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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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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罷,公子是個聰明人,或許是在下多慮了。”許久,見問不出什麼,謀士才吐出了一口氣“但切記——關心則亂。”公子楚將眼睛從指環上移開,頷首:“舜華謹記。”(2)一語畢,兩人便又對著棋盤沉默了片刻,彷彿盤上不是黑白雙子,而是兩派人馬在相互廝殺不休。公子出神了片刻,忽地道:“先生有無留意到公主身邊那個叫做羿的黑甲劍士?——聽說前,他忽然從頤景園裡消失了。”穆先生一怔,失聲笑:“原來,公子也已經注意到了?”

“如何能不注意,一個東陸人,卻去西域做了角鬥場裡的奴隸——”公子楚頷首“這也罷了,而且連止水都判斷不出他的深淺,就有些奇怪了。”

“止水和他過手?”穆先生吃驚地抬頭“勝負如何?”

“不,止水沒有和他手。”公子楚抬手捂住了口,微微咳嗽,有淡淡的血沁出白衣“和他過手的,是我。”

“什麼?!”穆先生失驚:“公子你…”

“前幾的夜裡,我去了頤音園——出乎意料的是公主和那個羿居然也在那裡。”公子楚微微咳嗽了幾聲,蹙眉:“他或許以為我是刺客,下手毫不容情…若不是有人暗中相助,我就差點送了命。”

“公子如何能孤身犯險!”穆先生倒一口冷氣,覺得後怕“好端端的,半夜去那裡做什麼?——公子難道忘了皇上早就下過令,嚴任何人再入頤音園麼?”

“我知道。”公子楚喃喃“可那天是十六妹的忌。”

“…”穆先生沉默下去。

“三年了…我本以為自己可以忘記這件事。”公子楚輕聲嘆息,凝視碧空,眼神變得哀傷“但是前幾天雲泉的到來,卻讓我又把這件事萬分清晰的記起來了。”

“…”穆先生還是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雲泉是公子蘇的表字。衛國和胤國世代好,這個同樣名列東陸四公子的年輕貴族是公子楚的好友,同時也是玉公主的未嫁夫婿——然而,自從公主自刎後,他們兩人彷彿便種下了一個心病,多年不曾再來往。

而如今因為大胤皇室的婚典,公子蘇作為儲君代表衛國到賀,居然出人意料地來到頤風園拜訪了故友。這幾,兩人歡笑如舊,彼此之間決口不提死去的玉公主,然而穆先生知道公子定然是夜夜不能安眠。

大胤正在醞釀著新一輪的風雲變,如箭在弦上,已經不得不發——而這一次,那個已經在泉下的小公主,已經再也無法阻止兄弟間的自相殘殺。

“都三年了…宮裡沒有一個人再敢提起她的名字。如今雲泉也成親了,”公子喃喃嘆息“如果若是我也把她忘記了,只怕十六妹在泉下會更孤獨了吧?”

“莫怪公子蘇,其實他也未必真的忘記了玉公主。”穆先生黯然,許久才道“公子蘇如今已被衛國正式立為太子,終究不能一直空著太子妃的位置——而今衛國國內形勢複雜,公子蘇也需定遠候的支持。這門聯姻,勢在必行。”公子楚默默頷首,出神地望著湛藍的高空,眼神寧靜深遠,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恕臣大膽——其實公子也該考慮重新結一門婚事。畢竟公子和蕙夫人比離也已經兩年多了。”穆先生遲疑了一下,還是覷準了時機,再度開口提及此事“大變將至,少不得有一場殊死搏殺,公子此刻也需結納得力的臂助。”

“哦?”公子不置可否。

“公子蘇的胞妹婉羅公主,似是傾慕公子已久。”穆先生小心翼翼地措辭“此次還專門求兄長將她帶上隨行,藉著參加婚典之機來到了胤國——”

“呵…”公子忽然笑了起來“先生有經天緯地之能,怎生改行做了媒妁?”被那般清亮的目光一掃,老成練達的穆先生忽地覺得慚愧,噤口不言。

“得力臂助?說到底,也不過是一場博弈罷了。”公子淡淡的笑,眼裡的神卻如同冰雪“王室候門的婚姻,多半做不得準,恩情比水還短。夫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連蕙風她都是如此,別人又怎可指望。”聽得此語,穆先生微微一震,不敢立時回答。

東陸青年男女一貫早婚,在二十歲授冠之前大都成親。公子的結髮之方蕙風系出名門,原本是大胤三朝元老方船山的孫女,十六歲便由先帝賜婚嫁給了長皇子舜華。這位蕙夫人是大胤貴族裡出名的才女,出口成章,琴棋書畫無所不,加上情嫻雅沖淡,所以雖是婚後久無所出,和公子也算是相敬如賓。

然而三年多前大胤政局變幻,一直大權在握的公子獲罪下野,朝野毀廢無休。方船山乃三朝老臣,多年宦海沉浮,善觀風向,眼見皇帝殺機已動,抄家滅門之難便在旦夕,怕受牽連,便偽稱主母病重,將蕙風接回了孃家——不一時,便傳出了方閣老與諸大臣聯名秘密上疏皇帝,告發皇長子公子楚意謀反的消息。

那一次的宮廷陰謀讓公子幾乎送了命。在那場風波過後的第二天,一紙休書便送到了方府,結束了這一場望族之間的政治聯姻。

一年之後,方家再度嫁女,第二任夫家是當今炙手可熱的刑部尚書張攀龍。

自從三年前出之後,公子便無再娶之念,而朝野上下因其失勢,個個惟恐避之不及,更無一人肯再與之聯姻——於是,公子獨居於頤風園內,飲醇酒、近美人,沉溺於聲犬馬,夜夜笙歌直至天明。

知道一語觸及了公子內心深處的隱痛,穆先生自知失言,便不再出聲。

“舜華雖不才,亦尚未到賣身以求的地步。”沉默了許久,公子楚抬起頭,望著天上舒捲的白雲吐出一聲低笑“要知道,在這一場博弈裡,若是我一開始就想贏,如今早就贏了。”他黯然:“只是…那顆屠龍之子,之前一直落不下手罷了。”穆先生默然。兩人便又重開一局。

園中寂靜,只聽棋子稀疏落下的聲音。遠處高樓上的歌吹之聲還在繼續傳來,伴隨著歌姬舞女的嬌笑,在驪山上空迴盪,如平般醉生夢死。

“東昏候今又來了麼?”穆先生問。

“嗯。”公子楚頷首“他又看中了雲泉從衛國帶來的一個侍女,被拒後尤不死心,大概今又藉機來糾纏了。”

“怪不得公子要避了開去。”穆先生笑“原來有這麼一筆風liu帳。”

“雲泉一貫不大看得起這個亡國之君,自然不會答應。”公子楚微笑搖頭“但是東昏候卻是個死纏爛打的人,我怕被他纏著去做說客,只好跑出來求耳清靜。”穆先生苦笑搖頭:“東昏候一直被大胤禮遇,養尊處優,身邊的姬妾只怕都快有一百人了吧?如此酒之君,怎能不亡國?——只可惜了龍首原上那十萬將士。”

“…”公子楚拈著棋子的手忽然一頓,低聲“十萬將士也罷了,只是可惜了舒駿。”聽得那個名字,穆先生也是一震,抬起眼看著臨枰的白衣公子,良久才嘆息:“原來公子還記著那件事?——龍首原一戰,想來至今心中耿耿吧?”

“是啊…”公子楚凝望著棋盤,上面一黑一白兩條大龍已經成形,正相互鬥得難解難分“要知道我與舒駿多年雖互有勝負,卻也相互引為知己,並不希望看到他有如此下場。”穆先生嘆息不語。

十年前,身為四公子之一越國公子昭率軍死守房陵關,令胤國大軍幾度無功而返。眼見強攻不下,公子楚派出門下著名的謀士解離,持黃金萬兩遊說于越京,令昏庸的君主對多年來手握大軍駐守在外的公子起了猜忌之心。

前線將士還在血戰,深宮降表卻已籤。

越國國君一連五道金牌,急令公子昭從房陵返回帝都——然而一入城,卻遭到了猝及不妨的襲擊,三千御林軍埋伏在紫宸殿,猝下殺手,從前線回京敘職的一百餘人無一倖免,而公子昭滿門上下六十餘人也被秘密處決。

固守房陵關多的戰士們失去了首領,又不肯聽從國君解甲投降、敵軍入關的旨意,孤軍血戰三個月,最後被大胤軍隊全殲——十萬人戰死,剩下的近十萬人被司馬將軍坑殺於龍首原,一時間血千里,鬼哭遍野。

“選擇了錯誤的君主,再優秀的臣子也不過落得如此下場。”公子楚眼裡並無哀惋之意“不過,有十萬將士陪葬,想來舒駿他也不會寂寞了。”

“公子當為何不阻止司馬將軍坑殺降卒?”穆先生嘆息“此事之後,天下均以此責備公子失德——連後來皇上試圖賜死公子時,還提到了這件陳年舊事,以此旁證公子貌似恭謙下士,實有豺狼之。”那般尖銳的問題,雖是心腹謀士,亦是多年不敢當面問及。

“當時沒有更好的方法,”公子楚卻只是淡淡回答,並無避諱“戰多年,大胤最後雖獲慘勝,內外卻疲弊已極——十萬降卒如何處置是個非常棘手的問題,我不能冒險。”穆先生默默頷首。不錯,以當時情況,若放其回國,不啻於給越國留下東山再起的本錢;若關押起來,不要說是留下一顆燎原的火種,就是光養活這十萬人也會令大胤不堪重負。

“那樣的亂世殘局,總要有人來收拾——而最簡單有效的方法,往往也是最殘酷的。”公子楚出一絲冷笑“就算我為此揹負罵名或折了壽命,也總好過三五年後越國捲土重來,讓大胤再度捲入戰火吧?”一邊說,修長的手指拈著一枚百子,又落到了棋坪上。穆先生無聲一笑,看著落下的那一子妙地截斷了自己的大龍——那樣凌厲的殺意和乾脆的手法。

——十年前那個殺伐決斷的公子,如今似乎又回來了。

大胤的風雲,看來又要變幻了。

然而,就在那一剎,兩人忽然聽到了遠處高樓上爆發出的驚呼,夾雜著器皿破裂的聲音,似是無數人瞬間爆發出了恐懼的呼喊,在驚濤般的呼聲裡,夾雜著一聲慘叫。

“止水!”公子楚聽出那是誰的聲音,臉一變,低呼。柳樹上的少年不等主人開口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身子一翻,直接從樹上落到地面,懶洋洋的神頓時一掃而空,足尖一點,身子化成了一道閃電,直接從荷塘上風一樣的掠過,踩著荷葉直奔高樓而去。

公子楚長身而起,便要隨之而去。

“公子!”穆先生失驚,下意識的站起“危險!”——刺客顯然已經進入了頤風園,目標可能就是公子,怎能在此刻還遣走了止水?!

“不,你沒聽出麼?”公子楚卻推開了他,疾步前行“遇刺的是東昏侯!”