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2章誰欲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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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匹駿馬飛馳入城,當先一人正是張茂,後邊五人全部身著土灰勁裝,紅纓穗的長柄馬刀斜背於身後。馬上大漢雖然衣著普通,但是顧盼之間自有一種衝宵的豪氣,令人望而生畏。
馬蹄徐踏,哪怕不認得霸州張茂張大爺、不悉響馬盜的衣著打扮,但是他們那種凜然氣勢,還是令百姓們悚然規避。一進西城門,張茂就看見高高的旗杆上一串血淋淋的人頭,不由得驚籲一聲,勒住了戰馬。
腿雙輕輕一磕,馬兒輕跑起來,帶著他輕快的繞著法場轉了兩圈兒,張茂仰著臉看著那一顆顆血淋淋的人頭,忽而甩鐙離鞍,大步走近了來。
守在法場旁的士兵見是幾個身形彪悍的大漢,人人身上佩刀,立即持槍警覺的靠近,一個佩刀小校高聲喝道:“站住,只可遠觀,不得靠近”張茂恍若未聞,仰臉呆望半晌,方扭頭問道:“今處死的是什麼人?”那佩刀小校認得張茂,一見是他不由失聲道:“張大爺!”這一聲喊完才醒覺張茂現在的身份是匪,而且是個囚犯,前天一早被欽差大人給放出去招降響馬賊的。今時不比往,自己是官兵,他卻是階下囚,喊他大爺可實在失了身份,不由漲紅了臉。
張茂淡淡一笑,不以為意的拱手道:“官爺,不知今處死的是何人?”素積威之下,那小校也不知是該拱手還禮,還是依然倨傲立,侷促片刻只好訕然答道:“奉欽差大人令諭,今處斬的是霸州犯官張忠、樊陌離、桂丹等三十一人。”張茂倒了口冷氣,死的果然是他們,昔威風不可一世的霸州鎮守、知州、同知一干人員,現在不過是掛在高竿的一顆人頭,血模糊難辨面目。張茂心中一陣悲涼,棄了馬鞭走到法場正中,忽然面對高高的旗杆跪了下去,鄭重的磕起了頭。
劉六走近了低聲道:“大哥,這些狗官哪有一個好東西,死便死了,咱們曾經捨命救他,已是仁至義盡,拜他作甚?”張茂直起身來,沉聲說道:“不管張忠是為了什麼庇護於我,總歸是我斬過雞頭、拜過把子的兄弟,也曾多次為我解難,受我三拜也是應該的”劉六慨然道:“好,張忠是大哥的結義兄弟,也就是我們兄弟的結義兄弟,哥幾個過來,一同拜祭!”封雷和三名響馬盜中的好手,齊刷刷走到劉六身後,一齊望旗杆而拜,眾官兵不敢妄動,只見張茂等人拜了三拜,身而起,步出法場,翻身上馬,一陣蹄聲如雷,直奔欽差行轅而去。
楊凌得到張茂率人來降的消息,心中欣喜不勝,他預料傳旨的欽差不是今便是明必到,如果張茂不能說服響馬盜,自己也只能拋下這件事回京城去。霸州四害留了其一,總是一塊心病,如今總算是功德圓滿了。
楊凌喜盈盈的將張茂、劉六等人進行轅,眼見威國公親自出,其赤誠,這幾個舛傲不馴的大漢也不斂了傲氣。
這些響馬盜倒也有幾分自知之明,不敢獅子大開口的提條件,一眾響馬盜首領只要求既往不咎、加入霸州駐軍擔任一個將校,至於不願當兵的部屬,由官府分給幾畝薄田以便生存。至於原本家中有田而暗中為盜的,一旦自首不予追究往昔舊罪即可。
這些條件原本就在楊凌可接受的範圍之內,再加上他現在隨時可能回京,希望在他走開之前把這些事情都解決好,讓多災多難的霸州百姓口氣,所以也不願在這些事上橫生枝節,一方誠心歸順,一方有意納降,談判非常順利。
霸州知州、推官皆受召趕來,以當地官府的名義答應了劉六、封雷安置無地響馬盜、銷去自首盜匪罪底的條件。不過對於幾位盜魁的安置,楊凌卻未答應讓他們加入江彬的軍隊,而是分別安置到霸州緝盜營、霸州衛中。
江彬的隊伍是目前整個霸州最銳的部隊,而且遊擊將軍的部隊機動強,經常受命動作戰,張茂、劉六等人剛剛歸降,匪氣未去,不宜加入這樣一支部隊,況且江彬和張茂又是表兄弟,這些人湊在一齊,勢必對軍紀有所敗壞。把他們安置在霸州本地的固定衛所裡,也好約束他們。
這幾個人每人都得了不低於百戶的官職,往昔罪過又一筆勾消,便也欣欣然允喏從此甘為朝廷效力。一切議定完畢,劉六、封雷拿了任命狀和赦書趕出城去通知劉七、邢老虎等人率部眾入城自首。張茂則在華推官的陪同下,去獄中釋放人質江彬和兩個兒子,同時向獄中同黨說明眾首領一致同意歸順官府的意思。
到了下午,霸州守軍列隊候受降,四百餘名響馬盜在劉六等人率領下向官兵投降、繳納武器,登記名單,這些安置事務都由沐知州和華推官負責,到得傍晚受降完畢,江彬受楊凌委託,在城中大擺宴席,款待響馬盜的大小首領,歡他們棄暗投明,張茂、劉六等人都身著簇新的軍服出席,受到了霸州官員的盛情款待。
霸州響馬盜遠非東海三大倭寇的勢力可比,楊凌今身為國公,身份貴重,所以沒有參加歡的晚宴。
上次為了引誘響馬盜,裝車起運的財物其實都是假的,這次卻是真的要回京了,他預料明京中使者便能趕到,晚上便又清點了一次裝箱的財物數目。
盤點相符,關了庫門,剛剛回到臥室,劉大槌便匆匆追進來。急急說道:“國公爺,京裡來人了,叫你和欽差副使出去接旨呢。”楊凌一怔,他倒沒想到傳旨使者竟會這時趕到,急忙來到前廳,見廳中坐了一個太監正在喝茶,旁邊四個錦衣侍衛,按著繡刀肅立在身後,側位上則是知州沐大人和幾個接欽差見來的官員。見他趕到,那太監忙放下茶杯,給他施了一禮,恭聲道:“咱家莫雲翔,見過國公爺”楊凌忙抬手道:“梁公公免禮,皇上可是有旨意下來?”莫公公是司禮監的傳旨太監,二十多歲,倒是長了一副好皮囊,眉清目秀,身材高挑,他欠身道:“是,皇上有重要旨意,還請國公爺和欽差副使梁提督一齊接旨’。
楊凌忙點點頭,對劉大槌道:“快去,請梁副使來前廳接旨”梁洪和兩個心腹小太監正在屋子裡忙活呢,滿滿一大桌子錢,有金豆子、銀元寶,還有散發著各種氣味兒的銅錢和大明寶鈔。三人連整理帶清點忙的不可開,還沒理出個數目來呢,外邊房門“轟”的一聲響,把梁洪嚇了一跳。
外邊又是“轟’的一聲,然後傳來劉大槌的聲音:“梁公公,這麼早就睡了嗎?國公爺請你去前廳呢,京裡有旨意,‘轟!’梁公公,你醒了嗎?‘轟!轟轟!’”梁興氣得悶哼一聲,連忙示意兩個小太監把桌布從四角兜上來,蓋住了桌上的財物,然後壓低嗓門道:“咱家去去就來,你們接著清點,清出了數目放到桌下那口箱子裡,大明寶鈔就不用點了,爺都賞給你們,知道嗎?”兩個才十一二歲的小太監連忙答應了,梁洪這才站起來,把掛在脖子上的小銅算盤回衣領子裡,到了門前先咳了一聲,然後打開房門,故作鎮靜的道:“劉侍衛,你別敲了,這是拍門啊還是擂鼓?”劉大槌乾笑道:“嘿嘿,梁公公,俺手勁兒大”他探著頭往裡邊一瞅,奇道:“公公沒睡啊,帶倆小子坐在燈下聊天來著?咋還把門上了?”梁洪趕緊走出去把門帶上,說道:“哦,沒事兒,閒磕牙逗悶子呢,你說什麼來著,京裡來人了?”劉大槌一拍腦門:“可不是嘛,我怎麼和你在這兒聊上了,梁公公得快點兒,國公爺和傳旨欽差都在大廳裡候著呢”梁洪一聽趕忙和劉大槌來到前廳,進了門便滿臉陪笑道:“國公爺,勞您久候。京裡…哎喲,小莫,是你來傳旨呀”梁洪也是司禮監的人,與莫雲翔一向相,見是他來了,很開心的正想上前攀談,莫雲翔卻把臉一板,沉聲說道:“威國公楊凌,金吾衛右提督梁,上前接旨!”楊凌和梁洪聞言,連忙整肅衣袍,上前跪倒聽旨,莫公公從錦衣衛手中接過聖旨,徐徐展開,宣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當今太皇太后陛下殯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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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殯天了?”成綺韻一身士子白袍,沉道:“太皇太后殯天,大人必回京師,與劉瑾一戰怕也因此不得不提前了。不知他是否已有萬全準備。這一仗如果敗了,再無翻身之力,干係重大…不行,我得馬上趕回京裡”楚玲一身青衣書僮打扮,眉眼可人,俊俊俏俏的,她應聲問道:“可是,青州怎麼辦?這事兒就這麼擱下?”成綺韻蹙起秀眉:“這個女人太狡猾了,我派出六路人馬,竟然始終摸不到她的行蹤。唉!內廠辦案,向來無往而不利,栽在她手上,我也不甘心…’。
成綺韻說著,妙目一轉,瞧見楚玲鼻尖兒皺著,嘴角微翹,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不嗔道:“又轉什麼念頭?”楚玲吃吃笑道:“唔,不知哪兒飄來一股醋溜大白菜的味兒,好酸、好酸!”成綺韻瞪了她一眼,自己也忍不住笑了:“算了,兩相權衡取其重,大人的事情要緊,誰有閒功夫和她捻酸吃醋呀。我只是擔心…她說要捅個天大的窟窿讓大人去補,決非無的放矢。
大人位居高位,不知受到多少人覬覦,一步行差就是萬劫不復。他這人重情義,萬一紅娘子真的惹了滔天大禍,大人不忍袖手旁觀,難免受其牽連。那樣的話…。唉!可惜我們的人手重點佈置在邊、江南,現在又調撥了一批幹人手赴南洋諸國,這青州…基太淺了”楚玲道:“不只如此,這裡的百姓簡直把官府當成了仇人,劉瑾、畢真一幫人在這裡大殺一通,害得青州百姓連帶著對外鄉人一概敬而遠之。咱們的車馬行、酒肆青樓在這裡並不多,接觸的人物也很少有鄉下人,我們的人就算打扮成貨郎。在各處鄉村一轉悠,也必然引起當地百姓警覺,況且他們許多還通著太行山上的土匪,對陌生人更是提著十倍的小心”成綺韻嘆道:“所以,我只好坐在這裡等。紅娘子跑到青州來,總不成是甘心做一個農婦,跑到這裡隱居來了。只要她別有所圖,總有面進城的時候,可惜,我現在卻不能等下去了…”楚玲咬了咬嘴,試探著道:“如果…如果小姐找到了她,想怎麼辦?”成綺韻想也不想的道:“抓!抓不到活的就殺!我決不能讓她成為大人的負累!”楚玲身子一震,低聲道:“她…是大人喜歡的人呢,你…你敢殺?”成綺韻默默半晌,幽幽一嘆道:“大不了…再讓大人殺了我便是的”她瞟了楚玲一眼,苦笑道:“不要怪我心狠。楊虎夫早有反意,我不知道大人怎麼和紅娘子結下了孽緣,可是如果紅娘子真的造反,很難說不會對大人產生極大的危害,萬一受其牽累,那就是抄家滅族的大罪,這天大的禍事,你讓大人怎麼去替她補?”楚玲輕嘆道:“大人什麼女人不好沾惹,偏偏要去碰她,唉!真是苦了小姐你,小姐以大人回京為由,決定即刻啟程回京,是不是…是不是也是成心找個藉口避開了她,免得真的到兵戎相見?”成綺韻淡淡一笑道:“到底是我的好姐妹。…也只有你知道我的心事。我還從來沒有逃過,可是這一次…,我既想抓到她,清她要做些什麼事,又怕真的明白真相,必須由我來除掉她,唉!想殺她是為了私心,不想殺她還是為了私心,我真後悔跟來青州,紅娘子,紅娘子,你就好自為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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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娘子一身布衣衫,面赧黃,眉的,她倚坐在車上,一條腿耷拉在車轅上,一條腿盤在車上,看起來就象個大大咧咧的半大小夥子。不過雖然經過了刻意打扮,那緻的五官,看起來仍然顯得十分俊俏。
邊門兒打開,兩頭掉光了的老驢拉著菜車慢悠悠的駛進了衡王府。衡王府,位於青州城西南,富麗堂皇,古樸典雅。衡王朱佑楎乃明憲宗第七子,成化二十三年被冊封為衡王。
朱佑楎因為年幼一直未就藩,直至弘治十二年才就藩青州。弘治皇帝對他很好,撥了大筆銀兩為他大興土木,建造了這座衡王府。
衡王年輕氣盛,弘治帝仁厚寬義,竟容許他把這衡王府完全仿照紫城來建造。儘管整個王宮在各處落王府中算不上最豪華壯觀的建築,但是建築格局、布陳擺設以及人員配備,完全是紫城的翻版,只是規模小些,儼然是一座國中之國。
送菜車不能走‘午朝王’,那是文武百官叩拜衡王時出入的大門。紅娘子走的是西華門的角門,王宮分宮城和內城,進宮城檢查不是那麼嚴格,尤其是平素經常送菜送炭、供應各種宮中物品的貨車。
菜車順利來到御膳房,趙公公扯著公鴨嗓子道:“菜送來了,快過去幾個卸車,小兔崽子,有點眼力件兒沒有?”隨著他的斥罵,幾個小太監慌忙跑出來,將菜筐一一搬下車來,趙公公笑眯眯的道:“小崔啊,走,跟我去支銀子”趙總管帶著崔鶯兒進了自己的房間,回頭瞧瞧沒人,趕緊鬼鬼祟祟的關了門,跑到邊從底下拖出個小包袱來,說道:“虧得王爺年輕力壯,用不著這些玩意兒,在庫裡一擱多少年,咱家才敢動。小崔呀,咱家和陳太醫可是冒了極大的風險呀”崔鶯兒忙滿臉陪笑道:“小的多謝趙公公,趙公公大仁大義,小的實是恩不盡。”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個布包,一手接過包裹,一手遞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