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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回遇賢媳虺蛇難犯遭悍婦狼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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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舊時婦,也曾他人簷下低頭過。倘遭雨暴兼雷怒,你在當年,抱痛無門訴。幸這番,高堂坐,異姓孩兒向你膝前舞。怎忘卻身嘗苦楚,放出毒來,沒有些活路。

從來說:不痴不聾,難做主人翁。為父母的,就是兒子媳婦,果然不能孝順,也要好好的教訓他,見仍舊不肯改時,也不要用打,用罵。就是用打用罵,打罵過了,仍需要好好的教訓他,這才是做父母的道理。那有好好的兒子媳婦,卻只管到豆腐裡去尋取骨頭。還有一班沒見識的,道兒子是自己產下,總是好的,卻只在媳婦身上,去求全責備。分明一個趙五娘,倒算做了極不賢的忤婦,他一時做你媳婦,怕不受了那番磨折,卻是天地祖宗,都不快活,也定要再把個果然忤逆的,來叫你試嘗滋味。

明朝萬曆年間,湖廣長沙府地方,有個姓李的,叫李右文,是個秀才。娶黃氏,生下兩個兒子。大的名喚成大,小的名喚成二。

那年成大有十八歲,兄弟成二,也有十歲。李右文病起來死了,遺下些田產,儘可過得。等到三年服滿,黃氏與成大娶了個媳婦胡氏,小名喚做順兒。

那黃氏情,極是兇悍,李右文在,不知受了他多少苦。這番做了個婆婆,便把那挾制丈夫的手段,來凌媳婦。

順兒是個極有婦德的,格溫和,諸事不曾有半點違拗。

黃氏見他低頭伏小,倒越發放出大勢來,百常子,從不曾和顏悅對了他,只是氣烘烘一副討債面孔;也並沒有好聲口,動不動罵上前也不知是什麼來由。

順兒卻毫無怨,只是一團和氣,守著他做媳婦的規矩。每清晨,天還未大明,便梳好了頭,打扮得端端整整的,到婆婆處,問夜來可好睡。

,正值成大了些風,發了個把寒熱,黃氏見順兒妝扮了來問信,罵道:“平間,只管濃妝豔抹了,去丈夫,害得丈夫生病,如今還是這般打扮得妖妖燒燒的,可不是要催丈夫死了,卻再嫁人!”便罵個不住。

順兒見婆婆這般動氣,到了明,便頭也不敢梳,簪珥也不敢,穿了件隨常衣服,去問安。

黃氏見了,越發懊惱,道和自己鬥氣,便拍著脯大哭。又把頭向壁上撞去怨命,慌得順兒沒了主意。

那成大是極孝順的,便把子揪住頭髮,痛打一頓。黃氏方才息了些怒。從此愈加怪恨順兒。

順兒每裡婆婆長,婆婆短,恭恭謹謹去奉事他,他總道不好,絕口不與順兒談半句話。

成大見母親這般不喜歡順兒,便移被褥到書房內去睡,裡也再不走進順兒房去和他說一句話,不過要順母親的意思。

黃氏心裡,卻仍舊不快。一,黃氏坐在中堂裡,自言自語道:“為甚這般口渴,得杯茶吃便好。”順兒在窗邊替婆婆漿洗衣服,卻不聽得,黃氏便惱起來,道他不肯把茶與自己吃,罵個不休。

順兒慌忙丟了手內生活,去打火來煎茶,泡了一盞,雙手奉與黃氏道:“婆婆,茶在這裡。”黃氏接來,連杯子劈面摜去,幸得不曾打中他臉,可不頭都破了,卻已潑了一身。黃氏口裡罵道:“誰要你勉勉強強去燒這茶!你這些人,倒索沒有了也罷,我眼裡只是見不得!”順兒那裡敢分剖半句兒。

成大在書房中,聽見裡頭吵鬧,走進來看時,黃氏還指手畫腳在那裡罵。成大便對順兒道:“人家娶,專為奉事父母。你這般不能體貼婆婆,惹老人家動氣,我還要你做什麼。你快與我走罷,不要在這裡了。”順兒淚滿面道:“你可替我求婆婆,饒恕了罷。”成大並不回言,只叫僱在家中燒飯的張媽媽,送他回去。

黃氏又在中堂內囑咐兒子道:“他今不肯去時,我便著你把他活活打死。”順兒沒奈何,只得同了張媽媽出門。他母家在湘潭,離長沙有一百里路。張媽媽去叫了一隻認得的小船,扶順兒下船去。順兒在船裡哭道:“我做媳婦,不能奉事得婆婆快活,那裡還有面孔,去見爹孃。倒不如死了罷。”走出艙來,便要跳下水去。張媽媽慌忙扶住道:“小娘子,這個斷然使不得的。你婆婆倘然有一回心轉意,少不得仍舊來接你。況你爹孃只道你好好在丈夫家中,卻不道做了淹死的鬼,可不要苦壞麼。既是你死,沒面目見爹孃,我便不送你到湘潭,另尋個地方,安頓你就是了。”順兒見他說得有理,方才縮住了腳道:“我夫家又不能容,爹孃處又不好去,卻叫我往那裡。”張媽媽想一想道:“不如送你到上水洲去住幾時罷。”原來李成大有個族中的嬸母,住在上水洲,卻是寡居,並沒有一個子女,又且做人慷慨。張媽媽因在李家久了,所以曉得。順兒也曾會過。當下便分付船家,投上水洲去。

那地方只離得長沙二十里,不多時就到了。張媽媽同他進門去。

那李成大的嬸母是陳氏,便問侄媳,原何到此。順兒含著一包眼淚,嚥住了,說不出。是張媽媽替他把上面的事,敘述一番。

陳氏十分憐憫道:“我這裡正苦人少,你便在我處一百年也不多你的。”順兒謝了就便住下。

卻說張媽媽回去,到得門首,適值成大走出來見了,覺得有些詫異,便扯他去側著一條僻靜巷內,問道:“你可曾送他到湘潭麼?原何這等快?”張媽媽便將順兒要投湖,因此送在上水洲的話,對成大說。

成大夫原是好的,只因黃氏不喜順兒,沒奈何出他。當下聽了張媽媽的話,不覺掉下淚來。便囑咐張媽媽,叫他裡面去,原說送到胡家,不要說在上水洲,防他母親要動氣。又叫他再去別處,閒走半天回來,好令母親不疑心。張媽媽一一都依了。

卻說黃氏見張媽媽回來,便問道:“你送他到湘潭,可曾見他的爹孃麼?”張媽媽扯著慌道:“他家老相公和老,都到人家吃喜酒去了,未曾見。”黃氏又問:“他的哥哥弟弟,可曾見來?”張媽媽道:“都走了開去,未曾見得。”黃氏又問:“他的嫂嫂和弟婦,可見麼?”張媽媽道:“聞說都是孃家去了,一個也不曾見。”黃氏聽他說話蹊蹺,便道:“那有一家的人,都不在家的理?莫不是你來哄我麼?”張媽媽見說著了他虛心病,不覺脹紅臉,只說句句是實。

黃氏見他這般光景,越發疑道:“你看這老賤人,不是扯慌時,原何變了面?”便喚丫鬟,取門閂來。張媽媽著了急,慌忙道:“待我說便了。”只得從頭實訴一番。

黃氏罵道:“你這老賤人,他要死時,由他死便了,誰要你開他生路。”當下立刻叫人去僱了船,率領幾個丫鬟使女,親自到上水洲去。成大不敢阻擋,只是暗暗叫苦。黃氏到得上水洲,天已晚,便去叩門。

陳氏聞說黃氏自來,便叫丫鬟管住了順兒,不要放到外邊,卻自己走出廳去。

黃氏見了,也不敘半句寒溫,便罵道:“你這沒廉恥的,人家出了媳婦,誰要你收留在家?”陳氏初意,原要出來勸化他一番,卻見他開口就罵,便也罵道:“虧你這老不賢,不要自己羞死了,倒來半夜三更,敲人家門尋事。你既出了他,便不是你的媳婦了。我自收留胡家女兒,與你什麼相干!你只好在自己家中門裡,大敢到我家裡來放這手段麼?我想你這般人,原不該有那些媳婦。他百依百順了你,你卻把他千不是萬不是。我想你也是做過媳婦來的,倘然你婆婆也是這般待你,你心下何如?如今害得他要投湖殞命,我心中不忍,留在家裡,你還饒他不過麼?”黃氏被這一場罵,頓口無言,便思量撞到裡面去尋人。

陳氏擋住道:“你有話,自對我說,到我裡頭去做什麼?你這老豬狗,一把年紀,還不省得人家各有內外?怪不得人家千難萬難,養大一個女兒來,把與你做媳婦。你便道是殺也由你,剮也由你的了?論起來你到了這裡,我原該請你吃杯茶,不怕也把茶杯來打我頭裡去。如今卻老大不情願,你快快與我走路罷。”黃氏見他說話,不讓分毫,幾個底下人,都伸拳勒臂,看著自己,倒有些害怕。又受他那頓搶白,氣不過,不覺大哭起來。那跟來的使女,也都勸他回家,只得做個下場勢道:“你們這般欺負人,我少不得不肯干休。”便哭了出門去。

順兒在裡頭,聽見外面喧嚷,幾次要走出來,都被丫鬟們拖住。少停,陳氏進來把方才的話,說與他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