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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推辭,數了數錢揣進兜裡:“等過些子賣了席就還你。”大腳又瞅了巧姨一眼:“你那幾領席能賣幾個錢?我又不是等米下鍋,啥時候富裕啥時候再說吧。”巧姨張了張嘴還要說些啥,被大腳堵住了話頭兒:“得了得了,假沒三道的。”想了想,又說:“往後對你那姑爺好點兒就行了。”說完,強自抿嘴一笑。
“那還用說!那是姑爺呢,還能不好?”巧姨大聲地說。
“再好點兒,再好點兒。”大腳還是微微地笑,那笑容卻多了份曖昧。
“還要咋好?就差給他供牆上了!”巧姨說,突然看見大腳滿臉詭異,心裡一動:“你啥意思?咋著,還想倆閨女都給了他?”
“那我可不敢。”大腳笑意更濃:“那犯法的事咱可不幹,你倒是敢給,我也不敢收啊。”
“那你樂滋滋地尋思啥呢?”
“我能尋思啥啊,就是想讓你對慶兒好唄。”大腳看也不看巧姨,自顧自地著手底下燻蚊子的蒿子,耳朵卻豎直了聽著巧姨的動靜,眼神兒也故作鎮靜地從眼角往那裡瞟。
“那還用你說!”巧姨手託著腮,眼睛盯著那慢慢燃起來的煙霧:“要說我這半拉子丈母當得可是一點愧都沒有,每次去好吃好喝不說,還得有眼力見兒!
瞅著小兩口眼神不對了,就得趕緊騰地方,省得礙眼。
““那就對了!”大腳撲哧一笑:“不過話說回來,你也得盯緊了,別出點兒啥事兒。這還沒過門呢,再砢磣嘍。”
“砢磣嘍?啥砢磣嘍?”大腳冷不丁一說,巧姨沒明白,打了一個錛兒,卻又立馬醒過悶兒:“哦,你說那事兒啊,囑咐了,每次都囑咐。”大腳扭臉看看巧姨,笑模滋兒地問:“跟誰囑咐了?大巧兒還是慶兒?”
“廢話,當然是大巧兒!我還能跟慶兒說這些?那我也忒不著調了。”大腳撇撇嘴:“從小到大,你那不著調的事兒幹得少啊?非得我說出來?”姐倆個這段時間一直彆彆扭扭的,這樣輕輕鬆鬆地聊天卻是好久沒有了,大腳這麼一說,巧姨倒來了神兒:“嘿,你這話說得,我倒是想聽聽,我咋就不著調了!”
“說就說,”大腳仍是笑著,瞟了一眼巧姨:“那年,是誰看男孩子撒眼熱,非得跟人家學要站著來著?結果一褲兜子?還有,是誰非要看看前街兒臭小兒長沒長,扒人家褲子來著?還有……”
“得得得,這都是啥時候的事情了,你咋還記得?”巧姨聽大腳說起小時候自己的荒唐事情,忍不住“格格格”地笑了個花枝亂顫。
“那咱就說你大了的事兒!那是誰,結婚第二天回門子,說巧兒她爸耍氓來著?”巧姨笑得更是厲害:“行了行了,快別說了,那不是不懂事麼。”
“那咱再說說你懂事之後的!和寶來扯,那不是你不著調……”大腳還要繼續說,被巧姨猛地喝住:“停!打住!那事別說了啊,悔死了都!再說了,那也不算不著調,寡婦失業的,這事能少?”
“別人那樣你就那樣啊?就不怕孩子們沒臉活人?”大腳這話確是說順了嘴,說出來便有些後悔。想想自己做的那些事竟是比巧姨還要驚人,人家心裡明鏡一樣,自己卻犟著嘴胡唚,說出的話自己聽著都有些害臊。
大腳心裡早就認定了下午進來的人是巧姨,這麼和她扯著也是想把話頭兒往那裡引,等到兩個人把話說得半透不透了,也就心照不宣了。這樣,誰都存了臉面,還沒壞了情。也許是以往數落巧姨慣了,居高臨下地覺竟咋也剎不住車。
大腳忍不住在肚子裡又罵了自己:咋就沒個眼?那時侯這些話說得理直氣壯,今兒個,卻當真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順了。
大腳一時間語遲,剩下的話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心裡忐忑地嘀咕,手裡撥著柴火的木兒也沒了章法。
巧姨卻沒多想,竟還有些竊喜:聽大腳這話茬兒一定還不知道自己看見了她和慶兒的事兒。這樣也好,倒少了隔閡。那往後就當自己啥也不知道,人家家裡的事情,自己也少那份閒心。老姐倆那麼多年的情,別再為這些破事得不尷不尬的,那更是愁人了。
想到這些,巧姨吐了口氣,又瞅了大腳,小聲兒地說:“不都跟你說了嘛,和寶來早就斷了,咋又扯上了他。”大腳也看了巧姨一眼,眼神裡多了些抱歉,想了一想,卻還是要把斷了的話頭兒扯到關鍵的地方去,心一橫,說:“那就不提了,那你現在閒著了?”
“當然,閒……著呢。”話雖不硬氣,但巧姨也只好這麼說。
大腳又看了巧姨,把話又往明裡挑了挑:“我咋聽說,你又有了人呢?”巧姨終於有些心神不寧了,瞪著眼看著大腳:“誰說的?!”
“還能有誰?也不是外人,還不就是家裡這幾個。”巧姨的心立馬提溜到了嗓子眼兒:“誰?長貴?”大腳悄麼一笑:“我說是長貴了?你心虛啊?”
“我心虛個啥!沒有就是沒有!”巧姨看大腳的神表情,終於認定長貴定是啥都和她說了,立刻覺得有了些無地自容,自己一張臉臊得竟比這大熱的天還要火燙。但事已至此,卻也無路可退,只好硬著脖子死扛到底,只要不是從自己嘴裡說的,那就打死也不能認!巧姨嘴裡硬著,腦子裡也轉得飛快,尋思著怎麼組織下語言,把大腳的事情也點上一點,化被動為主動。
大腳心裡也有些“突突”亂跳,就怕巧姨惱羞成怒,再把下午看到的事情嚷出來,忙小聲兒地跟了一句:“其實也沒啥,我早就想開了。”巧姨一時倒有些懵了,張著嘴竟發了呆,腦子裡亂哄哄的,想起的話卻有些說不出口,只是呆呆地“啊?”了一聲兒。
大腳再也不敢抬起臉去瞅巧姨,眼睛盯著手,手裡拿著燒黑了半截的秫秸下意識地攪著蒿子堆,好像在自言自語一般,說出的話就像是蚊子在哼哼:“還是那話,往後對慶兒好點,就行了……再有,看見啥也別說了……爛在肚子裡唄。”巧姨不錯神兒地盯著大腳,大腳的臉在煙霧籠罩下竟仍是一陣一陣地變換,有尷尬有忐忑還有一絲難以察覺的酸楚。巧姨終於明白,老姐倆兀自在這裡打著啞謎,竟都是揣著明白裝糊塗。
時間似乎有些停滯,只有嫋嫋的煙順著微弱的風絲兒緩緩地升起,又遠遠地散開。遠處的天邊,不時地有隱隱地閃電忽忽閃閃,稍頃,沉悶的雷聲便滾滾而來。
空氣中越發悶熱溼,兩個女人的心裡,更是被難以名狀的一種情緒鼓譟地坐臥不寧,卻不知怎樣打破這莫名的尷尬,只好默默地各懷心事呆呆地痴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