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覺滿口苦澀辛酸:“老臣……謝恩。”成王嘴角的笑容,便愈發滲入幾絲譏誚。
他心中道:七弟,你瞧,當年做不到的事,我如今樁樁件件都替你做了。當年動不了的人,我如今說殺就殺了。你何不回來瞧瞧哥哥做得好不好?
退朝之後,他牽著小皇帝回康寧宮。
小皇帝眉目宛然,恍惚如同他第一次見到的七皇子。
如此算來,他與七弟初見那年,七弟也是六歲。
那一年他十二歲,做了整整十二年小乞丐,今生最大的夢想就是領著一幫兄弟獨霸城西隨意乞討,三餐吃飽。
有一天卻突然被人找上門來,帶他進京、入宮。
如同神仙姐姐般美貌緻的宮女們將他一身惡臭的泥垢洗乾淨,給雜草般的頭髮抹上香油,梳理順滑,挽好的髮髻中上價值連城的碧玉鎏金簪;給他換上輕軟華貴、閃閃發亮的綢緞衣裳,壓袍的珠寶玉佩件件都珍貴得令人咋舌,晃得他頭暈眼花。
老黃門領他拜見了只在說書先生口中提過的人物,皇帝、太后、皇后,這天下最尊貴的人,竟是他的血親。
他順著宛若高聳入雲的宮牆,穿過數不清的朱門,進入一間比破廟大了數十倍、更豪華奢靡到叫他驚恐的屋中,引路的黃門說道,這便是他往後的居所。
然而他只覺自己如同一頭卑劣殘暴的鬣狗,合該與死屍腐、血汙惡臭為伴,如今卻誤闖進高華清嫻、香氣撲鼻的瑞獸群中,連頭髮絲都與之格格不入。
小皇帝蹬蹬蹬跑進了書房中,一面迭聲叫道:“伯父伯父!趁熱吃!”他自懷中取出個手帕包,一層層小心揭開,出個黃澄澄的糖酥餅,表面撒著芝麻,還騰騰冒著熱氣,被壓得碎了一半。
小皇帝年幼,吃食由太醫和母嚴格照看,甜品每都有定數,絕不多給。譬如這糖酥餅,因其油膩過重,又是民間鄙點心,宮中不喜,小皇帝每旬都只有兩個,反倒因此成了稀罕物。
成王放下奏摺硃筆,將小侄兒抱在腿上,寵溺笑道:“昭兒真捨得給伯父吃?”小皇帝用力點頭:“伯父喜歡糖酥餅,昭兒想要和伯父分食。”成王做乞丐時曾得了個糖酥餅吃,那外皮輕薄酥脆,入口即化,內裡的糖汁又甜又香,小乞丐只覺天上地下,再無比這更美味之物。
他初進宮時依然生計艱難。老皇帝子嗣眾多,雖然接他回宮,卻也未曾周到照料。他生母又卑微,雖然身為三皇子,卻被兄弟姐妹們個個看不起,連太監宮女也欺他無知,私扣他的飯食。
是七弟分他吃食,幫他熬過了最初的時。
說來也巧,七弟第一次分給他的,正是一盒冷透了的糖酥餅。內餡以豬油調和,冷了便起膩變軟,七弟很是嫌棄。
然而成王只覺他一生之中,再多琳琅滿目的珍饈美味,也比不上那盒起膩的糖酥餅。
小皇帝兩眼晶晶亮,舉高手裡捧著的點心,成王摸摸他的頭,接過來慢慢吃掉。
物是人非,如今吃下去只嚐到滿口齁甜油膩,很是不快。
然而那小童卻綻開滿臉笑容,嘻嘻笑著在他懷裡拱,反覆地叫:“伯父伯父!”成王喝茶清清口,遂抱著小皇帝教他習字。
小皇帝單名一個昭字,成王教他寫“雁回”,待他及冠,便賜字為雁回。
昭節來,來則雁回。
成王名為沈雁州。
小皇帝的名與字,都是先帝生前擬好,拉著沈雁州的手,拼盡全力一字一句細細叮囑,如刻在骨中、烙在眼皮,想忘也忘不掉。
沈雁州彼時與他兩手緊握,冷笑道:“沈雁回?好,好,沈月檀,你苦心孤詣,時時提醒,只為我能保你後嗣王座安穩。你不信我,為何還要用我?”沈月檀面如金紙,生機薄弱,眉宇間死氣濃厚,卻不減清絕之,抬頭望著他時,眼中情誼深厚,“哥哥……雖然宮中有六個兄長,可在我心中,我只當你是哥哥。”沈雁州險些咬碎了牙,眼神熾熱,幾乎要將病榻中人燒穿:“我只願不是你哥哥。”沈月檀輕聲道:“只有你是我哥哥,是我骨中骨、血中血,除了雁州哥哥,我誰也不信。”沈雁州一個字也反駁不得,默然片刻後,只道:“好,這一世算我欠你,我替你照看雁回,我替你安定天下、重振朝綱,我替你鞏固江山、延續國祚。下一世——”
“若是有下一世……”
“下一世,哪怕做仇人,也不做兄弟。”沈月檀突然笑出了聲,一雙黯淡雙眼浮起水汽,闔眼之時,有淚珠劃過蒼白乾瘦面頰。他語調輕緩,喃喃自語,帶著無限欣喜嚮往。
“好……好……不做兄弟……”是夜,先帝薨,其子沈昭即位,因其年幼,由成王沈樓攝政。
攝政王公務纏身,小皇帝不能耽誤太久,寫了兩張字,就被領走唸書。
成王再度放下硃筆時,房中的六座銅雀燭臺已經換了批蠟燭。他只覺兩眼腫脹難捱,便靠坐椅中,合目後仰。
隨侍的老黃門上前,為他按摩頭頸肩。
他呼和緩,低聲道:“沈梧不見了,恐要生亂。”沈梧是成王的五弟,亦是皇后的獨子,原本繼承大統有望,然而東宮之亂後被褫奪齊王封號,軟府中。
那老黃門嘆氣,“樹靜而風不止,這是何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