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投其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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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故事是這樣的。
劉倚鋒剛下海時,搞過官倒,攬過工程,做過走私,公司情況說好不好說壞不壞,事業沒有多大的起。有一天,他通過人介紹認識了某省酷山市市長李愚儒。那時候,酷山正在修建一條通往重慶的高速公路,正是李市長一手主抓。劉倚鋒通過方方面面的渠道打聽,知道李市長出身書香門第,儒雅清高,酷愛書畫和古玩後,便認定自己中標部分工程是早晚的事了。
對於以前是官員現在是商人的劉倚鋒來說,他更明白其中的奧妙,商人和官員一樣,為了合領導的口味取得領導的信任,最好的辦法就是——投其所好。
投其所好,也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做得到做得好的,投其所好者不僅需要悟,還需要淵博的學識以及運作過程的巧妙。有的領導,喜歡歷史,你就得知道夏、商、周,知道秋戰國,知道秦、漢、三國兩晉、南北朝,知道隋、唐、五代十國還有宋、元、明、清。有的領導喜歡足球,不是有"足球市長"一說嗎?你就得了解尤文圖斯、ac米蘭,瞭解皇家馬德里、巴羅那,瞭解曼聯、阿森納,瞭解羅納爾多、貝克漢姆以及齊達內、郝海東。有的領導喜歡下棋,你就得不僅要曉得聶衛平、馬曉,曉得李昌鎬、小林光一,曉得謝軍、諸宸,曉得胡榮華、許銀川,還要棋藝湛,關鍵時刻,能出其不意出一兩手,領導就會對你刮目相看了…跟領導有了共同語言,便會產生相見恨晚之,接下來的事情就會好辦得多。所以,投其所好不容易啊。
劉倚鋒深諳此道。他知道李市長的喜好後,特地到新華書店買回一大堆關於書畫和古玩方面的書籍,閉門苦讀,刻苦鑽研起來。過了一段時間,他儼然就像博古通今學貫中西的書畫藝術家了。之後,又到潘家園買回幾件瓷器陶壺和幾幅明清時期的名畫書法,陳列於公司辦公室;當然這些都是贗品,每件不過花了一千多塊錢而已。
一天,劉倚鋒邀請出差北京的李市長來公司參觀,李市長一進大門就被掛在牆上的字畫所引——一幅是鄭板橋的書法《難得糊塗》,一幅是金農的名畫《玉壺圖》。李市長全神貫注地盯著看,發光的眼神好像到處尋找食物的飢餓的狼,在茫茫雪地上,突然看見了一隻肥美的綿羊一樣,盯了好一陣後,驚喜不已。李市長說:"劉總,你也喜歡-揚州八怪-的作品?"劉倚鋒說:"嗯。哈哈,那是幾年前我在財政部工作時,江蘇一個朋友送的。"這麼一句輕描淡寫的話表面上自然隨意,實則暗示這是我當處長時和朋友禮尚往來相互贈送的東西;另一層意思則是,你我之間就是兩座互不設防的城市,應該你來我往,坦誠相見哪。劉倚鋒停頓片刻後,又說:"我非常喜歡。清代中期,一個彈丸之地的揚州,居然出現金農、鄭板橋、李鱔、黃慎、李方膺、汪士慎、羅聘和高翔八大家,真是奇蹟啊,前無古人後不見來者啊。"李市長見遇到了知音,說:"他們當中,我更喜歡板橋和金農的作品,他們以極端個人的風采,標新立異,衝破傳統派的清規戒律,拓寬了表現主義的新領域。不僅有深刻的思想,而且有鮮明的個和濃烈的筆墨情調。金農的書畫繼承了楊無咎、王冕、陳憲章的傳統,又自成一家,更加古拙簡奇。板橋多畫梅,也善畫竹,尤擅長畫風竹,筆墨頹唐飛動,風格狂倔恣肆;他更書法,曾創-六分半書-,著名一時。他也是官場中人,曾經當過縣太爺,後來覺得官場險惡便專事書畫了。你看這幅字,運筆瀟灑自如,筆意沉雄穩健,結構舒展多姿,顯得凝重而飄逸,富有力和質,具有一種超凡脫俗、智愚若現、大拙大雅的境界。怪不得,板橋先生始終難得糊塗。"
"是啊。"劉倚鋒附和說,接著又對金農這幅《玉壺圖》評頭論足道,"這幅畫,取梅樹幹一截,通貫畫幅正中,頂天立地,佈局奇絕,又以大筆鋪枝,小筆勾瓣,繁枝密萼,穿左右,枝幹以飽含水分的淡墨揮毫,濃墨點苔,更顯出老梅凌冬的格,-花光離,恍如曉雪之方開。"
"不錯。"李市長嘆口氣謙虛道,"我輩才疏學淺,只有馬首是瞻的份了。"
"話不能這麼說。市長您的書法筆畫古樸雅逸,結構自然疏朗,氣勢顯得雄強超邁,展現出一種超塵脫凡、清新雅健的人格魅力,誰人不知?您假如這樣說,我們只能鑽地縫裡去了。"劉倚鋒一邊拉著李市長的手一邊往裡走,"今天難得的好機會,能求得市長珍貴墨寶,三生有幸哪。"大班臺上早就擺好了筆墨紙硯,女秘書笑地把上等的宣紙鋪好,站在桌旁說:"市長,請。"李市長見盛情難卻,便踱著方步來回走了幾步,故意謙虛起來,擺擺手說:"劉總,寫什麼呀!還是算了吧。"
"市長字字珠璣,隨便贈幾個字予我也是福分啊。"劉倚鋒說。
"那就見笑了。"李市長說完,伸手拿了筆,醮上墨,屏住呼,瀟灑自如地書寫了四個蒼勁有力的大字:厚德載物。其過程洋洋灑灑,一氣呵成,頗具大家風範。此時,劉倚鋒擊掌稱妙,不斷嘖嘖叫好說:"多謝。妙品需要真心珍藏。小楊,明天拿到建國門最好的-瀚墨飄香-書畫裝裱店去裱好。"談笑間,喝了一會兒茶。劉倚鋒說:"我有件雍正年間的粉彩,李市長看看吧?實不相瞞,是我家祖傳的,聽上輩說,我爺爺的曾曾祖父曾任杭州知府,由於治理河道有功,乾隆皇帝御賜所得。"李市長打趣道:"看啊,當然要看啦,我一飽眼福了。這麼說,你莫非是大清名臣劉墉的後人?"劉倚鋒笑笑,說:"可能沾點親吧。"一會兒,女秘書從古古香的紙盒裡輕輕拿出一件粉彩,又輕輕地放在大班臺上。把緊緊包裹著的絲綢輕輕揭開後,粉彩在柔和的燈光下,散發著炫目的光彩。
粉彩始創於清康熙,極盛於雍正、乾隆時期,是景德鎮受到琺琅彩的影響,在燒好的素瓷上以玻璃白打底,用國畫的技法以彩料繪畫紋樣,再用爐火烘烤而成。用宮中進口的琺琅彩料燒製的粉彩,胎薄透光,釉白潤如玉,繪畫緻,筆線纖細有力,極為美。李市長目不轉睛地看了好一陣,也沒看見什麼端倪,但他又不想讓劉倚鋒覺得自己孤陋寡聞,便故意裝成行家裡手似的,說:"真是罕見,罕見的珍寶啊。"劉倚鋒接話說:"這個百鹿尊稱得上粉彩中的上佳之器,其造型凝重而又優雅,捲雲紋雙耳更添了幾分玄妙。口足或微侈或微撇,真是恰到好處,莊嚴中不乏雅趣,凝重中又見圓潤。胎釉純淨。藝人擅長工筆,基一石一木,一山一水,構圖佈局出微而入奇巧,妙用高遠之法卻有平遠之趣。設雖多用中間,調子卻不見低沉,洋溢著的是溫馨情致。百鹿漫遊在這景緻之中,神態各異,山水樹木都有了生氣。"李市長也不停地讚歎說:"你這麼一說,我也覺它古樸簡潔,造型奇特,紋飾纖細,繪畫暢,風格獨具,乃淡雅柔麗之極品也。你看,還落有-大清雍正年制-兩行六字楷書款,罕見啊。"劉倚鋒說:"市長,你再看看這兒,隱隱約約一條拾級而上的石板小路,通向綿延起伏的群山之峰頂,這不僅有-會當臨絕頂,一覽眾山小-的佳境,也隱含著步步高昇運道亨通的寓意啊!然而,古人云-良駒配英雄,寶劍贈壯士-,我多年前,就想把它贈給我認為超凡脫俗又讓我最尊重的人。今天,我終於等到了,那就是您,您是最應該得到它的主人。"李市長趕緊起身,不停地擺擺手,說:"那怎麼能行,奪劉總心中所愛?"劉倚鋒說:"您給我的墨寶更珍貴啊,-厚德載物-,對我是多大的鼓勵和鞭策啊。"劉倚鋒這樣做是有他的道理的,他做什麼事向來都是滴水不漏。今天為什麼這麼天大的謊言也敢撒呢?居然把自己說成大清名臣的後代。但是,不這麼說能行嗎?李市長能相信粉彩百鹿尊是真品?你看,行家一瞧就知道《難得糊塗》和《玉壺圖》是贗品,如果不是,那麼收藏在中國博物館裡的真跡豈不成了假的?酷山那麼大的一個工程,假如不用點心思的話,豈不是泡湯了嗎?如果硬要送筆鉅款給人家,誰敢那麼大膽子心安理得地收下?目前,中央反腐倡廉力度加大,已風起雲湧,聲勢浩大,稍有閃失就會束手就擒,便成了不折不扣的典型,誰願意這樣呢?
因此,劉倚鋒在技術細節方面下了工夫——有時候,為別人著想實際上也是為自己著想。
粉彩之謎當李市長笑眯眯帶著百鹿尊回去後的第二天,劉倚鋒立刻安排兩個手下飛到酷山。一個冒充美籍華人,一個冒充"美國佬"隨行翻譯。一到酷山,住進了五星級賓館凱旋大酒店,立即翻出劉倚鋒給的電話號碼,同李市長聯繫。打通李市長電話後,翻譯說,我是美國華盛頓太平洋貿易公司總裁史密斯·卞先生的翻譯,我的老闆很喜歡粉彩百鹿尊,幾年前就找過北京的劉總,不知道什麼原因,劉總死活不賣。昨天,剛到中國後又同劉總聯繫,劉總說您也有件一模一樣的粉彩。我老闆願意出高價購買,面談一下好嗎?
李市長沉思良久後,應約前往。
一見面,"美國佬"用一口"利的英語"彬彬有禮地說:"hello!ia{bolt_domian}pany,biansmith。"
"翻譯"連忙翻譯說:"您好!我是美國華盛頓太平洋貿易公司史密斯·卞。"李市長說:"你們好!"
"美國佬"又說了一通。"翻譯"說:"他說,他從小在華盛頓長大,但很愛中國,他喜歡粉彩百鹿尊,您能忍痛割愛賣給他嗎?"李市長說:"為什麼?"待"美國佬"說完後,"翻譯"說:"說來話長。他說,他爺爺是一名國民黨上校軍官,曾在北平見到過百鹿尊,愛不釋手。1948年移居美國,直到1979年去世,都一直念念不忘。百鹿尊是件藝術價值很高的粉彩,他爺爺喜歡,他父親也喜歡,他更喜歡它。史密斯·卞先生願意出二十萬美元,給您兩天時間來考慮,您可以請博物館的專家鑑定一下,究竟是什麼價位。如果可以的話,就成了。對了,史密斯·卞先生過幾天得趕回美國去。"李市長回去後,請來了一位專家朋友鑑定。其實,他是心知肚明的,一開始就懷疑了百鹿尊的真偽,他預到下一節故事將彩上演。但他太喜歡它了,也就沒完全放心裡去。專家戴著一副放大鏡左看右看,研究了一兩支菸的工夫,也沒說什麼。李市長猴急地要他說真話,專家搖頭晃腦如同睿智的哲人,高深莫測地說:"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然而,有時候假的說成真的便成了真的,而真的呢,說成假的也就成了假的了。"就這樣,劉倚鋒花二十萬美元又把百鹿尊買了回來。重新回到劉倚鋒手中的百鹿尊,再沒有受到悉心珍藏的待遇,而是被他摔在地上,成了垃圾碎片。劉倚鋒知道:可愛的百鹿尊已經勝利完成了它的歷史使命。
已經真正作"古"的百鹿尊,為劉倚鋒立下了汗馬功勞,酷山那條高速公路淨賺了四千多萬後,他的事業從此柳暗花明走上了光明的康莊大道。
粉彩之謎兩年後的一天,遠在酷山的李愚儒市長打劉倚鋒手機說,有個很賺錢的大項目等著他面談。當他興致從北京飛過去,下飛機後,接他的不是李市長,而是兩名戴著大蓋帽滿臉威嚴的檢察官。他知道,李愚儒不僅自己栽了,還成了檢察院的"誘餌"。
被"請"進反貪局的劉倚鋒冷靜得出奇,始終保持悠然自得的模樣,好像與己無關似的。
檢察官問:"你知道為什麼被-請-到這裡來嗎?"劉倚鋒裝聾作啞答道:"不知道。"檢察官問:"你認識李愚儒嗎?"劉倚鋒很不情願地答道:"認識。"檢察官問:"你送過錢或貴重禮物給他嗎?"劉倚鋒答道:"沒有。"
"你好好想一想吧,李愚儒已經全部代了。我們從他家裡搜出的現金就一千多萬,你的問題也不小,你知道嗎?行賄和受賄同罪。"
"沒有。真的沒有。"
"李愚儒說的粉彩百鹿尊究竟是怎麼回事?"
"哦,我想起來了,你說的那玩意兒啊,不值幾個錢,我從北京潘家園花一千多塊錢買的,我公司現在還有一件唐三彩和一件彩陶瓷呢。怎麼了?"
"你別給我裝。假的?李愚儒可賣了二十萬美元啊。"
"不可能!誰會瞎了眼買那玩意兒,買它幹啥?"劉倚鋒在酷山關了兩個月,他託人給李市長捎了一句話:"李愚儒,我看不起你!"之後,檢察官把他公司的幾件古董和書畫拿到北京古玩收藏鑑定所鑑定,得出的結論都是贗品。又叫審計事務所審查了公司幾年的財務賬目,也沒有發現資金方面的問題。另外,"美國佬"究竟在地球上的哪個角落,肯定也是無法找到的。從酷山市檢察院回到北京的劉倚鋒,一身輕鬆,好像剛從澳大利亞度假歸來一樣。經過這場風後,劉倚鋒總結經驗是——關鍵時刻,留一手是對的,你幫了別人實際上就是幫了自己。
當然,劉倚鋒幫不了李愚儒,任何人也幫不了李愚儒,昔風光無限的市長今天成了萬人唾罵的階下囚,被判了死緩。但是,劉倚鋒從監獄裡走出來後,他的生意不但沒有受到絲毫的影響,反而更加得心應手,風生水起了。很多人更把他當作好朋友了,覺得他是一個重情講義氣的朋友,是一個靠得住可以掏心窩子的朋友。
那次喝茶,這個故事讓關鍵百思不得其解,一愣一愣的。他想,劉倚鋒假如生於亂世的話,一定可以成為足智多謀的軍事謀略家;假如沒有下海經商依然在官場的話,早就當了司局級領導了。俗話說,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難道這就是所謂的"道"嗎?如果這也算"道",那麼幾千年的儒家理學的髓又算什麼呢?
關鍵剛收了線,手機又響了,一看來電顯示是陳來打過來的,接了。陳來在電話裡依然恭敬地叫關鍵為關縣長和老領導,這個稱呼幾年來一直沒有改變。前幾天,當陳來找到電話號碼聯繫上關鍵時,他很興奮地說:"幾個月前,縣裡派我籌建駐京辦,我是兩眼一抹黑啊。這下好了,找到老領導您,心裡亮堂多了,您可要多指導多幫助我啊。"關鍵很納悶,清水縣也搞駐京辦了?陳來,一個很能幹的小夥子,六年前從華南大學畢業後便回老家清水縣,先是隨關鍵下鄉到黃泥塘鎮工作,後來回縣城在縣政府接待科楊科長手下搞接待。陳來一再邀請關鍵去縣駐京辦指導工作,見關鍵同意,說:"這個鬼地方不好找,不比您市裡有自己的賓館,我們只租了一個小套間,要不我去接您吧。"關鍵說:"不用。明天上午我去你那兒,快到時會打你電話。"關鍵一連接了幾個電話,又到辦公室轉了一圈,再進房間的時候,戰局已經非常明朗化:霍光明屜裡滿滿的再也放不進去,桌面上便堆起了小山似的一大疊人民幣,是大贏家;章樹立和王平之也不錯,大概贏了三五千,嬉皮笑臉的…
霍光明見關鍵進來,說:"老闆,股份制企業出效益了,我們每人分紅個萬把塊應該沒問題吧。"易瀚林垂頭喪氣地說:"北京不一樣,水深,水好深啊。今天學費就到此為止吧。"見大家都莫名其妙望著他,他很想幽默一下,但說出來的話還是像變了味:"錢這東西嘛,就像水,不是從你口袋裡到我口袋,就是從我口袋裡到你的口袋。"這場牌局,易瀚林先勝後敗,而霍光明反敗為勝,這是否冥冥之中與他們後來的命運有某種千絲萬縷的聯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