳月說:“是不是莊老師又沒洗腳?”牛月清說:“不是腳臭,臭蟲專門咬臭東西,你莊老師腳沒被咬嘛!”莊之蝶嗤地笑了,說道:“一大一小兩個鬼東西,鬥小心眼上哪裡來的這麼天才?!”牛月清和柳月倒忍不住笑了。
牛月清說:“我哪裡比得了柳月!”柳月說:“甭謙虛麼,我還得向你學哩。”牛月清說:“你個沒大沒小的,整你跟我鬥花嘴兒!”柳月說:“不鬥花嘴哪兒就熱鬧了?要是換個別人,想要我跟她鬥花嘴我還懶得鬥哩!”牛月清就高興了,摟了柳月說:“你真是我的冤家!”這時電話就響起來,柳月去要接,一邊說:“我哪裡是你的冤家,你的冤家是莊老師。
你名字是一個月字,柳月名字是也一個月的,天上只能有一個月,現在倒兩個,咱就是對頭哩!”接了電話,原來是老太太從雙仁府那邊打過來的。
牛月清聽說是孃的電話,就說:“柳月,你問問老太太被臭蟲咬了沒有?”柳月就這般問了,老太太在電話中說:“我怎麼能讓臭蟲咬的?早幾我就知道飛的是臭蟲,你大伯來說,臭蟲要咬城裡人呀!你們知道不,為啥有臭蟲?你大伯說了,城裡幾十年沒臭蟲的,那是鬼在管著的,鬼護著城裡的人。
成片成片的房子要拆,這房子是誰蓋的?是老先人鬼蓋的。
如今說拆就拆了,沒一家的後人祭過先人,先人餓了肚子還能照管了後人嗎?那臭蟲不咬了人怎的?一個臭蟲附一個鬼魂兒,誰不祭先人就吃誰的血!你大姐被咬了吧。
你老師也被咬了?那是你大伯咬哩,他生你們一個也不來燒紙!”柳月說:“大娘你又犯病了!鬼那麼多的,那這是人城還是鬼城?你給我抓一個鬼來看看!”老太太說:“白我抓不住的,他們在天上那麼高我怎麼抓,你給我飛機嗎?天陰下雨,黑漆半夜裡,到處都是的。
世上的人是一層一層輪著,你大姐的爺爺你們都沒見過,我過門的時候見了他,就是你大伯那樣子,只是多把鬍子。
你大伯老了的時候,你老爺爺的那些朋友來還以為你大伯是你老爺爺的,直喊得勝得勝!得勝是你老爺爺的小名。
你大姐現在又哪一處不像你大伯,是縮小了的你大伯。
人就這麼一個模子往下按,老的是少的放了大的,少的是老的縮了小的,只有死了各是各的鬼,鬼能不多?你給你大姐說,她要見你大伯,讓她今回這邊來,我夜裡讓你大伯來和她說話兒。”柳月說:“我不聽了,我不聽了,我讓我大姐和你說!”牛月清過來接了聽筒,說:“娘,你又說什麼呀?我們明過來看你,你好好睡吧。”老太太在那邊發了恨聲:“你就跟我這樣說話嗎,我給你說,你們要過來就過來,不過來就甭過來。
你幹表姐來了,她是有啦,一坐下就想吐唾沫,你也不來看看嗎?還有,她說你應允了把柳月嫁給她兒子,怎麼再不見提說了,她是來專門要討個準話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