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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兒又轉過頭來向澹臺智珠:“智珠,是不是呀?”澹臺智珠便對胡爺爺說:“您別客氣,您想看就讓海帶話兒…您看了多給提意見!”胡爺爺幾至於涕零:“喲,那可——讓我怎麼說好呢?算我福氣,遇上好人了唄!”海老太太還要叨嘮什麼,澹臺智珠忙對他們說:“我得趕著辦點事兒去,改再聊吧!您二位歇著,歇著!”兩位老人頻頻向她哈點頭:“你忙吧,忙吧!慢走,慢走!”澹臺智珠便橫穿過馬路,朝前走去。她估計那二位老人一定還望著她的背影,便加快了腳步。
這場遭遇,沖淡了澹臺智珠原來的煩惱。她邊走邊想:自己有一天,不也會老的嗎?你看海老太太如今一張臉就像核桃殼兒,癟著個嘴說話,實在難看;可是她也一定有過二八青,也想必有過引以自豪的年月…但今天這一切都成為了過去,她只能倚仗著回憶,倚仗著從我澹臺智珠身上“借光”才能使自己和別人確定她的價值…人生都有個從盛到衰的過程,誰能永遠處在峰尖上?自己已經年過40,還能蹦幾天?何必把眼前的事情看得那麼了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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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想:人老了,退出競爭了,倒也是件好事。那胡爺爺,不就是經常在衚衕裡翻垃圾桶、撿廢紙的那個老頭嗎?他撿了好多年了,聽說他就靠賣那撿來的廢紙為生——對了,聽同院詹麗穎說過,他有兒子,但兒子兒媳婦對他都不好,讓他一個人住在一間只有4平方米大的小屋裡;兒子屋裡有電視,卻不歡他去看,嫌他身上有味兒,只給了他一個早該淘汰的小半導體收音機,電池還得他自己掏錢買,怪不得他只聽過我的唱,而沒從電視上看見過我的演出呢…詹麗穎這人真活躍,其實她搬到這兒比我還晚幾年,怎麼就知道衚衕裡那麼多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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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胡爺爺一到那鼓樓下,到了老人堆中,看來也就同別的老人平起平坐;對了,剛才一瞥之中,不是看到吳局長了嗎?他正跟人殺象棋呢。吳局長現在不是局長了,他離休了,就住在隔壁院裡;他還當著區商業局局長時,不還來找過我,請我到他們局的先進工作者發獎會上清唱嗎?後來我把整個劇組都帶去了,給他們演了出《櫃中緣》,那時候他主持大會,好神氣啊!可現在他也加入了這個“老頭會”跟賣過菜的、蹬過三輪的、糊過頂棚的…乃至於還撿著爛紙的胡爺爺一起曬太陽、聊天、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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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也真有意思,沒長大的時候,大家都差不多,一塊兒玩,一塊兒鬧;越往大長,差別就越顯,人跟人就競爭上了;可到老了的時候,瞧,就又能差不多了,又一塊兒玩,一塊兒聊…
澹臺智珠這麼胡思亂想著,走過了“馬凱餐廳”走過了菸袋斜街街口,走過了百貨商場,一直走到義溜衚衕邊上了,才猛地清醒過來——啊,我是來找公用電話的啊,怎麼竟把自己火燒眉的事情撂一邊去了!
義溜衚衕旁邊,是地安門郵局的報紙雜誌門市部,也兼賣供應集郵愛好者的成套郵票。澹臺智珠發現自己陷在了一群青少年居多的“郵”中。她早聽說這二年興起了“集郵熱”幾乎每發行一套新票,人們都要搶購一通。老實人天不亮就到郵票發售處排長隊,刁鑽鬼想出許多種辦法“捷足先登”竟有一買就買幾十元上百元的,據說有的十幾歲的中學生,也一買就至少是一個“大全張”;跟郵局裡的營業員識時,買零票能得著“邊票”(帶印張邊緣部分的郵票)“邊票”當中又有什麼“譜邊票”、“署名邊票”、“編號邊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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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都圖的是什麼?難道真是為了欣賞嗎?為了藝術嗎?看來不少人是把郵票當成了“不會貶值的信用券”、“利息最高的儲蓄單”有的人簡直就是為了倒買倒賣,從中漁利。一張剛從門裡面買下的新票,一出門就能八分的賣一五,一的賣三——因為外面總有懶得排隊而獲票心切的“郵”真不像話!聽詹麗穎說,同院那位不常回家的慕大夫,也是個“郵”呢,難道她也會拿著個集郵本兒,站到這種人群當中,從事“現場易”嗎?想來不至於吧?她那麼一個文文靜靜的女同志,搞醫務的,怎麼也上了郵票呢?世界上的事情,就總這麼新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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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把頭髮燙得全是波的小夥子,湊到澹臺智珠面前,眼問:“您有‘猴票’嗎?出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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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臺智珠慌忙躲開了:“我可不集郵,我是過路的!”她想:真討厭!想辦件事就這麼難——總有人打岔!她本能地橫穿過馬路,來到大街東面,啊,郵局!正好——她推門走了進去。太好了!玻璃隔音間裡的公用電話正好閒著,總算是吉人自有天相!
走進隔音間,她從衣兜裡掏出小小的通訊錄,立即查到了她們團長家裡的電話號碼。
其實她早該來打這個電話。儘管團長一貫寵著“師姐”畢竟他得秉公辦事;倘若容忍“師姐”這種“挖牆腳”的卑劣行為,看吧,不要多久,團裡肯定大亂!
她怕佔線。團長家電話十打九佔,咦,這回倒一打就通了。她聽見那邊問:“哪一位呀?”她彷彿不是在打電話,而是面對著團長本人,晃著腦袋,嬌嗔地說:“我呀!您連我的嗓音都聽不出來了嗎?我還沒‘塌中’哪!”也許是那邊電話線出了病,團長竟一個勁兒地問:“誰?我聽不真——哪一位?”
“喲!”澹臺智珠嗲聲嗲氣地說“您真聽不出來嗎?奴家澹臺智珠是也!”
“啊啊——”對方告訴她“你找你們團長吧?他不在呀,他出去了——我是他家裡人。你晚上再來電話吧!”對方“喀噠”把電話掛斷了。澹臺智珠不覺一愣。細一想,那聲音也確乎不是團長。自己竟沒清接電話的是誰就撒上了嬌!她回憶到自己剛才的聲音,想像出自己剛才的賤相,驀地臉紅了。
她曾經反省過她們——不僅她一個,包括幾乎所有戲校畢業出來的女孩子們——在領導面前的這種嬌態。當她們剛畢業的時候,才十九二十歲。當她們初放光華的時候,也不過二十出頭,那時候在領導面前說話嗲氣一點,做派佻一點,似乎還情有可原——年紀既輕,且又是唱戲的職業…可是,很奇怪,當她們已經三十幾四十歲以後,不少人卻還時時不自覺地延續著這種在領導面前的撒嬌做派,她本以為自己算其中較為清醒的,沒曾想臨到打這個電話,卻把劣暴無遺!呸!賤相,真是何苦!真是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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團長不在家,怎麼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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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脆,直接給那“師姐”打個電話,她家樓下就有公用電話,自己的通訊錄上有她的電話號碼,直截了當地向她發出質問,看她怎麼回答!一不做,二不休,打!她撥通了電話,讓傳呼者去叫“師姐”傳呼者非要她說出她這裡的電話號碼,讓她先掛上,等“師姐”來了再打給她,她只好照辦。
她站在電話隔音間裡,等“師姐”給她回電話。時間過得真慢。她既盼那電話快點打來,又怕電話鈴過早地響起來——即將要“短兵相接”了,她的戰略戰術卻還沒有確定!
她聽見一陣響聲。偏頭一看,原來是隔音間外面有人等著打電話,嫌她站在裡頭髮呆,敲那玻璃門催她要打快打。
她心裡更加煩亂起來。她忽然悟出——“師姐”是不會給她回電話的“師姐”哪會那麼愚蠢呢?她剛才要不掛斷電話,拿著話筒讓傳呼的人去把“師姐”叫下來,那倒還可能讓“師姐”上當…現在怎麼辦呢?
她盲目地翻動著通訊錄,忽然,她心頭一動——她立即拿起電話,撥了一個號碼。當她在家裡仰靠在沙發上時,她也閃過這個念頭:給一位著名的評論家打電話。這位評論家曾經寫過關於京劇旦角表演藝術的評論,對她也有所提及,並且他們在戲曲界的一些座談會、茶話會上多次聚談過,對她很是關懷,很有鼓勵…她想,也許到頭來這位有著相當權威的評論家,在這關鍵時刻能給予她寶貴的幫助?
…
電話一打就通了。評論家的女兒接的電話,說她父親剛剛開始午睡。
澹臺智珠顧不得許多了,她懇求地說:“如果他還沒睡著,勞駕你給請一下…我實實在在是有急事!”那女兒叫去了。評論家真是個好人,他很快便來同澹臺智珠通話。
澹臺智珠動地把整個情況講了一遍,傾訴出了自己的全部苦惱和困惑:“…我該怎麼辦呢?是認倒黴,聽憑團裡隨便再給我撥個京胡和小鼓來,湊合著演呢?還是跟那沒良心的冤家爭奪到底,把那老趙和老佟攏住?還是乾脆撂挑子,吹燈拔蠟?
…
跟您說實在的吧,出現這號情況,我認為不是偶然的。我的思想全亂了,也不知道該怎麼認識!您看,我把難題出給您了,我知道您本來是隻管就戲論戲,不管搭班子這些個機構問題…可我實在是沒轍了,萬般無奈,求您給我捋捋思路,想想轍…”評論家坦率地在那邊說:“唉呀,這倒真是個原來沒有接觸過的新問題呢。現在改革之風吹遍了各個角落,你們團的這種動向,我看也是無風不起啊!究竟該怎麼組織藝術生產?怎麼既鼓勵志同道合的藝術追求,又防止相互拆臺?怎麼既打破平均主義的‘大鍋飯’,又保證年輕的藝術家有一定的經濟上的競爭能力?怎麼確定合理競爭的起跑線?
…
確確實實都很需要仔仔細細地研究討論!不過,澹臺智珠同志,我以為你倒也不必這麼苦惱,這麼慌亂,更不必悲觀。我以為波動一下是好事,聽說你們團這些年年年虧損——”
“可不是,”澹臺智珠證實說“年年月月要國家補貼!”
“所以說,不搞體制改革不得了啊!”評論家對她說“你應當站得高一點,看得遠一點,想得深一點。‘挖牆腳’當然是不對的。‘不辭而別,另上別船’確實也讓人惱火。可是這種波動也恰恰說明,原來的體制是脆弱的,經不起風吹雨打的…當然,我一下子也還想不清楚,或者,我們當面細談談?”澹臺智珠高興而且,她說她巴不得現在就去拜訪,評論家表示歡。打完電話出來,澹臺智珠幾乎忘記費。
可是,當她走出郵局,來到喧的街頭時,她的心情又灰暗下來了。評論家的那些話語,當時聽著,頗有頓開茅的覺,但此刻一想到“師姐”那傲慢的嘴臉,心裡又堵上了石頭。改革團裡的弊端,讓“波動”朝著健康的方向發展,談何容易!
評論家住得離鼓樓很遠,需要乘坐公共汽車,澹臺智珠朝汽車站走去。驀地,她想到了李鎧。李鎧回家了嗎?如果他仍舊沒有回家,會在哪裡?在幹什麼?天哪,他會不會幹出荒唐事來?小竹呢?怎麼剛才跑出家來的時候,沒看看小竹在不在他姥爺屋裡;小竹該不會找不到爸爸,倒把自己丟了吧?唉,事業,生活,你們可真太沉重了,讓我怎麼受得起!
一陣風面吹來。澹臺智珠把圍巾圍得更緊。她走到了車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