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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楚無過2020年12月19字數:12660第八章母親回眸一笑,眼波轉間,讓我眼皮猛然直跳。人的表情就是這樣的奇特,你本無法描述。你講不出那個笑起來的嘴角弧度或眼神裡暗藏的東西,比如霞光,晨霧,甚至一朵花。我徘徊在這悽的景象之中,然後心裡就湧出一朵花。
母親騎在那匹白馬上,回頭看我笑時,我咔嚓一聲拍了下來。
光登頂就用了倆多鐘頭。中午買了兩份雞蛋麵,泡上雞塊和母親做的牛乾,就著薯條和啤酒,怪異,卻別有一番滋味。飯後我倆在壇口的涼亭裡呆了一陣。
這前前後後橫七豎八給母親照了n多相,她坐石凳上拿著數碼相機一翻就是好半晌。後來,她指著其中的一張(單手抱柱,兩腿岔開)說很早以前她在這兒照過一張類似的。「好早,七九年,那會兒這麼矮。」母親比劃了一下。
「那麼誇張,你說的是侏儒,畸形兒。」我笑了笑。
「跟你姥爺姥姥一塊兒照的,他們就站這兒。」母親說。
陽光充足,但山風凜冽,不時有人在我們身邊轉悠。當他們舉起相機時,毫無疑問會把我們作為背景囊括到他們的記憶之中。
「你姥姥身體不好,姥爺背兒上來,氣都沒換一口。」母親嘆了口氣,又說:「今年都快七十了,也沒坐過纜車。」涼亭緊挨著峭壁,一眼望去鬱鬱蔥蔥,而那些的岩石像是團團瘡斑,異常刺目。
「也就是去師大報到那會。」脆生生地。
遠遠能看到纜車,它們蕩在空中,飄在淡薄的雲海裡,裡面的人兒能否聽到風中的鳥叫?我了鼻子。堪輿家普遍認為昭陵的風水乃中國曆代帝陵之最,但我實在搞不懂「最」在哪。這裡開發成旅遊景區後,莊嚴肅穆早已不復存焉。
後來孃兒倆騎著馬在山頂合影,拍攝者是馬伕,背景是連綿的大山。遠處烏雲壓頂,那坨灰的鉛塊粘在畫面右下角,這驢的還在東躥西跳地躲貓貓。
「平陽十八怪,東邊下雨西邊曬。」母親說。
「帥哥靠近一點,美女抬頭看這裡。」馬伕著平普話,口齒不清。
「頭靠近點。」馬伕說。
「帥哥頭往左,美女往右。」馬伕說。
母親那馬兒真白,白的耀眼,散發出股神秘光澤。我挑得匹棗紅馬,頭大頸短,體魄強健。這些都是蒙古過來的良駒,馬伕告訴我們。誰知道呢。畢竟沒有草原勇士與生俱來的「調馬」天賦,只懂些兒簡單馭馬技巧,我就揪住了左側韁繩。馬的嘴巴被韁繩拴住,你一扯,它鐵定跟著動。它沒法不動,要不然它的嘴巴會痛。我挽住韁繩往母親那邊扯,馬就靠了過去。和母親挨在一起後,鼻間遊蕩著一絲悉的清香,控制馬的成就油然而生,下意識地,我轉頭看向母親。
「噯,」馬伕說,「這樣好,看著看著。噯,好好好,帥哥親美女一下。」
「馬伕真是深諳人意。」這麼想時,神使鬼差地我順著他話就親上去。我的意思是——我只是撅起嘴,抬起下巴,樂呵呵地把嘴遞過去。母親側過臉來接我嘴,那難度不亞於接一個來路不明的飛鏢。然而她接住了,簡直不可思議。
我五雷轟頂般親到母親絲綢般的臉龐,一股莫名氣嘭地自肚腹冉冉升起,熠熠生輝。當那支隱秘的鼓槌在心頭敲起時,馬伕同志就在這一刻咔嚓了。相片裡,我在吻母親的臉,我眼睛睜很大,很圓,溢滿理所當然地徨恐。母親卻鳳眼緊閉,一付風平靜,似厚重的雲。九嵕山山勢突兀,海拔1188米,頭頂天空藍的發亮,白霧正從半山升騰而起,和雲層媾合一體。遠處一塊顏更深的灰濛濛幕布,把四方雲層隔開,似潑灑地墨汁魔幻般渲染在上空。那個地方正在下雨,離我們拍攝的地方大概2公里遠。
這些相片無疑是去昭陵祭祖的場景之一,毫無辦法。平海隸屬平陽,離昭陵六七十公里路程。據說我鄉宗族大多乃太宗文德之後,多麼奇怪的事兒啊,這未免過於誇張。你如果非要我說出個一二三四,我也不知道。60年代那場破「四舊」運動,北方地區的祠堂,宗廟——包括藏於其中的族譜家譜,基本都被推倒砸爛、焚燒殆盡。後來多次重修族譜,也沒出個所以然來。聽爺爺說,很早以前村裡大部分人家確實姓李,少部分姓嚴。後來李姓逐漸外遷,嚴姓卻多了起來,但孝李塘這個村名一直沿用下來。理所當然地,某些不成文的族訓也得以了保留,比如每逢鄉人赴外求學或仕途升遷,到昭陵祭祖,祈願帝靈蔽佑。顯然在我看來,這塊貧瘠土地上的那些先人們,頂多讓後世子孫求了個心安理得。至於出沒出啥能人,就不得而知了。
出平海後,在畢加索上母親說起這事兒,幾經猶豫,我們還是殺往了煙霞鎮。
漂、野營、探索了這些肯定趕不上趟兒,母親說好久沒去過大雁溝了,於是我們只去大雁溝。大雁溝並不是溝,而是半截山坡子,昭陵九嵕之一。九嵕山勝在地勢險峻以及物種資源豐富,前兩年剛被列為聯合國物質文化遺產。當然,這些山山水水也就說起來好聽,其實沒多大意思。走在那些年代久遠的青石板路上,有炊煙從兩邊的木房子中飄出來,瀰漫在長長的巷道里,帶著世間甜膩而真實的味道。而不管到了哪兒,母親都有點奪人眼球。她白生生地俏立於視野之內,宛若一朵悄然盛開的蘭花。後來,母親在那條巷子的青石板路上玩起了跳格子,手舞足蹈,輕盈而歡快。還有那抹不經意洩出的燦爛笑容,剎那間足以讓世間萬物失,這些都深深地刻在了我腦海裡,永生難忘。
那是我見過的母親最快樂的樣子。也許每個旅行的人,都喜歡用自己的方式,見證一個地方曾經留下的痕跡。我們會對著那些空曠峽谷、遼闊草原、溫柔的溪澗大聲呼喊,然後對它們說byebye。記得那天離開大雁溝時我們的聲音一直在那裡飄蕩,回聲持續了將近1分半鐘。
平陽這個有著古老城牆的城市,總會在夕陽下讓人想起太宗皇帝為母盡孝築起的五座高臺。據母親說,相傳唐太宗李世民之母篤信佛教,每年數次前往終南山南五臺朝山拜佛,旅途十分勞素。李世民便仿照南五臺在宮城南牆上沿起伏地勢,築建了五座佛殿,供其母瞻仰朝拜。因與終南山南五臺遙相呼應,故稱西五臺。又因該寺上空常見祥雲環繞久聚不散,如菩薩顯聖,又名雲居寺。現今寺門藏於平陽鬧市的小巷裡,還不太好找。昭陵耽擱兩天,8月21到的平陽,其時離新生報到也還七八天。在大學城附近小鎮上找了間旅館,放下行李,理所當然地就和母親去了雲居寺。如你所見,其實這應該是我第二次來平陽。
到雲居寺只登到第二臺,也就是第二進院落,就不讓往裡面去了。據工作人員說,後邊的院落只有逢法事活動才開放,而且必須是皈依過的居士才能參與。
看來雲居寺還是頗具神秘彩的,這個安靜的寺院,倒是處沉心靜思的方外之地。
但說不好為什麼,我卻有點喜歡不來。頗覺遺憾之餘,好在老媽子游興不減,扯上我就殺往下一個目標。用她的話說,這國家歷史文化名城,哪哪都是「詩情畫意、文化瑰寶」,祖國的大好河山,「你得多見識見識」、「開闊開闊眼界兒」。
很顯然,與母親作遊,我自然是連忘返樂在其中。
離開學還有兩天,韓東給我打來長途電話,這傢伙已到了北航,剛開課。他問我到平陽沒。我說到了。他說楊剛和你都在西大,然後就沒了音。我不知道他什麼意思,喂,喂好幾聲後,半晌,才聽到低沉而沙啞的男聲「我媽在省軍區醫院,得空幫我去瞅瞅,給她說,事兒都過了,該放下放下吧」。印象中韓東跟父母關係一直鬧得很僵,高三幾乎很少回平陽。什麼原因,韓東沒說,我也沒問。
唯一能確認的,那兩位前輩無非都是省裡「位高權重的頂天人物」、「隨便哪位跺跺腳,陝西就得大地震」,這些是楊剛的原話。所以韓東一直住在平海小姨家,後者我倒見過兩次,一個留有齊耳短髮,幹練麻利而不失嬌柔的時尚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