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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頭怪下來才好。”寶釵道:“依我想，當今皇上是聖明的，只要準知道是她本人的主意，也就怪不著老爺了。我們今兒先和四妹妹說，她若依了呢，頂好；若還是她的老主意，好在北靜王妃明兒要來的，叫她自己去說去，太太看好不好呢？”王夫人道:“你們說著瞧吧，我也不希望她做貴妃，再沾她的光，只不要因她受累就得了。”寶釵、探從上房下來，先尋湘雲商量。湘雲乍聽也嚇了一跳，說道:“這可是個難題目“。隨後沉了一會，又道:“我想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你們只把實話告訴她，頭一件不要和她打趣，說僵了更不好辦。第二件你們別出主意，只聽她怎麼說，她那人也有她的道理。你們只依她罷了。”三人商定，便同至惜屋裡。

惜正在點香，大家等她拜了佛，方得坐談。惜見她們臉上都有些訕訕的，不似往常說笑，也料著必有什麼事情。寶釵搭訕著說道:“四妹妹終學佛，幾時才能成佛呢？”惜道:“佛就在人的心上，說遠就遠，說近就近。我此時一心向佛，心與佛無二，當下便是佛了。”探道:“若照這麼說，世上的人只管做帝王，做將相，只要心向著佛，何曾不可成佛，又何必披那領袈裟呢？”惜道:“那倒不然。世上的榮華富貴，先看不破，嘴裡念著佛，心裡還想著聲貨利，那不是愈走愈遠麼？”寶釵道:“我聽說前朝有個太后，在宮裡一心持指，後來修成了九蓮菩薩。可見做人自做人，修佛自修佛，兩件事原不相妨的。”惜道:“那也是舍了太后，才去修佛，不是修了佛，又去當太后的。”寶釵、探都明白她的意思，要把真話說出來，又覺得礙口。惜看出，笑道:“有什麼話只管說吧，我最恨這麼吐吐的。”寶釵不得已，方將北靜王宣旨的話說了，惜笑道:“我以為什麼天大的事呢？就這點子事也值得這麼為難？一個人有一大人的志向，我自從那回剪髮立誓，心裡早已死了，死了的人還能重活麼？人家看三宮六院，好像天上神仙，我看著只像地獄，要教我學大姐姐送到那不見人的去處，那是萬萬做不到的。可是老爺、太太撫養我一場，決不能叫兩位老人家因為我受了委屈，有什麼罪過，我一個人當去。再不然還有一個死呢，早一天到太虛幻境，不是早一天享福麼？”探道:“四妹妹這話倒也痛快，依你怎麼辦呢？”惜道:“皇上家沒有強迫成親的，況且當今又如此聖明。我想古來緹鶯、班昭一個庶女，尚能慷慨上書，我們叼在戚里勳門，難道還不許下情上達？等我自己做篇陳情表，託北靜王代遞上去，禍福利害，我自當之，豈不直接了當。”寶釵道:“如此辦法，不但保得父兄無事，也許傳之千古，要算一篇有價值的文章呢。”探道:“四妹妹一向偏，這主意倒很正大。”湘雲聽了也很佩服，說道:“想不到四丫頭有此膽量。”惜道:“什麼叫做膽量？擠到這個節骨眼也是沒法子罷了。”寶釵怕王夫人懸心，借個事先走，自往上房回話。

探無事，仍在此和惜、湘雲說些閒話。湘雲隨手撿了一本莊子，看到”能者勞而智者憂，無能者飽食而遨遊“不大笑道:“世上事真叫漆園先生說透了，四妹妹若不是會畫，何至引出這番羅唆。就是三姐姐，替姐夫出了許多主意，看著似乎得了法，也是白賠辛苦，一天不得消停，總不如我這窮困無能的，倒消遙自在。”探道:“我也哪是願意的呢？事情堆到眼面前，難道看著他們鬧笑話不成？就是四妹妹那句話，沒法子罷了。”惜道:“就拿這點說，還是做大姐姐舒服呢？還是咱們閒人舒服呢？她那年回來省親，外面儘管顯赫，見了家裡人也只是哭哭啼啼的。就是老太太、太太進宮去看她，哪一回不哭一鼻子。要像咱們無拘無束的，說說笑笑，這一輩子就不用想了。我眼見她活受罪，還往火炕裡跳麼？”那天晚上，探回秋齋去。惜送了她，回來做過晚課，便就著燈下濡墨點筆，做出一篇沉痛悱惻的陳情表來。自己又潤一番，方才定稿。本要留著和湘雲斟酌，又想那些有斤兩的話，她們膽小的見了未免大驚小怪，不如索一氣寫成。當下取過一本白折，挑了燈，從頭寫起。真是行行玉潤，字字珠圓。寫完了，已聽得稻香村的雞聲，窗紙上漸漸有些發白，連忙上就寢。卻因錯過了困頭，又心中有事，總睡不著。直看到太陽出了，方朦朧睡去。

次寶釵記掛此事，一早起來，草草梳洗了，忙即尋探同來探問。走到攏翠庵，見入畫正在院中掐花並低聲道:“四姑娘一夜沒睡，此刻剛睡著呢。”寶釵、探躡手躡腳地走進屋裡，湘雲卻早已起來，和翠樓在那裡收拾屋子，一見她們，笑道:“你們也是一夜沒睡好吧？怎麼這老早就出來了。”探笑道:“我倒是心裡沒事，一覺睡到大天亮。剛一起來，二嫂子就來了。”寶釵悄問:“四丫頭那陳情表做好了沒有？”湘雲道:“說起來卻也可憐，她連做帶寫，整整忙了一夜。我天亮醒了，還聽她咳嗽，不知什麼時候睡下的。我們幾時見過她這樣掙命呢？”探道:“我平時閒想，做一個人就像一個箭靶子的，這一箭來得更重。別看她臉上做得鎮靜，心裡頭也夠受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