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雙日 (22549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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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小說發自www.91ks.online】就要看书网小說站雙壹七寸厚度的船板之外永遠湧動著海沉重寬廣的淌聲音。七寸厚的船板以內,是永遠前仰後合地輪迴著的,男人女人赤條條的健壯身體。
成群的男人和女人,筋綻的臂膀收攏而後伸展,行動整齊劃一,堅定而且暢,他們步調一致的深長呼像一種吹過山谷的陣風。在這個低矮昏暗,頭尾十二丈長的直通艙室中,從頭到底層層疊疊地擁著赤的身體,瀰漫著濃烈的汗熱和人臭,但是高昂的鼓聲能夠穿透它們。在皮面上滾過的鼓槌像一個大雨前由遠而近的雷鳴,最後一個高音戛然而止。每一雙握持住原木把柄的手背上,指骨的關節突然銳利地聳動,每一支彎曲的手臂都在發力伸直。板壁以內,四十支一丈長的木柄傾斜向前,而在板壁外側,整齊如同雁陣的兩排四十支寬闊的槳葉,深深地犁入了洶湧的海水。
從瓊州到檳城。整個夜晚巨大的樓船在海峽中兼程南下。群島之間的風向變幻無常,倏起忽逝,水手們在甲板表面忙碌地調整三座布帆的受風角度。而在甲板以下的艙室中,一百八十個划槳奴隸分成兩邊,各自倚靠住一側的船舷。每排一側三人,三個人一組合力作一支巨大的木漿。他們分成三班輪換,保證每一時刻都有一百二十雙手臂同心協力,連續不斷地推拉四十支槳扇划動海水。人力和風力並用使巨輪在整段航程中一直能夠保持足夠的航速,這是瓊州官府的珍珠海岸號槳帆船,正在執行從王朝本土前往南洋殖民地的月度航班。
大周在立國三百年後進入大治的盛世。王朝贏得了從西北的漠野直到廣闊南海的統一霸權。南洋出產的貴重木材和珍珠珊瑚,可以滿足富裕階層的奢華享樂,王國的軍隊,商人,冒險家和者們既勾心鬥角又攜手合作,在南洋的島嶼上建立起了一座又一座殖民城市。大陸與群島之間需要艦隊壓制敵對勢力,也需要船舶運送往來的旅客和貨物。這個傳統的大陸王朝正面臨著由岸入海的最新挑戰。
入海就要划船。划船是永遠的苦役。從內陸徵召的勞工也不適應海上的溼熱氣候。伴隨著對於南海的征服進程,大周將俘獲的敵軍士兵和當地居民充做奴隸,那些不幸成為船奴的男人女人們一旦出海,就被鐵鏈束縛在黑暗的大船艙底,拼力推拉巨槳直到疲力竭。在與前後同伴相隔兩尺三寸的狹窄空間裡,赤的男女體並肩擠坐在一道簡陋的板條上,前伏身體攬槳入懷,而後仰頭奮力推出……這樣鐘擺一樣的機械運動,命中註定地將是他們整後半個人生的全部。槳奴們擁有一個無窮無盡的路途,但是卻永遠羈留在原地。艙底的時空並不是為了人生而存在的,這一百八十條體組成的共生聚落,僅僅只能被看做純粹的動力產出,或者至多……再加上海運成本。衣服可以不是成本,所以這些體永遠赤條條地一絲不掛。毫無疑問,槳就是工作的全部,所以每一對肌腱筋骨組成的手臂,都被侷促的鐵鏈連接到船槳,每個人的右腳腳腕都被鎖定在艙底安裝的鐵環當中。另外還要加上腳鐐。船奴偶爾還會離座行動解決生存所需,在海船這樣幾步路之外就可以是無邊水面的窄小空間裡,對雙腳而短的沉重製約是保證秩序的必要安排。
最後會是皮鞭。針對每一個不能合上鼓點節奏的體必須施加皮鞭。無論青壯老幼,健康或者患病,他們活在這裡的唯一意義只是持續不斷的生成能源。每一次划行,每一具赤的筋機器都必須為航船前進付出一百二十分之一的貢獻。如果它不能做到,就用疼痛強迫它做到。不管它是虯髯大漢,還是窈窕少女,哪怕它是一個鬢髮斑白的老婦,甚至是一個懷孕十月,即將臨產的未來母親。
總是會有各種各樣的女人。每一次出航,那些被鐵鏈深鎖在珍珠海岸的艙底,週而復始地槳擊水的船奴總是男女混雜。雖然女人的爆發力遠遠弱於男,需要極速衝擊撞毀敵艦的戰船隻能使用男槳手。但是婦女被認為擁有更優良的耐。她們均衡的節奏和綿長的運力能夠使長途航行更加平穩。對於裝載旅客和貨物的民船,女船奴可以佔到全部槳手四分之一的比例。男女奴隸的不同身價還會涉及到運營成本,而南海女奴在體力勞動上的物美價廉,已經可以算是件眾所周知的事。
寬臉厚的南洋女人身材低矮,膚黝黑。她們肯定不是杭州西湖裡泛水的畫舫願意出高價收購的女人,但是她們並不瘦弱。熱帶女人的肩臂強壯,腹堅韌,她們傳統上就是當地常生活中的主要勞動力。她們的來源也很充足。王朝的軍隊和風投商人組織的武裝民團在南海島嶼的熱帶叢林中四處搜尋,把捕捉原住民當做一種狩獵遊戲。從檳城返回的珍珠海岸像裝載貨物一樣為他們帶回獵獲。
整個的臘月裡這些急於回家過年的進口商在瓊州城裡拋售積壓商品,造成了市場物價持續下跌。官府在城邊為南洋奴隸易專門劃定了地域,用木柵欄圍成的廣場中到處站立坐臥著脖頸和手腳繫帶鐵鏈,眼神空,表情麻木的男人、女人和兒童。他們大多赤身體,偶爾見到的半女人也只是在間圍住一條窄小的麻布短裙。這些光的棕身體成群結隊的聚集在一起,非常像是一大片放牧歸來,已經收攏入圈的羊群。
瓊州海事管制所受命於官,辦一切南洋船務,每到這時逢低納,大批入貨,往所裡管轄的船奴營地裡裝進去熙熙攘攘的幾百號人口。進到營中不論男女,去除所有剩餘衣物,手腳砸鐐,再給額頭刺上一個黑船錨,脯中間另刺水數目。有時候戰事完畢,軍隊還會送進來俘獲的敵軍戰士,這些降卒左右臉頰還要加印一個虜字,對他們用的可就是烙鐵,以後管理上跟平民肯定也有區別。每逢執行出海運務,提早一天從前往後報那一串順序號碼,有缺的就是死了,再多報幾個下去添補完整。
政府的採購行為資金充裕,而且利益驅動,最後難免會變成徇私舞弊的福利。
海事管制所採買南洋奴隸變成了掙取外快的門路。大船深入遠海,航速是沒人能夠保證的,槳手的能力高低,和船務運作的好壞沒法建立必然聯繫。每一回出海去要死多少船奴也不可預測。海事所批量購進的奴隸漸漸變得品質參差,既有青壯也有老幼。反正一旦下去艙底,他們的子屈指可數。甚至可以合情合理地猜測,海事所從採辦到水手是串通好了,出到海上有意無意的多死幾條命,多死多買,自然又增加了可以剋扣的過手錢款。
班船珍珠海岸兩月一次往返瓊州和南洋。六十個晝夜裡有一多半是在海上航行。路過的港口稍作幾天停留,就是回到了瓊州,修繕上貨也只是十天上下的功夫。和短期出海的單次船運不同,分配下到了珍珠海岸槳艙裡的奴隸們,到死以前再也不會換船。實際上珍珠海灣另有自己的編號傳統。下船以後被安排坐到第一百五十三號位置的那個槳手,原有刺青從此作廢,從脯往肚子豎直下去,用烙鐵加印"珍壹佰伍拾叄"六個漢字。以後每次回船站在甲板上就排好了次序,下艙以後珍字和座號一一對應上鎖,十分的簡明直接。她以後活在珍珠海岸上的子,當然也就一直被叫做壹佰伍拾叄了。
年近三十的南海女人壹佰伍拾叄坐在她的槳位上,默默地注視著從頂板艙口伸入進來,試探著尋找木梯橫檔的兩隻光腳。她們的腕子上牽連著鐵鏈。明天就是起航的期,原船的奴隸們已經都在各自的位置上落座鎖定。離開檳城的時候艙裡還是滿員,回程用掉二十天,坐板上也就又留出來十幾處空擋。出航前添米添水,填堵上船板滲水的裂縫,當然更少不了要忙著補足划槳的人手。
已經下到艙底的先是幾個中年男人,後來有一個更年輕些。壹佰伍拾叄想,這些人也許能夠多活過幾個航次。最新的那對光腳瘦骨嶙峋,她小腿肚子和膝蓋也是一樣。那是一個肯定已經超過了四十歲的老女人。她被水手們抓握住臂膀和斑白的頭髮才在艙板上保持住了平衡。"還有哪個座號沒人的?她該打上多少號子來著?"新人下船的第一件事就是定座打印。頭幾個數字烙下去女人慘叫了兩聲。那時候槳艙里人焦灼的氣味已經有些瀰漫開來。在一百八十個槳奴視線所及之處,差不多是槳艙最頂頭的地方,女人被水手們緊緊按在一立柱上。很多時候更多繁冗的雜務都是打發奴隸們去做完的。槳奴之外另有十個同樣終赤身體,手足繫帶鐵鏈的南洋女人,她們有足夠的運氣被挑選了出來,協助水手的管理事務,比方說在通艙中間的過道上來回巡視,打那些沒有跟上節奏的槳手,現在她們也負責點燃一個小銅的火盆,燒紅鐵字,最後把它們在人身的皮上印製成型。
一個空閒的水手揮手了老女人一個耳光。"叫什么叫!都他媽老成柴子了沒學會怎么當奴才?"反手回來再一個:"又不是沒捱過火燒,你以為你處女啊,頭一回給男人乾了要叫啊?"通紅的鐵字再按上去的時候她變成了吱吱唔唔的呻。老女人赤的肋骨在暗黑的皮膚包裹下劇烈地起伏抖動,一一清晰可數。
有人笑了。好啊,能忍。沒白活這么些歲數。他緊掐住女人鬆軟起折的老,提起來差不多是一個空布口袋的樣子。營裡管事的那些王八羔子,結結實實耐打耐的好女人都留起來自己玩了,給船上就送這種爛貨。他媽的就這口東西,她能叫個子嗎?
咱們再試試啊,他回臉過去對老女人呲牙咧嘴地笑。咱們今天就燒你這老瓜的蒂頭當樂子了。一點一點的把她們全都燒平整了,咱們再來看看你是能忍住了光哼哼呢,還是到底也有忍不住的時候,再來上一回鬼哭狼嚎。
另外一雙繫著鐵鏈子的女人的手伸進來幫助他,從下往上握緊那隻乾癟的房。另外一個赤身的女人在火盆邊上翻找著,找到那支燒紅了的珍字。槳艙裡經常用這個鐵字烙人的。每個人都捱過。
他們不喜歡她。壹佰伍拾叄想。沒幾天他們就會把她死了。可不知道的就是……等到明天出海以後,她是死在我的前邊呢,還是死在我的後邊?
珍珠海岸號槳大艙裡的法律規則是在航行途中每逢雙殺一個人。兩天當作一個評選單元,挑出幹活最壞的那個,捆到船艙頂頭的立柱底下當眾施刑。這是一場末位淘汰的生存競賽,剝皮,割,掛在小火爐子上慢慢烤……犧牲者要死到痛苦萬狀慘不忍睹才有勵意義。船奴本來就是一種幾近絕望的生活,死掉倒可能會是一件好的解脫了。可要是那個死法會從午夜一直死到第二天天大亮,也許他們就要再拼上一把,指望自已能夠再拖上幾天。
從早到晚守住船艙兩頭的三五個值班水手,整一天下來基本沒怎么勞動腿腳。
運作那么一條大船的動力體系,當然不是靠著幾個人的親力親為,他們需要的品質重點在於領導。大船起錨動槳以後,手提皮鞭往來巡梭,督促打槳手的監工都是一樣的船奴,而且按照規矩,艙裡使用的監工全都得是女船奴。她們的右腳可沒有拴死在船板上,她們在船艙裡必須是行動自由。女人的子馴服,體力也偏弱,萬一真出來一個要搗亂的,總是比男人更容易對付。
道理相同,另外一件女人乾的活兒是鼓手。大槳出水輕快,入水沉重,一個起落要走過一伸手的距離,不能任由各人發揮成了七上八下的三長兩短。一旦動槳,鼓點自始至終的就不能停歇。輕的點子是一起出水,鼓槌越掃越重是那四十支木槳一起破空前伸,這時候手腕已經在身前朝下繞回一個半圓。倒數第二下,槳扇傾斜著劈進水面。最後最響的那一聲是絕對命令,全船一百二十雙手統一發動,奮力前推。哪一支槳是落在後邊沒有排進平行陣列的,監工的鞭梢肯定已經甩飛到了半空。
不管是因為什么原因。或者是因為端正一些的長相得到水手長官的格外照顧,或者是極其堅忍地熬過了長久的划槳歲月,積攢起來特別豐富的行船經驗。這十個終於能夠脫離了槳手木板座位的女人,得到的是珍珠海岸上非常少有的,可能逃出死亡宿命的機會。她們時刻處在水手們監視的目光之下,她們不得不非常努力地表現自已。打鼓是一門技術,被挑中了要努力學習,三天還沒學出來的拴回船舷邊上繼續去划槳。監工的女奴必須捷準確地從密集的人叢林中找出那個體力下降,拖累了三人小組速率的肇事原因。這裡需要反應和經驗,接下去兇狠的鞭打,考驗的還有一個女人的準確技巧和體能。她要持續不斷的打下去,一直打到那臺機器趕上進度。當然他也可以因為衰竭而昏,那他基本就會變成前邊殺人柱子上的零切碎了。
解決掉一個問題要有一個總結。訓練有素的監工女奴垂鞭,抬頭。她第一要平視艙前,第二要響亮報數:壹佰伍拾叄號!五鞭!標準的報告句式簡潔清晰。
立柱一側的艙壁上有一塊小黑板的,值班水手會往那塊地方寫上,壹佰伍拾叄,正。
這樣過完一天的時候結果同樣是簡潔清晰。累計捱到了最多鞭數的那個人,就是在這一天裡沒有勝任工作的人。不管那是個他還是她,反正會被按到身前的木漿把手上,燒鐵烙背,這既是個懲罰更是警告,他可沒有第二天了。第二天就是雙號。每個船奴都可以一邊奮力揮槳,一邊飛快地瞥上一眼艙前板壁的公示數字。各個號碼之後的皮鞭累計競相增長,使他們體會到死亡正在越越近的恐懼受。
女槳奴壹佰伍拾叄號坐在木板條凳上,默默地等待著她最後一次的出海航行,她對於正在越越近的死亡確信無疑。壹佰伍拾叄號被兩邊的男人緊擠在中間,但是盡力向兩邊分張開浮腫的大腿,在她雙腿中間高聳起來一個鼓一樣飽滿的大肚子。壹佰伍拾叄是一個即將臨產的懷孕女人。她的肚子每天每天的逐長大,她也一直在夜的替輪迴中奮力搖動船槳,而且竟然還能趕上了全船人的平均速率。她相信自已大著肚子又劃過了來回五趟檳城,所以現在應該已經是第十個月份。實際上她已經覺到部以下腫脹泛酸,全身掠過一陣一陣的搐的疼痛。
而她的下身幾天以前就在斷續的淌出來淺紅的汁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