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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宦情冰冷。回到湖州,才知他第二個兒子已經進了學中了副榜,在二十四歲上得病夭亡了。剩下兩子又都因為衣食之計,奔走在外。從此益發勘破世情,只同嬌杏夫人,鄉居養老,暇時著書課孫,將此書親自抄寫,卻不料此書到了雨村手裡也經過三度難關,幾乎被毀。
第一次是嬌杏夫人見了此書,陡然發怒,說道:‘上回由你傳出去的那部《石頭記》把咱們老兒都掀騰出來,提起我總說是個丫頭。我做了半輩子的太太,誰敢說我是丫頭出身?倒被你洩了底啦!這不是小事。我那回在院子裡掐花,剛巧你來了。我瞧瞧來的客是誰,這也是平常的事,哪裡就是看上了你呢?照《石頭記》上說的,就好象我有什麼不正經似的,這可冤死人了。這部書不定又編派的什麼話,傳出去又生是非,不如索燒掉它乾淨。’說著便搶過這部書,要往柴灶裡送。虧得雨村搶回來得快,又再三央及他夫人,還把書翻一遍給她看,說這上頭並沒有編派咱們的話,才算免了這一難。
第二次是湖州大水,雨村家門口是桑園,桑園外頭就臨河。河水一漲,就直灌到他屋子裡,那書房就有四、五尺深的水。又虧得雨村頭一天夜裡把這部書帶到樓上去校對,沒有被龍王爺收了去。這水火二劫都免了,偏偏又碰著太歲。原來湖州有個老光,此人姓錢名孔昭,專好包攬詞訟,說起案子來只知道要錢,連親生的老子也不認。又因他廣開方便,只要收了一百大錢,就肯替人說事,人都稱他為百大先生。他和賈雨村也沾點世。聽人說雨村回來,以為做過大官的一定大有油水,要狠狠地吃他一注。當下就找了一幫刀筆,造了假借據,硬說雨村欠他舊債,哪個居中,哪個做保,都簽了押。先叫人來向雨村討債,雨村不理,便告到縣裡。那縣官見中證確鑿,又受了錢孔昭之賄。立時判令賈雨村還錢,若不還就要抄他的家產。
可憐那賈雨村此時只有幾畝薄田,一所舊宅,若抄了去,可往哪裡存身呢?幸而湖州知府和賈府尚有情,判令和息。那錢孔昭知道雨村有這部書,又要想借此敲他竹槓。嬌杏夫人畏禍心切,打算把這部書乘夜銷燬滅跡。雨村道:‘此事萬萬不可。說起來還是你的舊主甄公託付給我,不要說把它毀掉,就是被官裡抄了去,咱們也怎麼對得住甄公呢?!’於是一面將此書案放出去,一面託人和錢孔昭說情,終究把田地變價送給他三百吊錢,才算了事。諸位想想,這部書可是容易留下的嗎?”眾人聽那老者說得原原本本,無不嘆異。顧雪蘋又對那老者道:“閣下與賈府有仇,還肯說他們的好話,這般古道真不可及。”老者道:“這些事跟書上頗有關涉,說出來可以對證。再說深了,舍下也不過合那賈恩侯有些仇隙。至於賈府上的累世厚道,我們也都受過好處的。別的不用說,就我那回患半身不遂,若不是賈狀元的太夫人施給活絡丹給治好了,那裡還有今呢?”雪蘋道:“究竟還是老輩長厚,如今的人只記人家的仇,誰還記人家的好處呢?”等到臨走,雪蘋向燕南閒客商借此書。起先不肯,還虧那老者出面擔保,才肯借給他。雪蘋先從頭檢閱了一回,見所說大意皆與前書不悖。且按跡循蹤,不涉穿鑿。那上面還有大賢大忠理朝廷治風俗的善政,是前書所不及的,奇驚處頗能令人驚心動魄。因此也手抄了一部。那一天雪蘋正在西山別墅,見園花盛開,光似錦,獨自在花蔭下徘徊,賞玩了一番,回至洗紅軒裡,取出此書抄了兩頁,又重新恬密校。忽聽得蠣粉牆外隱隱的一片歌聲,便歇下來傾耳細聽,唱的是:敗錦糊窗,當年紫誥香。落花啼鳥,誰知鐘鼎場渺,金門黯對斜陽。碧油幢,又換了清羅帳。休說是望金張與馬揚,到頭舞袖更郎當。昨楊柳殿前千騎擁,今朝蓬蒿徑裡一身藏。金量,金谷妝,繁華水無歸往,苦費爾等計短長。可憐心力都成枉,舐犢忙,保不定投袂向何方。好風光,哪知道冷落了烏衣巷。只貪題柱貴,哪管倚閭傷?陌頭長綠桑,壠頭生白楊,渺茫茫,人間何處是真多?漫牽腸,醒來時只當一枕黃粱。
雪蘋聽得歌聲大有玄妙,連忙開門望去。只見一個道者在柳蔭下走著,將要轉過山坡了,趕緊放步追上,頭下拜道:“仙長莫不是士隱甄老先生嗎?”道者大笑道:“什麼是真?什麼是假?山人一概不知,只曉得空空二字。”雪蘋道:“如此說來,道長的法號一定有空空二字。我顧雪蘋仰慕已久,幸會幸會!”原來那道者正是空空道人,當下被雪蘋道破,又是一場大笑,說:“你居然認得空空二字,這就難得。”雪蘋道:“鄙人正要請教。從前那部《石頭記》相傳是道長在青埂峰見過那位石兄,知石兄還有一番回答,那書便是從石頭上抄下來的。如今又有一部《石頭後記》,又叫《紅樓真夢》,到底是真是假,道長必知其詳,務望指示。”空空道人道:“真夢也好,假夢也好,自己的夢做不完,何必管人家的閒夢呢?”雪蘋道:“敝廬就靠著石居,和石兄大有緣法。石兄的夢就如同我的夢一樣,是必要請教的。”空空道人道:“山人近甚忙,好多時不曾到青埂峰去,不知那塊石頭在與不在,那石頭上可曾添些字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